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宅,偌大的房間空空蕩蕩。
伴着一曲《綠袖子》,厲君措修長的身子斜倚在窗邊的藤椅上,雙目微合,纖長而濃密的睫羽微微顫動。
手邊的電話震動起來,男人沒有睜眼,隨意接起來,“嗯。”
電話那邊傳來了傑森的聲音,“厲少,我已經讓人查過了,那位叫艾琳的小姐,是林景煥的孫女。四年前,她以艾琳這個英文名字作爲一名鋼琴演奏者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
林景煥,當年與厲君措的祖父齊名的人物,在金都同樣能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卻因爲愛妻的突然離世退出商界,從此移居海外再無音訊。
林景煥素來將家人的信息隱藏得很好,家中究竟還有什麼人不得而知,只是外界傳言他的確有一個孫女。
厲君措狹長的眸子緩緩睜開,曜黑的眼色中流出一絲精光……
門外,紀柔手裡拎着個小籃子站在那裡,正欲敲門進去,卻看到家中請來的保姆謝容神神秘秘地向她走過來。
紀柔皺了皺眉頭,停住了即將落在門板上的手。
謝容做賊心虛般地向周圍掃了一眼,確定沒有人能聽到兩個人的談話,才從口袋中掏出了一條絲巾來拿到紀柔面前,“紀小姐,這個……”
紀柔淡淡瞥了那條絲巾一眼,沒有接過來,“這是什麼?”
“我給厲少洗衣服的時候,在他的口袋中發現的。”謝容壓低了聲音,湊到紀柔的耳朵邊上。
紀柔的目光頓時一凝,一把拿過那條絲巾,明明是柔軟的質地,她卻覺得格外扎手。
嗅到絲巾上那獨屬於女人的淡淡馨香,她就像服下了毒藥般頓時臉色煞白。
這些年來厲君措對所有女人都很冷淡,即使她一直陪在他身邊,他也總是對她不冷不熱。
外面的人都已經默認了她是厲君措的女人,可是她與厲君措的關係究竟是怎樣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
她以爲只要他沒有別的女人,總有一天她能等到厲君措娶她的。現在,他又有了別的女人麼?
謝容發現她臉色不好,輕輕喊了她,“紀小姐,您還好麼?”
“額,嗯。”紀柔回過神來,扯了扯嘴角,衝謝容微微一笑,“我沒事,你做得很好,這個月的薪水應該很可觀。以後要更加努力工作。”
謝容一聽,立即眉開眼笑,連連道謝,“謝謝紀小姐,那我繼續去工作了。”
紀柔淡淡點頭,在謝容離開的下一秒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中帶着嘲諷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籃子,敲響了厲君措房間的門。
“君措,”她指了指籃子,“明天的祭品我都準備好了。”
厲君措繼續保持着閉目養神的姿勢,似乎很不喜歡有人來打擾,微微蹙了蹙眉,“嗯。”
紀柔將籃子放了下來,磨磨蹭蹭沒有出去,“這麼多年了,小透若是知道你這麼惦記着她,一定會很欣慰的。她一定也很希望你能幸福,如果……”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男人,嚥了口吐沫,“
如果你看上了哪個女人,不妨抓住機會,只要你能幸福,我……也不會介意的。”
厲君措原本隨着音樂的節奏輕輕敲擊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驟然一停,低沉的聲音中帶着幾分嚴厲,“我不喜歡這樣的試探。”
“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紀柔心裡一驚,連忙解釋,卻發現在這個男人的面前再多解釋都是多餘的,只好輕嘆一口氣,“對不起,我只是太在乎你了。”
厲君措微微睜開眼睛,起身走到紀柔面前,伸手拎起地上的籃子看了看,面沉似水,“我沒有辦法給你任何承諾。但我既然已經將甜甜認作女兒,就能保你們母女這一世豐衣足食,踏實安穩。”
紀柔低着腦袋,輕輕應了一聲,掩去了眼中的所有情緒,“我知道,君措,我沒有奢求什麼,只要能夠陪在你身邊就好。”
厲君措微微勾脣,“去吧。”
紀柔立即轉身出了門,卻沒有立即離開,反而將一隻手搭在門把手上,做着調整情緒的深呼吸。
論美貌,論智商,甚至論對厲君措的感情,她自認爲哪一樣都不比司徒透差。
可是她就是沒有辦法取代她的位置,即使她已經成了一個死人。
衣角,猛然被人扯了兩下。
她嚇了一跳,低頭一看,是自己的女兒甜甜。
甜甜扎着兩個長長的馬尾辮,一張小圓臉粉撲撲的,此時正瞪着一雙滴溜溜圓的大眼睛,抿着小嘴看着紀柔,“媽媽,我想去找爸爸玩。”
紀柔蹲了下來,輕輕爲女兒撥了撥額間的碎髮,耐心道:“甜甜乖,爸爸現在正在休息,我們不要打擾他,媽媽給甜甜講故事,我們去睡覺好不好?”
