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如今心中篤定, 每日只守着閬兒,旁的事能不管就不管,方仲秋隔三差五在家呆着, 靈犀笑對他說道:“仲秋若忙儘管忙去, 我如今再不會招惹是非, 仲秋就放心吧。”
方仲秋只笑不語, 待閬兒過了百日, 才每日去平安州去,走得晚回來得早,靈犀就問他生意忙不忙, 方仲秋抱着閬兒笑道:“銀子是賺不完的,如今欠債已還, 我盤算着再買一條船, 到今年年底, 爭取三條船都買下來。”
靈犀知道他嘴上說得輕鬆,心裡並不清淨, 總是在盤算這盤算那,生意想越做越大,家中這些人這些事要安撫着,大哥春生都要想好出路,心裡疼他, 更是加倍體貼。至於前往渭城之事, 她以爲早跟仲秋說清楚了, 再未提起。
方仲秋也看似毫不在意, 只是偶爾會呆坐着失魂落魄, 靈犀瞧見問起,他就說生意上有些煩心事, 靈犀就用他的話加以勸慰,銀子是賺不完的,若是還皺着眉頭,就抱閬兒過來,方仲秋瞧見閬兒,就舒展了眉頭,舉起兒子笑得開懷。
靈犀產後恢復很快,一過滿月,方仲秋就不用禁慾,靈犀總覺得,夫妻二人牀笫之間少了些什麼,不似在平安州那樣縱情恣意,方仲秋總有些顧忌,一是目睹靈犀產後蒼白虛弱牀褥上滿是鮮血,心中不安,總覺是自己造的孽,二是閬兒就睡在身旁小牀上,總覺得有人窺視,其三,還是在意那日之事,雖也在心中罵過自己,可卻總是想起來,總是在意,面對靈犀時就總放不開手腳。
靈犀卻懷念那幾個月的縱情時光,總設法撩撥他,有時候方仲秋也耐不住撩撥,反攻過來。可幾次三番的,靈犀就覺赧然,自己總跟喂不飽似的,大概是仲秋太累了,也就收斂許多,慢慢的,二人在牀榻間竟添了些疏離。
轉眼就是端午,閬兒已快半歲,白嫩嫩的小人兒已能穩穩坐在榻上,一手手指頭塞在嘴裡,嘬得分外香甜,另一手搖了撥浪鼓,譁楞譁楞清脆得響,肥短粗的兩條小腿不住得蹬動,有時候動得歡了,一個坐不穩,腦袋往後一仰,整個身子滾倒在榻上,就咯咯笑着,小手將小腳扳住,往嘴裡一送,啃着自己的腳趾頭在榻上推磨一般,轉過來又轉過去,玉容每每瞅見,就大叫着髒閬兒,拿開他的腳。
閬兒被奪了美味,就會哇哇大哭,哭聲震天得響,智兒在東廂聽到,也大聲和着,院子裡哭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閬兒咯咯笑的時候,智兒也跟着笑,方家人聽見都會忍不住咧了嘴。
這一日靈犀想念大哥,抱了閬兒拿上包袱,跟公婆說一聲出了院門,桂蓮忙打發玉容跟上,讓她幫着拎包袱,靈犀抱閬兒累了,玉容也能搭把手。
三人來到東城門外,就見城牆根兒下圍了一堆人,裡三層外三層的,玉容好奇,仗着人小一頭鑽了進去,不一會兒出來對靈犀道:“二嫂,是位小娘子,說是書香門第出身,父母去世了,哥哥好賭,將家業都敗光了,如今要賣祖宅,她被逼無奈,出賣父親生前收藏的幾幅畫。旁邊有人說是前朝的,也有人說是假的,騙錢的。”
靈犀笑道:“不管真的假的,咱們趕路要緊,天越來越熱,閬兒都出汗了。”
玉容吐吐舌頭:“若是我娘在,又該罵我多事。”
靈犀捏捏她臉:“碰上熱鬧不讓你看,你就難受,知道你的性子,走吧。”
不大一會兒門前桂花樹在望,葉青山正好出來挑水,瞧見她們,扔了扁擔水桶快步走了過來,一把抱過閬兒笑道:“小傢伙又胖了不少。”
閬兒咯咯笑着,伸手去扯他的綸巾,葉青山由着他撕扯,笑道:“閬兒認識舅舅,對吧?”
靈犀笑道:“隔不了幾日就來,自然認識,二哥最近可回來過?”
葉青山笑道:“又好些日子沒回來了,他呀,爲了我今秋和明春的考試,在拼命賺銀子。”
靈犀解開包袱:“仲秋早有打算,這是二百兩,給大哥備着趕考用的。”
葉青山不要,靈犀有些氣:“二哥的銀子你能要,我的就不能要嗎?”
