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姨來臥室看過兩次，站在門外見梓潼還睡着，便沒有進來打擾。
顧焱在邊上時不時盯着輸液瓶，累了便起身到陽臺坐會兒。
一個多小時後，梓潼才睜開眼睛，她一條手臂橫在被子外，透明的液體正順着尖細的針頭輸入她的體內。
她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兩隻眼睛定定地看着輸液瓶中時不時泛出的氣泡。
顧焱也沒發現她醒了，走近的時候才見梓潼睜着眼睛。
“潼潼。”
梓潼視線直勾勾的，聽到動靜，便瞥了眼。
顧焱這才確定她醒了，他臉上立馬漾出喜色，衝着門外喊，“楊惠——”
“先生，”惠姨急忙上樓，在看見梓潼時愁容立馬散去，睡了十幾個小時，可算醒了。
“潼潼餓了，把粥端上來。”
“好。”
梓潼就這麼聽着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惠姨將早就準備好的瑤柱粥端上樓，粥還在冒着熱氣，剛在微波爐內熱過。
“給我。”顧焱從她手裡接過碗，試了試溫度，將勺子在碗中攪動幾下。
這已經是他放低姿態的表現，梓潼卻沒有正眼瞧他，顧焱示意惠姨給她背後墊個枕頭。
“小姐，吃點東西吧，發燒的人喝粥，好得快。”惠姨扶着梓潼坐起來，讓她靠向背後的枕頭，儘量躺得舒服些。
梓潼口舌乾燥，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嘴脣也乾裂得破皮，顧焱將湯匙送到她嘴邊，梓潼垂着的眼皮擡了擡，在看清楚身前的男人後，眼睛裡咻地燃起一簇小火苗，像是有什麼東西衝到胸口，然後又躥至喉嚨。
她啪的將顧焱的手腕甩開，粥灑在了他手背上，燙出一大片的紅。
惠姨瞪大眼，臉色都變了，“先、先生。”
顧焱的手背不止是紅了，還有幾個小水泡。
他將掉到牀上的碗拿起來，看了下，猛地砸在地上，碎片到處都是，些許彈到惠姨身上，只是她也沒敢喊疼。
“我再去盛一碗。”惠姨說罷，就要出去。
“我不吃。”梓潼目光很淡，腦袋漲得難受，縮起身體又想躺回去。
顧焱扯住被子，怕她不吃東西身體受不了，他一個用力，卻不想將整張被子都扯了下去，露出梓潼光裸的上半身。
惠姨只是瞥了眼，便滿面通紅，眼睛酸澀，梓潼任由春光外泄，滿身都是傷痕，她衝着顧焱冰冷地笑了下，“好看嗎？”
顧焱喉結滾動，一時說不出是何滋昧，心頭像是壓着塊大石頭，堵得他難受極了。
梓潼清冷地睨着他，傷口塗過藥還在痛，身上這些傷都是他賜予的，他每次發脾氣都像野獸一樣在她身上撕咬，很多地方見了血，暗紅的齒痕觸目驚心，現在又多了脖子上的指印，新傷舊痕，慘不忍睹。
顧焱想把被子給她披上，只是還未靠近，梓潼便表現出強烈的不安，身體向後縮去，雙手開始胡亂揮舞，“不要！你不要過來！”
顧焱擰起眉頭，惠姨忙扶住邊上的點滴架子，梓潼眼中滿是驚恐，忽然瘋了一樣拿起東西就砸向顧焱。
針管刺入皮膚內，血液倒流出很長的一段，惠姨嚇得臉都白了，忙雙手按住梓潼的肩膀，讓她冷靜下來，“小姐，你別這樣。”
顧焱以爲她還在鬧情鍺，用力將她擁入自己懷中，“別鬧了祖宗，我道歉還不行嗎？”
梓潼剛恢復些紅潤的臉色瞬時泛白，雙手抵在他胸前死命地推搡，不斷地哀嚎，“放開！別碰我，滾開——”
顧焱抿着嘴，又煩悶又心疼，她越是掙扎，他便抱得越緊，梓潼兩腿在被子下亂蹬，直到力氣用盡，掙扎才慢慢弱了下來。
