馬車上,老祖宗早就吩咐丫鬟送了一碟子剝好的冰荔枝肉上去了。
林慧看着這一碟子荔枝肉,只道:“老祖宗待你可很好啊,原先我一直覺得好人會有好報,老天爺一定不會捨得辜負你的,如今看着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
她雖在笑,可面上卻帶着幾分寂寥。
林姝輕輕握住她的手,道:“三姐姐,老天爺也不會辜負你的……”
“姝姐兒,如今都到了這個地步了,何必又說這樣的話來騙我了?這京中和離的女子本就不多,我可沒聽說有誰又嫁了好人家!”林慧笑了笑,只道:“我並不在乎嫁不嫁人,說實話,你看看我姐姐,二姐姐,憐姐兒,咱們這幾個又有哪個嫁的是好人家了?還不如一個人來的自在……我只是心疼我爹孃,如今那些人一個個不分青紅皁白,只說淮陰伯府太夫人和淮陰伯都是好性子的,說我身在福中不知福,說我爹孃將我慣壞了,我倒是覺得沒什麼,可我爹孃一輩子行的端坐得正,我一想到他們被人在身後這般戳脊梁骨,就難受!”
林姝一愣,想想她總算是長大了些,只道:“只要你過得好,大伯父和大伯母就開心……你總會碰到一個疼你愛你的人的。”
林慧只笑了笑。
沒多久,兩人便到了三皇子府,王蔓菁想着張願清明日便要走了,想必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只要丫鬟婆子帶着她們去了一所荒蕪的院子。
林姝一邁入院子,就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這院子裡的雜草都有半人高了,一看就是沒人打掃過的。
方纔領着林姝過來的婆子只肯到門口,瞧着林姝進去了之後,只道:“張側妃娘娘在最中間的那間屋子了。”
說完這話,她竟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林姝搖搖頭,這張願清就算是願意呆在三皇子府中,只怕也是過不下去的。
等着她進了屋,一早得到消息的張願清正坐在炕上,身邊是收收撿撿的兩個包袱,估計也不過是幾身換洗的衣裳罷了,只笑道:“我方纔得到消息說你們倆兒會過來,只以爲自己聽錯了……”
她都淪落到了這個地步,壓根就沒奢求過有人會來看她了。
林姝只道:“畢竟你明兒就要走了,雖說是去別院,可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畢竟我們幾個是一起長大的,想着臨走之前來看看你。”
“謝謝,姝姐兒!謝謝你,慧姐兒!”張願清只覺得滿心感動,前些日子張閣老出事之後,她已經瘦了一大圈,如今發生了這件事,整個人已經是皮包骨頭了,那顴骨高高凸起,看着倒是有幾分嚇人,眼淚更是止不住的落下來“原先我做錯了許許多多的事兒,如今求情你們原諒我也遲了,那樣的話我也沒有臉面再說……真的,謝謝你們能來看我最後一面!”
“曾經我以爲爬的越高,手中握着的東西越多,便越有底氣,如今想來什麼都是虛的,什麼重要,什麼不重要,也到了如今才明白……原先姝姐兒與我說,指望着我能夠給祖父沉冤昭雪,可就我這樣子,怎麼與祖父沉冤昭雪?我想明白了,如今若我一直呆在三皇子府中,只怕連性命都保不住了,索性走的遠遠的纔好,我相信祖父不會做出那等叛國通敵的事情來,我相信只要我肯熬下去,總能熬到祖父洗清冤屈的那一日……”
話到了最後,她的身子更是微微有些發抖起來了。
林慧動容道:“你別這樣子,看你這樣子,我也跟着難受起來了……”
林姝嘆了口氣,拿出一個沉甸甸的荷包來,“既然你有活下去的決心那就最好不過了,如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咱們也莫要提當初那些事兒了!這世上沒人不喜歡銀子,你將這些銀子收好了,以後到了別院也能打點丫鬟婆子,得好好保管這些銀子,莫要露富,我聽說別院裡頭的丫鬟婆子膽子大着了!”
既然是皇家的別院,在裡頭伺候的丫鬟婆子可是見慣了貴人的,哪裡會將區區一個徹底失寵的側妃娘娘放在眼裡?
張願清的眼淚落得愈發厲害了,只覺得手裡的銀子有千金重一般,“我不知道今日是你自己想要過來看我的,還是寧國公府的老祖宗要你過來了,可你還是來了,你的這份恩情,我只能下輩子來報答你了……”
林慧紅着眼眶道:“說什麼下輩子不下輩子的?你這輩子還長着了,說什麼下輩子?更何況姝姐兒什麼都多,這銀子就更多了,她纔不會將這些銀子當回事兒了!”
