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

離別

過了兩天,便到了司徒家的人離開京城的日子,他們先一起離開京城回江州,略作休憩之後,司徒砎便出發到藺州。藺州山高水遠,路途極其遙遠,所以需要做最周全的打算和準備。在離開之前,一家人和和氣氣地吃了一頓飯。

司徒碧第一次聽父親說起他孃親名字的意思。阿依努爾,在突厥語裡是“皎潔的月光”的意思,說起這個的時候父親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目光深遠的樣子,就好像看到遠在江州的那個女子一樣。那女子遠離家鄉到處漂泊,最後終於選擇和他在一起,半生時間從未踏出過江州一步,更別說回到西北大漠。這對習慣流浪的突厥遊牧民族的人來說,簡直是一個無法想象的事情。現在,他終於有機會帶她回去。當年揹負家族命運的艱鉅使命,讓他不得不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好幾個妻妾,無非是爲了給司徒家開枝散葉,哪裡有什麼感情?只有這個女子,纔是心中最愛。原本對她的愛,後來根深蒂固地延續到了她的兒子身上,想要鍛鍊他成爲一個超越自己的人,可是卻讓這個孩子吃了那麼多苦。作爲父親,他心裡,何嘗不感覺酸楚。

“阿碧,爲父……對不起你們母子……”司徒砎藉着酒意,慢慢說出這句話。這句話已經放在心裡好多年,可是一直沒能說出口。因爲作爲司徒家家主的男人,哪裡敢有一點點脆弱,要時時處處完美無瑕,要堅強得像是鋼鐵一般,不但是家族領袖,更是整個王朝士族的精神領袖。而現在,卸下這個擔子,終於可以做回性情中人。

司徒碧不知說什麼好,只是輕輕點點頭,看了看湖邊那抹明黃,是君瑞來了。君瑞知道今日有宴席,所以沒有打擾,而是靜靜地等在那裡,很讓人安心的感覺。

“阿碧,陛下是位明君,你要好生輔佐他。但是,不要委屈了自己。”司徒砎順着司徒碧的目光看了那邊一眼,平靜地說,“不要再走父親的老路。不僅自己苦了大半輩子,還讓兒女跟着受苦。實在是錯得離譜。”

“嗯。”司徒碧輕輕點頭,又看了看一旁笑得一臉燦爛的司徒婉琤。婉琤的美,美得肆無忌憚,無法無天。可是這樣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在聽說君泰要回來時,仍是不免慌了陣腳,連要不要留在京中這個事情,也是左思右想,坐臥不安。她現在這樣的放肆,不過是爲了掩飾心中的惶恐。而坐在婉琤旁邊的瑾兒,眼裡仍舊帶着惆悵。他馬上也要離開了,這一別,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面對愛情,任是誰,都只是卑微的奴隸,匍匐在感情的腳下,甘願獻出自己的所有。司徒瑾沒有錯,只不過,他愛的人,心裡早就被那抹明黃填滿,已經,好多好多年。

“好了,今天就到這裡吧。”司徒砎朗聲道。雖然沒再做家主,可是父親的威嚴仍舊在,因此桌前的年輕人全都安靜了下來,乖順地看着父親。

“明日就要啓程,今天不要太晚,回扶蘇院各自休息,明日一早出發。”司徒砎說着,轉身對着司徒碧,目光裡全是期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阿碧,以後,司徒家就交給你了。”

“是!父親。”司徒碧低頭謙恭地道。“交給你了”,意思就是說,你可以自由地發展,自由地飛翔,你可以大展拳腳。從今以後,大戚王朝所有的士族,都會唯你馬首是瞻,你便是天下士族的領袖。

你可以,和那個人一起,征服天下。

因爲你已經富可敵國。因爲,你已經站在了可以和他比肩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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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了,剛纔的喧鬧已經變成了讓人覺得空虛的寂靜。司徒碧慵懶地倚在榻上,以手支頜坐在那裡好久了。下人來詢問他是否要把酒宴撤了,但是他只是搖頭,彷彿這樣就能保持住之前的熱鬧景象一般。現在的一切就像是個夢一樣。當初京中形勢鉅變,被人領進宮的時候,心裡只有絕望和惶恐,彷彿哪裡都是死路,到處都找不到出口似的,而現在居然一切都豁然開朗了,司徒碧心中一片醺然,心中雀躍的情緒,讓他很捨不得這一桌殘羹冷炙,就想要守着它,就好像守着心中的美夢一般。

“大人……夜深露重,早點回房吧。”甘棠在一旁輕聲提醒司徒碧。現在已經不能叫“公子”了,但是改口叫“老爺”,又覺得彆扭,乾脆就叫“大人”。自己的公子現在做了家主,甘棠也提升了地位,手底下也管了好些人,也有派頭了。只是在自己公子面前,還是那麼愣頭愣腦的傻書童。

“嗯。”司徒碧眯縫着眼蜷起腿來縮在榻上,悠閒自在地聽湖邊樹叢中的蟲鳴鳥叫,忽而道,“陛下呢?”