葉青山笑道:“靈犀,是這樣,比如仲秋和他的大哥三弟,都各自成家了,依然難分彼此,同理,就算我和富貴日後成家了,還是一家人,靈犀是嫁出去的女兒,哥哥不能隨意要你的銀子。”
靈犀無奈,又將銀子放回包袱,下廚爲青山做飯。
青山的廚藝依然沒有長進,依然是煮熟了能吃的水平,吃着靈犀做的飯菜分外香甜,靈犀爲他多做了些吊在井裡,午後待天氣涼爽下來,抱着閬兒和玉容動身往回走。
出了東城門,玉容咦了一聲,圍觀的人都已散去,那位賣畫的小娘子依然站在那兒,目光中滿是焦灼,瞧了瞧靈犀又錯開了目光,靈犀朝她走了過去,瞧她長得清秀可人,穿着雅緻,舉止言行有度,瞧着確是出身書香門第,不象是江湖騙子。靈犀端詳着她笑道:“上午我進城門,小娘子就在,這會兒我出了城門,小娘子還沒走,小娘子的畫,賣出去幾幅?”
小娘子沮喪搖頭:“開頭我的要價太高,無人問津,後來一降再降,就都說是贗品,唉……今夜拿不回去銀子,明日就要流落街頭了。”
靈犀看着她掛着的字畫,一共三幅,她也不懂,就笑問:“就問小娘子一句,可是真品嗎?”
小娘子拼命點頭:“我小時候,這三幅畫就掛在祖父書房,說是祖上留下來的,爹爹去世前,看哥哥浪蕩,讓我偷偷收起來,留着關鍵時刻救命。”
靈犀看着那三幅畫,挺順眼的,若是掛在平安州小院堂屋中,定能增色,笑問道:“多少銀子?”
那位小娘子咬咬脣:“一副畫一百兩。”
靈犀沒想到這麼貴,想着包袱中那二百兩銀子,笑問道:“只買兩幅的話,可能解小娘子燃眉之急?”
小娘子點點頭:“哥哥正好欠債二百兩。”
靈犀解開包袱,將銀子拿了出來,小娘子將畫解下來小心卷好了,遞到靈犀手上,看着剩餘的那幅畫,咬了咬脣問道:“娘子包袱裡可還有散碎銀兩?”
靈犀瞧了瞧:“只有十幾兩。”
小娘子將那副畫也解下來:“世人都有眼無珠,好在娘子有眼光,這幅畫也給娘子了,你的散碎銀兩給我就行。”
靈犀覺得過意不去,解下發簪摘下手鐲,又看一眼閬兒胸前的鎖牌,連同閬兒的一對手鐲腳環,都給了賣畫的小娘子,玉容在一旁揪揪靈犀衣袖,喚一聲二嫂,靈犀笑說沒事,那位小娘子福下身去,跟靈犀道了謝,腳步匆匆走了。
玉容瞧着那小娘子的背影埋怨道:“二嫂又善心大發,若是騙子呢?”
靈犀將畫仔細收好了笑道:“哪裡有那麼多騙子,她若是騙子,這麼多來來往往的人,怎麼也得騙人買一兩幅,何必執着價錢?我看這幾幅畫挺好,很有古意,若是贗品,就當是做善事了,這小娘子怪可憐見的。想想我有那樣好的哥哥,她的哥哥卻那樣不成器。”
玉容翻個白眼:“二嫂回去跟二哥說去吧。”
靈犀想了想:“這事兒還真不能告訴你二哥,我倒不怕他說我,就怕他心裡不認同,嘴上卻說隨你,他那樣說的時候,我總覺得自己就是個只會添亂的笨蛋,就當是哥哥收了銀子。”
玉容似懂非懂。
靈犀回去後,將那三幅畫藏在了箱底,夜裡仲秋回來,她沒有提起,沒過幾日,她就給忘了。
夏過秋至,青山鄉試中舉,就等着明春赴考。
劉金錠看靈犀的眼光就多了一層慈和,陳守貞悲嘆不已,只說自己孃家那幾個兄弟指望不上,只指望智兒將來也能入仕,每日抱着智兒,唸叨些人之初性本善之類,今年方家又是豐產,冬生每日忙着收割,眼看着糧食滿倉,十分欣慰。
正忙秋收的時候,平安州傳來喜訊,卓芸一胎雙胞,產下一對龍鳳胎。靈犀忙抱了閬兒趕去平安州探望。進了馬府,就覺十分清淨,原來馬母怕卓芸孕中怕吵,將雞全部賣了,只餘一條看門的大黃狗,後花園也不種菜了,養了許多鮮花,也是爲了卓芸能賞心悅目。
穿過遊廊來到東廂房,就聽到耳房背後有人在說話,站住身形看了一眼,一個穿綠衣的丫鬟正在訓斥一個紅衣的,蹙着眉頭道:“春芽太不知事了些,老夫人房裡,是你能隨意進的嗎?”
春芽並不服氣,爭辯道:“秋霜姐姐,我們都是一樣的,怎麼你能進,我就不能進?”
秋霜道:“你粗手粗腳的,能服侍好老夫人嗎?早就跟你說過,以後老夫人歸我服侍,還有大官人,也由我服侍,你照看好夫人和哥兒姐兒就是了。”
春芽想了想:“也行吧,以後就算分工了。”
靈犀心裡詫異着,這算什麼?丫鬟自己分工?卓芸都不管?那馬母呢?想着掀簾輕喚一聲卓芸,卓芸聽到是她,欣喜叫道:“快進來,就知道你這一兩天要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