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
水燒好的時候,君瑞喂司徒碧的那碗粥已經喂得差不多了,君瑞坐在牀頭等着下人把水倒入沐浴的大木桶裡,又等着放上了火盆,熱得他渾身冒汗了,才掀開被子給司徒碧脫衣服,準備給他沐浴。
司徒碧很瘦,身體十分纖細,這一受傷,更是越發的瘦得皮包骨。君瑞小心翼翼地脫掉他的衣裳,輕手輕腳地抱起他走到木桶邊,木桶裡的水是淡淡的褐色,散發着濃郁的藥香,君瑞彎腰把他放了進去。因爲水溫的刺激,司徒碧皺眉哼了哼,不安地扭動起來。君瑞連忙止住他的動作,輕聲說:“別動,小心別把傷口弄溼了。”
君瑞抓住司徒碧的手,慢慢擡起來,讓他趴在桶沿上,然後拿了毛巾親自給他擦背,這對君瑞來說還是第一次如此對待除了君羨以外的人,實在是難得。他掬起水小心地避開司徒碧的傷口,輕輕擦着。司徒碧的皮膚光滑細膩,背上一點瑕疵都沒有,君瑞不禁嘆息,這一箭,恐怕得在他背上留下疤痕了。
司徒碧的脖子上繫着一根紅繩,上面拴着一個墨玉小瓶子,那瓶子上的花紋十分精緻,讓君瑞覺得十分好奇。君瑞記得以前司徒碧脖子上並沒有這個東西,恐怕是回江州之後才戴上的,看起來像個藥瓶。百無聊賴間,君瑞勾過那小瓶子仔細端詳,看到瓶口用紅布塞了,不由得越發好奇,於是捏着那瓶子看了又看,湊到耳邊搖了搖,裡面好像有東西。君瑞想了想,伸手輕輕撥開了蓋子,頓時聞到一股攝人的香氣。
“什麼東西?”君瑞看着瓶子自言自語,正準備倒出來看看,突然他聽到司徒碧哼了一聲,低頭看時,見司徒碧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轉來轉去,睫毛輕顫着,像是要醒過來似的。君瑞連忙輕聲喚他的名字,好不容易看到他睜開了眼,茫然地看了好半晌,眼中才終於有了一絲清明。
“陛……下……”司徒碧開口叫了一聲君瑞,又看了看自己所處的地方,腦子似乎還沒有轉過來一樣,想了很久,才又繼續問,“微臣怎麼……在水裡……”
“你高燒不退,大夫開的藥方說要進行藥浴。怎麼樣,感覺好多了吧?”君瑞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溫度似乎又降下去了一些。司徒碧難得順從,低頭任由他捋順了貼在額前的頭髮。又擺弄了一陣,畢竟傷重未愈,又流了很多血,司徒碧很快又有些迷糊了,眼睛半張着像是強忍住睡意一樣眼皮上下打着架,默默地看君瑞忙前忙後的身影,因爲房間裡放了火盆,君瑞早就熱得不行,汗水從他小麥色的肌膚上流下來,讓他身上穿的衣服都已經溼透,更勾勒出了健美的輪廓。司徒碧彎了彎嘴角捂着嘴偷偷笑了一下,但是轉念又想到自己就這麼被他拔了衣服任意擺弄,實在有些不好意思,臉越發的紅了,連那濃濃的睡意都不見了。
君瑞實在是熱得不行了,拿袖子擦了擦額前的汗水,想了想,所幸脫掉了外衣。他的衣裳在給司徒碧擦背的時候就已經有些溼了,脫掉衣服后里衣也有些溼,緊緊地裹在身上,露出精瘦的上身,身材果然是極好的。
司徒碧擡眼看看他,撇撇嘴又低下了頭,君瑞看到他的這個表情覺得有些好笑,不由開口問他:“你笑什麼?”
“陛下……微臣笑一笑……你也要管麼?”司徒碧狡辯道。畢竟精神仍舊有些不濟,所以說話都是有氣無力的,但是就是這樣,他也要跟君瑞拌個嘴,實在讓人氣得牙癢癢。
“怎麼,問都問不得了?”君瑞哭笑不得。
“微臣是傷病員……傷病員最大。”司徒碧趴在木桶邊,下巴抵在桶沿上,說話的時候腦袋跟着嘴巴一動一動的,既可愛,又可恨,讓君瑞很想用個什麼東西把他的嘴巴堵住。
“什麼最大最小的,在朕面前,誰敢說自己是最大的?”君瑞諷刺他說,“朕看你是病糊塗了,在朕面前胡說八道是吧?”
“我不是病糊塗了……”司徒碧回敬道,“是活得不耐煩了。說起來,若非陛下當時叫我跑,我恐怕也不會受這個傷遭這個罪。”
司徒碧說這個話讓君瑞一陣氣結,的確,憑藉君瑞的身手,完全可以爲司徒碧擋下這一箭,不過從帝王的角度來說,這卻是根本不可能的。有誰聽過哪位君王爲了保護自己的臣子而受傷的?再說,一個帝王,若是真的受傷,對整個國家來說會有什麼樣的影響?而且那個時候誰也不知道對方的箭上是否餵了毒,若是有毒,那將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誰能預料得到呢?說不定整個皇朝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這種變化,有誰能付得起這個責?
