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沛越想越氣,又去了落燕園。
落燕園如今還是燈火通明,鍾姨娘今兒一天下來是悲痛的不能自已,好在有翠屏在旁邊開導,“……如今姨娘還年輕,只過兩年再給老爺生下三兩個哥兒就是了!六少爺雖可憐,可也不是姨娘誠心如此的,當孃的,哪裡有不巴望自己兒子好的?若您不用這麼一個險招兒對付夫人,只怕六少爺以後連命都保不住了。”
話到了最後,翠屏更是低聲道:“如今當務之急是趁着老爺心中對您有愧疚,抓住老爺的心纔是最要緊的事兒!”
這些道理,鍾姨娘比誰都明白,只是一扭頭看着躺在牀上的兒子,便覺得心頭酸澀。
她只覺得自己夠慘了,若是不能傳來芳華園那邊的消息,她如何睡得着?
好不容易等着外頭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鍾姨娘剛站起身來,林沛便掀開簾子怒氣衝衝進來了。
鍾姨娘還沒預料到這件事和她有關係,啞着嗓子道:“老爺總算是回來了,方纔霆哥兒醒過來了,可見着妾身卻是連句利索的話都說不清楚,您一定要爲妾身做主啊……”
這話無異於是火上澆油!
林沛一把就抓起她的腕子,將她拖到了牀邊,冷森森道:“你要我給你做主?好,當着霆哥兒的面兒,你倒是說說想要我怎麼做主!”
鍾姨娘猝不及防,差點就摔到了霆哥兒身上,如今手撐着牀沿,忙道:“老爺,您這是怎麼呢?”
“我問你話了,你怎麼不回答?”林沛的聲音驟然變大,又快又冷,“是不是心虛,所以不知道怎麼回答?霆哥兒如今落得這個模樣是一手釀成的,你也好意思說要我給霆哥兒做主?都說虎毒不食子,我真想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黑的……”
“老爺,老爺,您在說什麼?我怎麼一點都聽不明白?”鍾姨娘心頭咯噔一聲,暗道不好,可事到如今是哪兒出了紕漏卻是不清楚,只能嘴硬道:“是不是您聽旁人說了什麼,覺得這件事是妾身所爲,可六少爺是從妾身肚子裡爬出來的,妾身如何會對他下手?他……他是妾身的命根子啊!”
林沛氣急,揚起手就抽了她一巴掌。
他雖是文人,但卻是成年男子,手勁兒自然不是林姝能夠比的,這一巴掌抽的鐘姨娘頭磕到了牀沿上,眼冒金星。
翠屏忙上前道:“老爺,老爺,您這是做什麼……”
林沛卻是厲聲道:“滾出去!”
翠屏瞥了鍾姨娘一眼,猶豫了片刻,還是下去了。
屋子只有林沛、鍾姨娘,還有躺在牀上昏睡的林有霆,屋子裡很靜,靜的只聽得見霆哥兒那粗重的呼吸聲,聽的林沛心頭也跟着一陣酸澀起來。
這可是他唯一的兒子啊,他唯一的兒子以後就要變成個傻子了不成?
鍾姨娘是個聰明的,略緩過神來就忙上前拽着林沛的衣角,哭的是泣不成聲,“妾身是什麼樣的人,老爺是最清楚不過了,妾身十五歲跟着老爺從揚州來京城,纔來的時候太夫人瞧不起妾身的出身,夫人也對妾身不冷不熱,那個時候老爺您拉着妾身的手說以後這個地方就是妾身的家了,不管發生什麼事兒,都有您在。”
“當時妾身聽了這話,心裡頭就打定主意,以後一定要給您生兒育女,一定不能辜負了您對妾身的疼愛,後來有了憐姐兒,有了霆哥兒,憐姐兒懂事,霆哥兒活潑,妾身也在太夫人跟前能插上幾句話,妾身只覺得這是天底下最好的日子了,就連半夜睡在牀上都能笑醒過來,妾身……妾身就算是被豬油蒙了心,也斷然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的……”
林沛看着她,怒極反笑,“好,你說你是無辜的,那我問你,太醫都說了,霆哥兒的病乃是普通風寒,將養三五日也就沒事兒了,是你,是你這段時間壓根就沒喂霆哥兒喝藥,這才導致霆哥兒的病越來越嚴重,後來更是要了香芸的命,讓我以爲香芸是受了連氏的挑唆,自盡身亡是不是?”
“我處處待你不薄,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爲了讓我厭棄連氏和姝姐兒,甚至不惜搭上我唯一兒子的性命?鍾姨娘,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的日子過的太舒坦了?”
“不,不是……”鍾姨娘這才害怕起來,老爺,老爺是如何知道她沒喂霆哥兒喝藥的,“是,是四姑娘污衊我的,妾身,妾身沒有做出那樣的事情啊!”