“陛下原本在湖邊等您來着,但是晚上蚊子太多,陛下被騷擾得不行,先回房了。”甘棠笑道。九五之尊的男人,被冷落在一旁喂蚊子,而某人卻愜意地喝酒聊天,實在是太可笑了。

司徒碧也笑了笑,打了個呵欠,睡意朦朧地說:“你先下去吧。我在這兒再呆一會兒。”

“您可別睡啊!可得當心着涼。”甘棠叫起來,可是司徒碧哪管那麼多,兀自閉上眼打起了瞌睡,甘棠拉也不是叫也不是。正發愁,便見有個健壯的身影朝這邊來了,一看,不是陛下又是哪個?甘棠也算知趣,衝君瑞行了個禮,招呼了一旁的下人輕聲退了下去,一時間,湖上的涼亭又靜寂無聲了。

司徒碧身上多了層薄毯,他滿足地哼哼:“謝謝甘棠,你下去吧。”可是身邊的人卻像木頭一樣不動彈,甚至欺身坐了過來,把他往裡頭擠。司徒碧笑起來,不用睜眼也知道是誰這麼放肆。

“做什麼呀?不怕又喂蚊子了?”司徒碧嗔怪道。

“不怕,不喂蚊子,餵你就行了。”君瑞柔聲說着,還未等司徒碧翻身,便把他壓在了身下,低頭親吻上他的脣,手也不安分地四下撫摸着。

“這還在外面呢。”司徒碧笑着躲開他,眼睛亮亮的,頭頂的月亮似乎落到他的眼裡,漂亮得好像整個湖泊都在他眼裡盪漾一樣。

“來。”君瑞不由分說拉起他朝涼亭外走。司徒碧已經醉了,走路都搖搖晃晃的,君瑞一手攬住他的腰,一手捉住他的手臂把他往前帶。走出涼亭,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司徒碧看到一隻小船。

“幹什麼呀?”司徒碧笑嘻嘻地問君瑞,酒意躥上來,讓他覺得身上發軟,便趴在了君瑞胸前,臉貼着他的胸口,小狗似的貼着,傾聽他的心跳。

“帶你看個好東西。”君瑞說着,把他牽到了小船旁。那船上有一張小桌子,上面還有酒器和食盒。

“還想喝酒?好啊,我奉陪。”司徒碧笑着朝小船走去,踉踉蹌蹌的,讓君瑞擔心得不得了,只好半扶半抱着把他弄上了船。剛上船,司徒碧就半躺在了船頭,傻笑着看向君瑞。君瑞也笑了笑,坐到船尾拿起船槳往前劃去。

“看什麼呀?”司徒碧輕聲問。喝了酒他的腦袋已經有些不夠轉了,所以說話的語氣也特別傻。

“到湖中央,就沒人吵了。”君瑞柔聲說着,看着船已經慢慢接近了湖心,便放下了船槳任由小船自由地漂浮在湖中。湖面有風吹過,小船便隨着那風慢慢在湖中打着旋兒,夾雜着水流和蟲鳴鳥叫聲的湖面,靜謐得如同夢境。

“嘩啦啦”,君瑞從船尾的繩子上拉了個東西上來,司徒碧側頭看了看,繩子上繫着的是一隻酒瓶。君瑞笑着說:“這是突厥進貢來的葡萄酒。據說是突厥王最愛的美酒,選用國內最好的葡萄果實釀造,極難得呢,剛剛我把它放入湖中鎮了好久。”

司徒碧但笑不語,看着君瑞又變戲法似的取出兩隻酒杯來,那兩隻酒杯通體碧綠,一觸欲滴,竟是精工細作的極品。

“這也是隨葡萄酒一起進貢的夜光杯。據說選用的武山鴛鴦玉製成。”君瑞笑得有些神秘,拿起瓶子倒了些酒在杯子裡。皓月當空,月光照射在這酒杯之上,清澈的酒液透過薄如蛋殼的杯壁印出來,熠熠發光,婉如翡翠,實在是美不勝收。

“鴛鴦玉哦……”司徒碧略有些遲鈍地慢慢說着,君瑞笑着把酒杯遞給他讓他嚐了一口,微酸的酒液,帶着淡淡的甜,味道十分奇妙,司徒碧眯着眼享受了一陣,還想討些酒,卻不料君瑞已經欺身過來,把他圈進了懷裡:“鴛鴦玉。整個大戚王朝就只有這一對杯子。”

君瑞說着,握住了司徒碧的手讓他把杯子翻轉過來,杯底上,竟然還有個篆字。司徒碧定睛一看,是個“瑞”字。

“你那個,是‘瑞’字。”君瑞笑着一邊說,一邊執起自己那一杯酒喝了下去,調轉了杯子,對司徒碧說,“我這個,是‘碧’字。”

“我的陛下,您真是有閒情逸致啊……”司徒碧臉慢慢的紅了,不過仍是不忘數落一番,“有這個閒心,還不如幫我看看你那些皇家產業的賬本。那麼多賬本,這麼大產業,你就放心交給我了?”

“怎麼不放心?”君瑞又倒了一杯酒,慢慢喝着,輕聲說,“就是把整個江山社稷都交給你,朕也是放心的。”

“小心我都交給泰哥,到時候,你可就麻煩了。”司徒碧笑嘻嘻地說着,搶過君瑞的酒杯來作勢要喝,君瑞伸手去搶,司徒碧連忙仰頭把酒液倒到了嘴裡,玫紅的酒液順着白皙的脖頸流了下來,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兩個人突然都不說話了,一雙眼裡都只有彼此。

“阿碧我的好愛卿,你說要交給君泰,那,朕就只好想辦法阻止了……”君瑞溫柔地笑着,手指慢慢撫摸上司徒碧的嘴脣,拇指輕輕摩挲着。

“瑞哥我的好陛下,您……想怎麼……阻……唔……”司徒碧的話並沒來得及說完,他被俯身過來的君瑞抱着,用親吻堵住了後面的話。那最末的話語的尾音略略上揚着,滿是愉快和期待。

滿湖j□j。

作者有話要說:到底是用“滿湖春色”四個字代替了H呢,還是真刀真槍的“深入”呢?

這是個問題……

趴在船舷托腮做沉思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