“所以我說,我這一箭,也算是保護了皇上吧?”司徒碧悶悶地說,“引開了他們的注意力,讓皇上完好無損地脫險,也算是功勞了吧。若非我,恐怕受傷的就是陛下您了……”
君瑞不說話,司徒碧也低着頭,兩個人都是一陣沉默,司徒碧身上依舊難受得緊,受傷的地方又癢又痛,實在是很不舒服,於是他又忍不住抱怨:“陛下當時還說,一定會盡力保護我,但是最後我還是受傷了。所以我說傷員最大,並沒有錯。再說,若是當時我中途倒戈幫助那些人抓住了陛下,那麼我可能還能從他們那兒得到一些好處,至少不會受傷。若是陛下被他們‘咔嚓’了,那對司徒家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我姐姐婉琤,就不用進宮獨守空房了。”
君瑞依舊不說話,司徒碧說着說着就有些說不下去了,他擡頭瞥了瞥君瑞,看到對方已經黑下臉來了,只好住了嘴。他這張嘴巴,實在是不說點君瑞的不是就覺得不快活,這實在是多年的習慣,誰叫君瑞當年就那麼冷漠地對待他呢?
“阿碧。”君瑞慢慢開口,突然覺得嗓子有些發乾,清了清嗓子緩解了一下尷尬的氣氛,又繼續說,“你說得沒錯。是朕沒做好。可是……”
“可是你是帝王,要從整個朝廷和整個政局來考慮。”司徒碧搶過他的話來,心裡實在有些憋屈:那個時候,他腦子裡產生的那些動搖,若是真的那麼做了,那他哪裡用得着經受現在這樣的痛苦?敢情受傷的不是他!
“朕知道,你受苦了。你受傷昏迷的這幾天,朕也並不好受。所以,朕答應你,有什麼要求你可以儘管提。等你稍微好些,朕就讓司徒瑾回家去。回霓都之後朕再賞賜你黃金、白銀、良田……”君瑞本來還想說“美婢”,但是馬上轉了口,“再給你升官,三品太常寺卿、大理寺卿、御史大夫,或者其他的,只要你開口,合適的,都可以……”
司徒碧默默地聽着,伸手摸了摸脖子上掛着的那個墨玉瓶子,目光落到某個角落裡,像是陷入了某種思考,讓君瑞猜不透,列舉出一大堆珍寶賞賜,可是他卻無動於衷,甚至目光眼神都變得有些深沉,帶了隱隱的憂傷。君瑞想起司徒碧昏迷前最後說的那句話,“放過”,放過誰呢?難道是要君瑞放過他嗎?這種念頭一冒出來,君瑞覺得自己再也說不下去了,甚至有些擔憂,擔心對方會說出什麼讓他難受的話來一樣,連問一句“你想要什麼”都不敢。
司徒碧沉默了一陣,突然輕聲開口說:“陛下,這些東西,不過是繁華一夢,得聖寵的時候,金山銀山想要的都能有。可是,一旦失寵,便會一文不名。陛下是出生在皇宮裡的人,這些道理其實比任何人都明白。司徒碧不過是個普通人,受不起陛下的恩寵,所以金錢良田高官厚祿,對微臣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陛下或許不知道,我想要的,不過是個安靜的生活,有一塊小小的菜地,每日種菜犁田,抓抓蟲子,除除草,養養花,種種樹,做一個農夫,僅此而已……只不過……當年我從江州司徒家出來,就已經註定遠離這樣的生活了……所以,微臣能不能,不要那些金銀良田,只問陛下要一樣東西?”
“你……要什麼……”君瑞開口問他,害怕他說出那個答案,心裡亂成了一團麻,難過極了。
司徒碧摩挲着那個墨玉瓶子,漸漸露出笑來。進了京城,捲入皇權,沒有人能躲過醉生夢死之毒,沒有人能全身而退。
“我想……求陛下,再要一個免死金牌……”司徒碧笑着,定定地看着君瑞說出自己的要求。君瑞一愣,不由想到張太師一案時,司徒碧也要過一個免死金牌,難道說,他一直以來都以爲自己會殺他麼?
“爲什麼又是免死金牌?”君瑞問。這個答案,甚至比司徒碧說出“放過我”還要讓人難受。這是一種完全的不信任,就連在山上同生共死所得來的那一點點親近和信任都被全部推翻了。
“陛下不想給麼?”司徒碧盯着他,臉上依舊是笑,但是那個笑在君瑞眼裡看起來實在是刺眼,如同一個諷刺。就好像在說: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會給的。
作者有話要說:有同學說想看河蟹,嗯,確實是個好想法。有留言有H哦~伸手要花花。打滾要花花。
躲在牆角奸笑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