顧焱見她臉色蒼白如紙，剛要讓惠姨去拿些吃的上來，祝明軒正好走了進來，看到臥室裡兵荒馬亂的，嚷嚷道：“這又是怎麼了，拆房子啊？”
祝明軒的相貌跟他的名字和職業一點也不搭配，又黑又壯，虎背熊腰，肌肉累累，左看右看，橫看豎看他都不像醫生，反倒像是拉到街上隨便找個旮旯一蹲就是“喂，大壯，幫我把那二百斤米給扛進屋”的那種人。
“走開，你別碰我！顧焱，你走——”
“別鬧了！”顧焱抱緊她，聲音猛的飆高。
梓潼的身體顫抖起來，被子外面的兩條手臂開始泛出一塊塊紅斑，症狀同過敏差不多。
祝明軒走上前看了看，拍拍顧焱的肩膀，“你先放開她。”
“怎麼了？”顧焱神色焦躁，明顯的很不耐煩。
“有些不對勁。”祝明軒拉開顧焱退到邊上，示意他站在那，別靠近梓潼。
過了大約十分鐘，祝明軒確定梓潼不會再有過激的反應後，這才踱步來到她牀前。
他牀邊坐下來，她梓潼也沒有理會，只是兩眼戒備地盯着顧焱，對別人並沒有什麼攻擊性。
祝明軒伸出手，在即將觸及到梓潼額頭時，她皺起了眉。
“別怕，我只是看看你燒退了沒。”
梓潼垂眸，臉色也溫和許多，祝明軒在她額頭上摸了摸，“沒事了，再吃兩次藥，明天就好了。”
顧焱見她對自己排斥成那樣，對別人卻很溫順的樣子，他心裡非常不爽，大步上前，“這是怎麼回事？”
祝明軒先一步拉過顧焱，將他帶到陽臺。
“什麼，心理障礙？”
祝明軒身子趴在欄杆上，“從她不願讓你碰觸的動作來看，十有八九，她覺得你接觸到她，就會給她帶來傷害，有些記憶太深刻後就會成爲一種恐懼，一旦進駐到心裡，就成了陰影。”
顧焱點燃一根菸，視線穿過煙霧繚繞落向海面，薄脣抿成條直線，“接下來會怎樣？”
“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祝明軒側臉看向他，神色很正經，“就是你不能接近她，晚上睡覺不能抱着，更加不能做你一直想做卻沒敢做的事，對別人沒有什麼影響。”
“這還叫沒有影響？！”顧焱頓時怒了，將手裡的煙扔出陽臺，“爲什麼不是隻給我碰，而去排斥別人呢？”
這傢伙強詞奪理的時候令人覺得很想笑，祝明軒清下喉嚨，“因爲把她逼成這樣的不是別人，就是你！你強啊，能把人逼到這份上。”
顧焱的氣焰瞬時就熄滅了，默然半響，陰沉着一張臉問道：“那現在該怎麼辦？”
“只有一個辦法。”
“你倒是一句話說完，別吞吞吐吐跟個老女人似的。”顧先生攥拳，想要暴力祝明軒。
祝明軒很警覺地退後幾步，“你自己不會想，心理障礙，自然是找心理醫生。”
顧焱視線瞥向屋內的梓潼，“她這個樣子，我就怕她和我鬧，不肯配合。”
“別啊，你還能怕個女人不成？”祝明軒不怕死地打趣，“沒我的事了吧，我先回醫療室。”
“沒讓你走。”顧焱煩躁地在原地走了幾步，“你去，你去跟她說。”
“我？”祝明軒可不願接這樣的差事，“爲什麼是我？”
“讓你去你就去，別廢話連篇，快點！”
祝明軒幾乎是被顧焱推進臥室的，顧焱沒有跟進去，而是站在陽臺上，透過落地窗觀察裡面的動靜，一根接着一根地抽菸，神色有些心虛，時不時站到門口聽聽動靜，時不時又轉個圈，走幾步。
顧焱沒想這房子隔音效果這麼好，他就看見祝明軒站在牀前和梓潼說話，梓潼並沒有吱聲，也沒有什麼過激的反應，祝明軒說到最後，連手勢都用上了，顧焱這纔看見梓潼點了頭。
他以爲是祝明軒勸說成功了，便走了進去。
梓潼已經穿好了睡衣，坐起身，看向顧焱，微微笑道：“顧先生，需要看心理醫生的是你。我沒病，不會看的。”
祝明軒朝着顧焱聳聳肩，表示愛莫能助。
“你非看不可。”顧焱見她笑着，便冷了臉。
