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困
霓都的雨一直沒有停過,從最開始的濛濛細雨轉爲瓢潑大雨,像是天漏了似的。距離司徒瑾進宮那日,已經有三天時間了。這三天君瑞一直沒有好好睡過一覺,長時間地呆在永和宮不肯離開。
而司徒瑾那邊,說明真相之後司徒瑾便提出要回司徒家偷解藥的事情來,不等君瑞說什麼,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君瑞本來想勸他不要冒險,因爲這樣做根本就是與整個司徒家翻臉爲敵,壓力可想而知。不過君瑞卻開不了口,甚至在內心深處還希望他能早一點回去,因爲若是能拿到解藥,那麼司徒碧從此以後就能擺脫司徒家的控制。
君瑞很爲難,以至於司徒瑾走了之後的那些時日時常發呆走神,上早朝的時候都會用手支着下巴在龍椅上冥思苦想。大臣們以爲陛下是因爲太后新喪所以心中難過,不免有了一番歌功頌德。但是也只有君瑞他自己心裡明白到底在想什麼,這讓他在喧鬧的大殿裡,頭一次感覺到無人能知的痛苦和寂寞。
“陛下,您看……”底下的大臣眼巴巴地看着君瑞,等着君瑞做最後的決定,君瑞這纔回過神來,看了看下面黑壓壓的人頭,覺得有些頭暈,擺擺手說:“再議。退朝吧。”
君瑞身上的毒還沒有清乾淨,這些日子下來,隱約有些吃不消了。退朝後他在龍椅上又坐了一陣,扶着一陣陣發疼的額頭閉目養神間,聽到有腳步聲傳過來,他擡起頭,看到太監慌慌張張跑進來,連忙站起來急切地問:“怎麼了?跑什麼!”
“陛下!”那太監飛奔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九王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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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九王爺出事了”,其實是指九王爺又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讓別人“出事”了。君瑞心裡無奈,但是仍舊有些擔心,趕到閒王府的時候,看到君羨正坐在堂上呲哇亂叫,旁邊還圍了兩三個太醫,坐在一旁悠閒喝茶的,還有多日未見的信王,君澤。
君瑞一向對君澤沒有什麼好感,始終覺得他這個人看起來和和氣氣的,但是完全不知道他心裡在想寫什麼,所以只是對他點點頭,便不再理會了。
“這是怎麼了!”君瑞喝了一聲。堂上的人跪了下來,君羨則一臉哀怨的表情看着君瑞,可憐兮兮地叫了一聲“哥哥”。
君瑞看着君羨,從景源回來出了很多事,所以已經很久沒看到他了。還處在發育期的孩子,個頭又高了一些,但是仍舊瘦得很,長時間呆在房子裡煉丹,臉色也是未見陽光的蒼白,細細的胳膊擡着,捂着自己的脖子。君瑞走過去一看,脖子上竟然還有血跡。
“這是怎麼搞的?”君瑞擔憂地看着那血跡,輕輕扯開君羨的手看了看,傷口雖不深,但是傷在脖子上,實在有些觸目驚心。
“哥,你弟弟我被人欺負了!”君羨扁着嘴訴苦,撲過來摟住君瑞在他懷裡蹭了蹭,輕聲說,“哥,你好久都不來看我,我還以爲你把我都忘記了。”
“你怎麼受傷了?跑到哪兒瘋去了。”君瑞嘆息着撫摸君羨的頭,司徒碧病重,君瑞實在是j□j乏術,確實很久沒有來看過君羨了。
“皇兄,小九不過是跟人鬧着玩,失手給傷了的。”君澤在一旁打哈哈,君瑞看了他一眼,又回頭盯着君羨,問他道:“真的嗎?”
“我……”君羨扁着嘴,小聲說,“本來就是開玩笑嘛,誰知道他一點玩笑都開不起,哼!還敢打人!”
“誰打了他?”君瑞回頭問堂上跪着的那些人,大家一看皇帝一臉陰霾的樣子,一下子慌了,連忙七嘴八舌地說,是王爺到小倌館玩,被那小倌館的賬房先生給扇了一巴掌。
“被人扇了一巴掌?”君瑞看着君羨,擡起他的下巴仔細看,果真臉上還有隱約的指印,連聲問他,“誰這麼大膽子?”
“沒有啦……”君羨瞪了一眼那些下人,臉“嗖”的一下就紅了,抱着君瑞繼續撒嬌,“是我不好,是我的錯,跟那個人沒關係……”
君澤也笑,搖着扇子打哈哈:“皇兄不用擔心,真的沒什麼問題。”
“沒什麼問題?”君瑞看了一眼君澤,冷道,“你也是他兄長,好榜樣不做,帶他去小倌館,還好意思說?”