張願清聽到這話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林姝卻想着昨日陸靖然的囑託,這三皇子府不是久留之地,她坐了會兒,陪着張願清說了一會兒話,便走了。
到了傍晚,這皇上的聖旨便下來了,封了陸靖然爲正二品的徵南大將軍,七月初二隨瑞王一起出徵福建。
前來宣旨的是皇上身邊最爲得寵的雙喜公公,可他宣讀完了聖旨之後,寧國公跪在地下半晌都沒有起身的意思。
雙喜公公只低聲道:“寧國公,這皇上的旨意都已經下來了,斷然沒有收回去的道理,您也別爲難咱家……”
這意思已經是很明白了,不管你接不接旨,這陸靖然都是要出征的。
寧國公幾乎是被一旁的小廝駕起來接旨的,從頭到尾,臉上是半點笑意都沒有。
雙喜公公用只有彼此兩人能夠聽到的聲音道:“國公爺,皇上這是看重大爺,給大爺出頭的機會了……”
“什麼出頭的機會?誰願意要這個出頭的機會誰拿去就是!”寧國公從小就沒去過戰場,就算是跟着老寧國公也不過是練練拳法強身健體,除了陸靖然惹得他動怒的那幾次,其餘的時候脾氣一直不錯,老祖宗甚至還說過他懼內,可如今也不知道哪兒來的火氣與膽子,只揚聲道:“怎麼,皇上覺得我們寧國公府死的人還不夠多?如今要靖然也去福建,落得和張閣老一樣、死的不明不白的下場?”
說着,他更是狠狠將手中的聖旨砸到地下,揚聲道:“不成,我要進宮面聖!”
雙喜公公在皇上身邊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事兒,當即嚇得臉都白了,只去拉着寧國公,“國公爺三思,國公爺三思啊……”
可他不過是一介閹人罷了,就算是寧國公平素很少習武,可到底也是有幾分底子的,如今他哪裡拉的住寧國公?
這滿院子的小廝也不敢上前動手,只能開口勸着。
寧國公被雙喜公公一路拉扯着已經快到大門口了,卻見着陸靖然趕了過來,“父親這是做什麼?”
寧國公看着比自己還高的兒子,囁嚅片刻,才道:“靖然,你不能去福建,福建那地方早已不是你祖父的天下的,如今那數十萬大軍已經被瑞王收服,你去了只有死路一條……”
“父親,您聽我說,皇上的聖旨已經下來了,去不去不是咱們說的算的,更何況之前皇上已經與我說過這件事了,我也已經答應了!”陸靖然看着寧國公面上的痛心疾首,心中微動,這些年他一直以爲父親不在意他,可到了這個時候才發現他錯了。
他轉而看向雙喜公公,只道:“今日的事情就請雙喜公公莫要在皇上跟前多言了。”
雙喜公公微微頷首,道:“咱家可不是那等不曉得分寸之人,國公爺這也是心疼大爺了。”
陸靖然這才吩咐半夏送了雙喜公公出去。
他知道半夏是個有分寸的,送雙喜公公出去定會將所有的事情打點妥當,他與雙喜公公雖有幾分交情,可誰能知道隨行而來的小太監不會說什麼?只要銀子給的夠了,那些小內侍便也不會多嘴多舌了。
陸靖然這纔看向在一旁發怔的寧國公,道:“父親,咱們一起去看看祖母罷!”
寧國公點點頭,只與陸靖然兩人朝着榮壽堂走去。
這一路,父子兩人靜默無言,只能聽到寧國公一聲又一聲的嘆息聲。
快到了榮壽堂的時候,寧國公才緩緩道:“既然你早已知道皇上有將你送去福建的意思,爲何不與我說?我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進宮打點的,雖說你祖父和兩位伯父已經不在世了,可想要將你保住,也不是什麼難事兒啊……”
說着,他更是長長嘆了口氣,道:“是不是你還在因爲當初我將你送到天津衛,所以懷恨在心?”
當初他對這個混世魔王一般的兒子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啊!
看着父親關切的面容,陸靖然只覺得心頭反倒是涌入了山間三月的泉水一般,清清涼涼,極爲舒服的,“父親說的這是什麼話?這父子之間哪裡會有什麼隔夜仇?當初您那般對我,也實在是我自己太混賬了,您也是沒有法子,若換成了是我,我還做不到您那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