“我不看。”梓潼說得越發堅定，“有病的是你。”
祝明軒忍住笑，顧焱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你不看是嗎？那我就將你綁起來。”
“你綁吧。”梓潼將雙手伸出被子，冷冷笑着，眼裡有着挑釁，“但是我告訴你，我不配合，顧先生，難道你連我的心思都能左右嗎？”
顧焱就是知道心理疾病首要的便是配合，才讓祝明軒來勸說，她不配合他還真沒辦法。
顧焱垂在身側的手掌握起來，心中的窒悶無處宣泄，死丫頭，非暴力不合作嗎？這丫頭骨頭硬得很，暴力她也不會合作。
欠揍！
祝明軒收起笑，察覺到顧焱的異樣，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先撤了，你也出來下，我有話跟你說。”
掩上門，二人順着樓梯向下走，祝明軒語氣不急不緩，“如果你非她不可，首先就要說服她配合，這種心理疾病不能拖，不然就會生根發芽，難以清除。”
臥室內，惠姨將地上收拾乾淨，“小姐，我給你拿些吃的上來吧。”
梓潼燒也退了，精神也好出許多，“好，就剛纔的瑤柱粥。”
“我馬上就端上來。”惠姨見她肯吃東西，開心地走了出去。
顧焱進來時，梓潼正在吃粥，點滴的針頭拔了，惠姨在邊上和她正說些什麼，就見梓潼點點頭，淺笑盈盈。
意識到房間裡多出個人來，梓潼擡眼，湊到嘴邊的粥也不吃了，就那麼盯着顧焱看。
顧焱本想上前的，可被她這麼盯着，居然硬生生就頓住了腳步，停在離牀還很遠的地方。
他爲自己這個動作而感到氣悶，站在那，顯得有些不自然，又有些尷尬。
“先生，晚上留下來吃飯嗎？”惠姨甚有眼力的出來緩和氣氛。
“嗯，你去準備。”顧焱不經意般上前，剛要靠近，梓潼就蜷起了身體。
房間內就剩下他們兩人，顧焱頎長的身體斜倚着衣櫃，“心理醫生明天就來，你要配合。”
“顧先生，你爲什麼非要給我治？”
這話問得顧焱難以啓齒，他臉皮再厚，也說不出是因爲他想要她，想抱她，爲了能睡在她身邊。
“潼潼，有病就要治。”
“我說了，我沒病。我不治又怎樣？這病是治不好的，我不會讓你碰，我也不想治……”
她回絕得不留餘地，顧焱怒火中燒，“你再倔試試，信不信我把你丟海里喂鯊魚？”
梓潼在心裡翻了一個大白眼，將粥碗放到牀頭櫃上，身體縮進被子，留給顧焱一個冷豔的背影。
顧焱由衷地覺得，在面對梓潼時，他的怒火總是能被輕易挑起來，他一向引以爲傲的冷靜全見鬼去了。
吃晚飯的時候，梓潼的胃口不錯，顧焱坐在她對面，吃了幾口就睨她一眼，兩天下來，她清瘦不少，臉上只有那雙眼睛還有些神采。
梓潼吃飽後自己上樓，顧焱也沒有胃口，放下筷子跟上去。
梓潼躺在牀上，從被子裡探出小腦袋警惕地望着他，顧焱再次止步，懊惱地進入浴室洗澡。
出來時，身上有沐浴後的清新，他小心翼翼來到牀邊，“潼潼，我給你買了條狗，調教好了就給你送來。”
梓潼眼睛裡有火苗竄了竄，除了太子她什麼狗都不要，“你很閒嗎，還有時間調教狗？三天兩頭往這兒跑，你不用工作？”
“想趕我走就明說，但我不會讓你得逞的。”顧焱試圖捱過去，卻見梓潼已先一步反應，離他遠遠的。
“你不用見了我就跟見了老虎似的。”顧焱的臉黑得都快滴墨了，超級不爽，“這幾天不碰你。”
他的示好在梓潼眼裡單薄而無力，祝明軒說得沒錯，她已經有了心理陰影，窒息的恐怖感依然存在，本能地排斥他的靠近。
“顧焱，我已經毫無用處了，放我走吧。”
顧焱用讓人膽寒心顫的目光冷冷地看着她，“想都別想，就算我碰不得你，我也不會讓別人碰你。”
