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
眼看着衝突升級了,君羨連忙扯住君瑞的衣袖。要知道君瑞發起火來可是非常厲害的,總是讓君羨很害怕,不過倒是很久沒見過哥哥發火了,上一次見到還是好多年以前了。在皇家生活的人,都得學會隱藏自己的情緒,君瑞已經練出來了,一直以來都是波瀾不驚,現在居然會爲了這麼一個小小的司徒碧而火冒三丈,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君瑞忍住沒再說了,只是冷笑着說了幾個字:“司徒碧,你很好!”說完這幾個字之後兩人都別過臉不看對方,屋檐下只聽到淅瀝瀝的雨聲,雨已經越來越大了,砸在屋檐上發出清脆的聲音,雨水順着屋檐流成了一條細線。君瑞用自己的身體給君羨擋着雨,但是似乎已經不太管用了,因爲他的後背都溼了,堂堂天子淪落到這個地步,實在是太難看了。
“三爺,奴才已經讓人回家叫馬車去了,很快就會來。”其中一個侍衛躬身對君瑞說。
“三爺家離這兒這麼遠,路上還有那麼多人,等馬車來了,咱們都得成落湯雞。”司徒碧小聲道。
“難道你有好的辦法?”君瑞輕蔑地問。
“我的確有辦法啊。”司徒碧朝他這邊擠了擠,用開玩笑的口吻說,“話本里怎麼說的?大俠落難,倒在某戶人家門口,那家的小姐無意中相救,然後便是一段佳話……”
“你還有心思開玩笑!”君瑞哼了一聲,從眼角看到了他瑟瑟發抖的肩膀。
“誰跟你開玩笑了?”司徒碧又擠過來了一些,像是怕冷,或者是想湊過來一些免得被雨淋到,“這本來就是最好的方法嘛。三爺,要不您就出演一下這落難的大俠吧,開門迎接你的還會是個美男子哦!”
君瑞沒理他,任由他滔滔不絕的說,感覺到他越湊越過來,幾乎都靠到自己身上了,有些不耐煩的用手肘撞了撞他,輕斥道:“別說胡話了好不好?”
“你還不信呢……”司徒碧被他撞得晃了晃,站定了,輕聲說,“怎麼能不信呢……這個故事這麼……感人……”
司徒碧輕聲說着,但是身子卻慢慢順着牆壁滑了下去,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甘棠,一直不敢說話的小僕人甘棠實在是怕極了皇帝,只能靠在司徒碧身邊默默地低頭盯着自己的腳面,他早就發現他家公子身上冰涼發抖了,但是剛纔他家公子和皇帝鬥嘴,實在是把他嚇壞了。
“公子……”甘棠扔掉手中的點心,想要抱住司徒碧,但是沒能抱得住,只能託着他坐到牆角,免得他摔下去受傷。
司徒碧還勉強有些意識,目光飄忽地看着蹲到他面前一臉嚴肅的君瑞,弱聲道:“陛下……你怎麼不信呢……真的……”
後面的話君瑞沒聽清,因爲司徒碧已經歪到了他身上,觸手的溫度有些燙手,君瑞暗自搖頭,一把抱起了他,走到那緊閉的小門前,拿腳踹了踹,衝門裡喊:“麻煩快點開門,有人突發急病,請讓我們進去躲躲雨吧!”
司徒碧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他一個人舉步維艱地走在炙熱的沙漠裡,前面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孃親和君泰的身影,他急切地想往前走,但是腳下全都是鬆軟的沙,一腳踩進去幾乎邁不開腿,甚至連保持平衡都很困難,他歪歪倒倒地坐在沙子裡,渾身上下每個地方都熱得滾燙,每一個關節都痠痛的叫囂着,孃親和君泰兀自朝前走,根本沒有注意到身後掙扎着的他,這讓他幾乎想要尖叫。
很快有一個騎馬的男子從遠處過來了,在灼熱的氣溫中那人的身影搖搖晃晃,如同海市蜃樓一般虛幻,一點也不真切。司徒碧用手擋在眼前,仔細的去看他,但是看不真切,只能隱約看到他健碩的身體和寬厚的胸膛。
慢慢那人走近了,騎在馬上趾高氣揚地看着他,臉上滿是嘲弄的表情。司徒碧眯着眼擡頭看他,看這個俯視自己的男子,英俊的面龐,深邃的眉眼,濃黑的眉毛,皮膚是小麥色的,那是多年軍旅生活的證明。這個男人在他的士兵面前很嚴肅,很威嚴,在弟弟面前很溫柔,很寬容,這是完全不一樣的皇帝——君瑞。
“……”司徒碧輕聲喚他。風太大,連他自己都沒能聽清他究竟喚了一聲什麼,只見那人臉上嘲諷的笑容越來越大,冷冷地看着他,然後揮鞭策馬揚長而去。
司徒碧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天亮了。周圍十分寂靜,只有雨點落到窗臺上的滴答聲,聽起來慵懶而靜謐。他稍稍恍惚了一會兒,轉頭看了看桌上擺放的燭臺,再看了看四周,光線並不十分好,搖曳的燭火映出了一個人的影子來。
司徒碧順着那影子朝上看,在靠窗的位子司徒碧看到了斜倚在榻上的君瑞,他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摞子奏摺,他便就着臺前的燭臺翻看着奏摺,時不時提筆在那奏摺上寫點什麼。
司徒碧嘆口氣,輕聲道:“陛下,我們是被青墨館趕出來了麼?”