“陛下恕罪。”君澤依舊只是笑,還偷偷擡頭對君羨擠眉弄眼。那邊君羨也對着他吐吐舌頭,兩個人看起來像是有什麼隱瞞了君瑞的事情一樣。
“行了!”君瑞吼道,“我早就聽你府上下人說過了,你一天到晚不務正業,老跑到小倌館裡去!你纔多大,跑去幹什麼!”
“哼!就允許你一天到晚呆在永和宮和司徒碧膩在一起,就不允許我出去玩,你這是什麼道理!”君羨不滿地說,“你喜歡他,都不喜歡我。就不允許我喜歡別人啦!”
“你……”君瑞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君羨確實被他給寵壞了,自己忙於國事,對他疏於管教,但是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哥哥一點都不喜歡我了。成天到晚就想着司徒碧。我在你的永和宮都沒有住過這麼久,哼!他倒好,住了這麼長一段時間!”君羨說。
“小九,司徒大人是病了,現在是在永和宮養病,你就別讓皇兄心煩了。”君澤從旁調節道。
“我還受傷了呢,哥哥還不是過了這麼久纔來。他司徒碧有什麼了不起的……”
“啪!”一記耳光扇到了君羨臉上,君瑞是氣急了,想也沒想就一巴掌扇了過去,兩人都是一愣,然後君羨眼睛慢慢紅了,眼淚盈滿了眼眶,哭道:“哥哥你也打我,你們都欺負我……我……我知道阿碧也病了,人家也擔心,可是你不許別人到你永和宮去,也不來看我,他到底怎麼樣了,我們都不知道……你還打我……”
君羨抽抽搭搭的說了一氣,稀裡糊塗的說了一大通,那大概意思,竟是說他喜歡上了那個小倌館的賬房先生,說寧肯跟那個人在一起也不要再跟君瑞做兄弟了,這番話聽得君瑞越發的難受,心裡壓着的大石越來越沉重,他突然發現,原來君羨已經長這麼大了,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對他惟命是從充滿崇拜之情的小孩了,他也有了自己的思想,甚至有了喜歡的人,已經學會了反抗和叛逆,而自己一直都沒有好好教育過他。這種認知在君瑞看來,實在有些剜心一般的疼痛。
“成了,羨兒,哥哥對不住你,你別再哭了。”君瑞疲憊地說着,肩上的傷依舊疼,疼得胳膊都麻木了。他眼前突然閃過一道白光,伴隨着強烈的耳鳴,讓他微微趔趄了一下。
“哥……”君羨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聲音裡充滿了擔憂。君瑞看向他,好一會兒那白光才散去,他看到君羨正緊張地看着他,小聲問:“哥,你怎麼了?”
“沒什麼,累了。”君瑞摸摸他的腦袋,安慰他,“哥哥有些累了,今晚就在你這閒王府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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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正值盛夏,但是夜裡依舊微涼,花園內到處蟲鳴啾啁,微風颳過,草木發出沙沙的聲響,淡雅的花香鋪面而來。
司徒瑾連夜趕路,不吃不喝,回到江州只花了平常時間的一半。回到江州,他並沒有進家門,而是住在了離家較遠的客棧裡,先行休息,準備等到凌晨時分潛回家中,搜尋父親司徒砎的房間。他不敢住得離家太近,因爲住太近很容易遇到相熟的人,引起很多麻煩。
他自幼學醫,深知不管是什麼毒藥,都會有解藥,天下絕對沒有完全無解的毒。之前那個墨玉瓶子裡的藥物,只不過是壓制和緩解毒性發作的東西,而真正能根除這個毒性的藥,肯定能從家主的房間裡找到線索。
司徒瑾連夜趕路,進到客棧時一身風塵僕僕的樣子讓掌櫃愣了一楞,上下打量這個灰頭土臉的年輕人,他發現這個年輕人雖然看起來疲憊不堪,一身的泥土,所穿的衣服雖然有些破有些髒,但料子都是上好的,連忙點頭哈腰地走上前招呼他。司徒瑾早已經餓過了頭,一點東西都不想吃,不過他還是要了些饅頭還有肉,硬塞了兩個饅頭,把一碟子肉全吃完了,又喝了一些水。從小到大他都沒有受過這樣的苦,啃饅頭的時候他甚至覺得眼睛酸酸的,但是一想到氣息奄奄的十哥,他立刻把那些情緒全都壓了下去,要了個房間,進去之後便躺在牀上閉目養神。他的精神十分亢奮,也很緊張,但是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必須要好好睡一覺,因爲後面等待他的,還是個未知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