梓潼側過身背對着他，覺得和他多說句話都累。
顧焱來到牀的另一側，剛掀開被子睡進去，梓潼警鈴大作，“你走開！”
“我不碰你。”
顧焱離她較遠，梓潼將被子扯過去，將自己裹起來，“你不會去別的房間睡嗎？”
顧焱抿了抿脣，睨她一眼，編了個蹩腳的理由，“我認牀。”
梓潼眼角抽了一下，有過那麼多女人，居然也好意思說認牀，這位顧先生的臉皮是什麼做的？！
“我去書房。”
“潼潼！”見她要下牀，顧焱忙拉住她的手腕，“都說不碰你了，還想怎麼樣？”
梓潼像是觸電般甩開他的手，雙腳本來已經着地，想了想顧焱的霸道，還是別自討苦吃了。
她躺到牀上，卻是離他很遠，幾乎就靠着牀沿，整個人縮進被子裡，只留下個背影給他。
房間恢復寂靜，梓潼儘量放穩呼吸，裝作已經睡着的樣子。
顧焱躺在她身後，沒敢靠上去，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睡着了，有些疲倦地嘆道：“哪天，你會不會愛上我？”
梓潼的身體僵了下，他怎會突然問出這樣的話來，答案不是早告訴他了嗎？
這時候她當然不會回答，自顧睡覺。
顧焱轉身，目光定在她雪白纖細的頸項上，雙肩微微聳動，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好像在提防什麼。
他伸出手，卻沒有碰到她，只是落在她身邊，掌心下能感覺到她的體溫，他們之間橫着一條手臂的距離。
顧焱見她睡熟了，便小心地挪動身體，想靠近她。
他動作很輕很輕，有種偷偷摸摸的感覺，當然也不敢靠太近，胸膛離梓潼的後背一小拳頭的距離。
他屏住呼吸，探頭望了望梓潼的臉，讓他又恨又愛的小嘴微微張開，雙手合在一起枕在臉頰下面，睡相可憐又可愛，他喜歡得心都融化了。
顧焱一直皺起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一定是明軒那小子誇大，他雖然傷了潼潼，但白天她那麼過激的反應大概只是一時，不會持續太久。
這麼想着，他就將手悄悄移到梓潼身前，他不做別的，只是想抱着她睡，僅此而已。
健碩的胸膛貼上去，強有力的心跳透過梓潼單薄的後背傳遞過去，將手掌放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下巴才接近肩窩，胸膛就被梓潼的手肘重重一擊。
梓潼反應很快，幾乎是彈跳起來，她冷眼瞅了瞅了顧焱，見他已經越過那條無形的楚漢分界線，“我不應該相信你的話。”
“我沒有碰你。”顧先生堅決不承認，一本正經地說，“我睡着了，不知不覺靠過去，你難道想看我摔下牀嗎？”
“顧先生……你不能這麼無恥。”梓潼信他纔有鬼了，她頭疼地按了按額角，然後縮在離他距離較遠的牀角，“你別逼我行不行？我好累，想好好睡一覺。”
聞言，顧焱鬱悶地瞪她一眼，翻身朝向另一側，不再理睬她。
梓潼想他應該不會再有所動作，這才緊挨着牀沿躺下去，她知道顧焱窩火，但她管不了那麼多，氣死他最好。
顧焱聽着她漸漸平穩的呼吸聲，心裡恨得只想撲上去，不管不顧直接把人辦了，但他也知道梓潼的性子有多烈，惹急了她，很有可能跟他來個兩敗俱傷，玉石俱焚。
所以，他不敢冒這個險。
想着來日方長，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閉上眼睛，沒幾秒又睜開，心裡始終堵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