君瑞放下奏摺看過來,笑道:“你怎麼知道?”
“青墨館主是一個很桀驁的人,我拿辦了他的人,他肯定不會歡迎我的。”
“是啊。本來都已經進去了,但是很快便被趕了出來。說什麼也不開門了。朕還聽到那青墨館主在裡面叫罵,說即使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會開門。”君瑞笑意更深,盯着司徒碧道,“青墨館主還說,若是司徒大人再敢來,必定用笤帚趕出來,說到做到。”
“呵……那青墨館主果然是個性情中人。”司徒碧也笑,好像剛纔皇帝談論的不是有關於他的事情,而只是在說一個與他毫無關係的故事似的。
“司徒碧,你真的只是拿辦了他的人麼?”君瑞道。
“呵……”司徒碧又笑了笑,“這不還是爲了完成陛下交代的事情麼?”
“可是,要完成朕交代的事情可以有好多種方法,你卻用了最偏激的方式。”
“若非如此,張太師能那麼快就倒臺嗎?陛下,這便是釜底抽薪。像張太師這樣的文人,膽子小,但是又貪又色,還標榜風度儒雅。用這樣的罪名來整治他,最有效。甚至不用想盡辦法摳出他貪贓枉法的證據,只需要用兩個受虐致死的少年的屍體,就足以摧毀他的全部尊嚴。”司徒碧嚴肅地道。
“你害死了兩個無辜的少年。”君瑞評價道。
“是,”司徒碧頓了頓。若有所思地道,“可是,政治鬥爭需要犧牲的何止一個兩個,死去成百上千的人不都是司空見慣的事麼?”
司徒碧偏頭看着皇帝,盯着他的眼睛毫無懼色,一字一字道:“陛下,您又能說出,爲了稱帝您犧牲了多少條人命?”
“朕覺得,我們好像不是在討論人命,而是在討論菜價。司徒碧,爲什麼你能把人命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君瑞與他對視,深深地看着他。
“陛下,您也一樣,人命對您又算什麼?您不是也拿着司徒家的幾百條人命來要挾微臣麼?若是微臣惹您不高興了,您只需開個口,司徒家上下幾百口人的人頭就‘咔嚓’兩下,全落地了。”
司徒碧說完,兩個人又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空氣裡只聽見窗外雨點的聲音,配合着搖曳的燭光,讓人昏昏欲睡。司徒碧閉上眼睛躺了一會兒,然後又慢慢開口道:“陛下,您有喜歡的人麼?”
“爲何這麼問?”君瑞略有些戒備,兩人之前還在談論人命和政治,這麼一下子竟然又談起了愛情。
“之前大臣們都在熱議爲陛下選妃的事情,所以微臣想問一問,陛下有沒有喜歡的人。”
“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若是陛下有喜歡的人,那麼您是不是會選她爲妃呢?她又是否能接受以後陛下後宮三千的事實呢?微臣覺得,若是真的喜歡一個人,便應該一心一意地對她好,而不是讓她生活在一羣妻妾中,任由她遭受嫉妒和憎恨。”司徒碧慢慢地說着,目光專注於頭頂明黃的紗帳。這是天子的龍牀,若是皇帝真的選妃,那麼以後不知道會有多少男男女女會躺在這裡。
“朕選妃,不是爲了喜歡不喜歡,而是需要不需要。”君瑞道,“只要那些妃子,甚至皇后在那裡老老實實的呆着,就行了。”
“陛下真是一個無情的人。”司徒碧恍惚地道。
“無情嗎?”君瑞反問,然後突然笑起來,“這句話從你口中說出來真是好笑得緊呢!司徒碧,你以爲朕不知道麼?你在太子身邊時幫太子殺的那些人,還有你主審張太師一案時所做的那些事情,朕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司徒碧,你現在來說我無情?到底是我無情還是你無情?”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