林沛深吸一口氣,別過臉去,連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了,“我何時說過是姝姐兒告訴我這些的?落燕園中的丫鬟婆子雖是連氏撥給你的,可卻是信中侯府的家生子,難道會幫着連氏謀害霆哥兒不成?這些話,是那些丫鬟婆子親口所說的……鍾姨娘,你當真太讓我失望了。”
鍾姨娘跟着他從揚州來到京城,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喚的是鍾姨娘的閨名,如今可見真的是失望透頂了。
鍾姨娘一下子傻了。
林沛卻道:“原本我見着憐姐兒知道錯了,還想着到娘跟前去求情,讓憐姐兒繼續養在你身邊,如今看來也不必了!至於你,以後就好好在落燕園中吃齋唸佛,一心一直照顧霆哥兒罷!”
鍾姨娘緊緊拽着林沛的衣角,她不要,她不要一輩子都和傻兒子相伴?她,她要給林沛生下聰明伶俐的兒子,“老爺……”
林沛深吸一口氣,冷聲道:“出去罷!”
鍾姨娘卻是沒有鬆手。
林沛卻是一腳踹在她的心窩子上,冷聲道:“鍾姨娘,你跟着我將近十年,我是個什麼樣的脾氣,你比誰都清楚,若是你再不滾出去,信不信我馬上差人將你送到莊子上去,終身再也見不到憐姐兒和霆哥兒一面。”
鍾姨娘捂着心口,看着林沛冷漠的樣子,自己伺候了他這麼多年,如今就落得這麼一個下場?
原先見着林沛對連氏無情的時候,她心中比誰都歡喜,可如今這份無情落在自己身上,她卻是連苦都說不出來了。
她顫顫巍巍站起身來,方纔林沛踢在心窩子的那一腳還疼得厲害,可更疼的卻是心底深處。
她一個人慢慢走在落燕園中,卻想起了當年在船上見到林沛的情形。
那個時候林沛身份不明,可卻被揚州一個個官員衆星捧月似的簇擁着,當時她就在想,若是自己能跟着這個男人,只怕一輩子的榮華富貴都享用不盡罷。
後來,林沛果然是瞧上她了,甚至帶着她來京城,可人啊,想要得到的東西卻是越拉越多,她甚至還惦記着五夫人的位置起來,連氏和她比起來,不就是多了銀子嗎?可如今的信中侯府已經不缺銀子了……
越想鍾姨娘心頭越覺得難受,若不是放心不下自己那一雙女兒,恨不得跳到井裡頭去。
她這邊是徹夜未眠,可林姝那邊卻是睡得香甜。
等到了第二天早上,林姝去青松院給太夫人請安的時候,這件事已經傳的是沸沸揚揚了,在侯府裡的人都是人精,不過是將那隻言片語和鍾姨娘如今的境地聯繫起來,便已經猜的是八九不離十了。
林姝聽到丫鬟婆子們嘴碎,不僅不責罰,反倒是裝作沒聽到似的。
上一世直到她死的時候,就算有長澤郡主在前,她也備受林沛寵愛,她隱約記得林憐好像還說過,鍾姨娘後來又給林沛生下了個兒子……呵,這一世鍾姨娘怕是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罷!
內室中,陳媽媽正在陪着太夫人說話,見着林姝來了,便止住了話頭退到一邊去了。
待林姝上前請安之後,太夫人依舊深深看着她,半晌才道:“你娘那邊可還好?”
直到今兒早上她才聽說五房發生的那些事,之後更是不僅爲霆哥兒擔心,更多的卻是心寒,霆哥兒是她的孫子,可事情發生了之後,五房上下卻沒人來知會她一聲?連氏忙着撇清嫌疑忘了也就算了,可林沛卻是他的兒子,直到今兒早上纔派人來知會了她一聲……
自己這個小兒子素來與她不親厚,她曉得,可她卻萬萬沒想到母子之間能生疏到這個地步。
林姝脆生生應道:“娘那邊好得很,只是最近幾日身子有些不舒服,每日晚起了半個時辰,娘昨晚上還與我說,如今五房發生了這等大事,要我今早上來請安的時候好好勸一勸您了。”
後面那半句話,自然是她加上去的,祖母乃是內宅根深立命之關鍵,母親得罪祖母多次,若一直這樣下去,對母親是一點好處都沒有的。
太夫人點點頭,道:“原先我還以爲鍾姨娘是個好的,可萬萬沒想到她卻能做出這般歹毒的事情來……可她到底給你父親生下了一雙兒女,我們信中侯府又是慈善之家,斷然做不出將她送到莊子上自生自滅的事情來的,以後就讓她在落燕園吃齋唸佛,給憐姐兒和霆哥兒祈福罷!”
林姝點頭稱是,“一切都聽祖母的安排。”
到底是心中不舒服,說了幾句話之後,太夫人便叫林姝下去了。
看着那林姝扶着素琴的手緩緩離去,太夫人卻低聲道:“陳媽媽,你說我這麼多年是不是做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