甜甜笑着點了點頭,“嗯!”
紀柔站起來,扯着甜甜的手離開,不由又嘆了一口氣。
如果甜甜是個男孩,厲君措如今又沒有孩子,厲家的企業她的孩子就能插上一手。
可偏偏甜甜是個女孩,即使厲君措平時待她再好,又有什麼用呢?
次日,南城小鎮。
陽光不知疲倦地普照着大地,很暖很暖,卻再也暖不了司徒透一顆寒冷徹骨的心。
茶園的偏僻角落裡,她緩緩伸出手來,輕輕剝開掩映的雜草,在看到那個已經被時光打磨的不成樣子的小土丘時身子不由地輕顫了一下。
裡面,埋着那個尹秀澈刻下的小木馬,也埋葬了她的孩子的生命。
她可憐的孩子,出生之後連媽媽的面都沒有見過就失去了生命,她甚至連那個孩子的屍體在哪裡都再也找不到了。
鈴蘭站在她的身旁,輕輕爲她撣了撣身上沾染的泥土,“這裡面,住着的是誰?”
司徒透緩緩蹲了下來,伸手攫起一抔土填在小土丘上,“是個還沒有綻放就枯萎了的生命,是姐姐的孩子。”
鈴蘭抿了抿嘴脣,眼眶紅紅的,也蹲下來和司徒透一起填着土,“是不是每個和自己的孩子分離的母親都會很難過?”
司徒透的手一頓,側過頭來看着鈴蘭的堅強的小臉,給了
她一個安慰的微笑,“是的,包括你的母親,她丟下你是希望你能有更好的生活,她一定也很難過。我們不要怪她,好不好?”
十二歲的鈴蘭,有着這個年齡不該承受的痛苦,也有着超乎這個年齡的堅韌。
她重重點頭,“姐姐我明白,我希望她現在會過得很好。”
司徒透不再說話,繼續填着土。
遠處隱隱傳來車子的聲音。
鈴蘭擡頭向遠處看去,一輛科尼塞克正向行駛而來,在石橋邊停下。
她輕輕拉了拉司徒透的手,“姐姐你看。”
司徒透順着鈴蘭手指的方向看去,車門打開,厲君措穿了一身肅穆的黑色,手中提着個籃子走下了車。
每年的這一日都是如此,男人很快便準確地找到了司徒透當年出事的地點,將籃子中的東西拿出來擺在地上。
沒有紙錢香燭,只有一盤冰鎮葡萄,裝葡萄的盤子中的冰塊已經融化了許多。
男人索性倚着橋欄坐了下來,一條腿伸展,另一條腿微蜷,身姿數不盡的瀟灑倜儻,卻染上了一絲蕭索落寞。
司徒透緊緊地攥着拳頭,遠遠地看着他薄脣輕啓,卻聽不清他究竟說了什麼,不禁又向前走了一段距離。
男人並沒有發現那道正注視着他的目光,從籃子中拿出酒來倒上一杯,輕輕抿了一口,英俊臉上的笑容讓人心疼,“我又來陪你了,帶了你喜歡吃的冰鎮葡萄。最近總是夢到你和我打打鬧鬧吃冰鎮葡萄的時光,你在那邊也是一樣麼?葡萄園的鞦韆還爲你留着,你說過想要在七夕的時候坐上去聽牛郎織女的悄悄話的,下次不許失約。”
司徒透只覺得心口劇烈地抽痛着,緊緊咬緊牙關,不讓眼淚落下來。
鈴蘭抿了抿嘴脣,“厲少這一定是在祭拜自己的愛人吧,看起來好深情。”
司徒透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語氣冰冷,“人活着的時候不肯好好珍惜,做出那麼多讓人不可原諒的事情,現在人死了在這裡裝深情有什麼用。”
鈴蘭愣了愣,“姐姐是知道厲少做了什麼錯事嗎?可是我看他不像是裝出來的呀,他又不知道我們也在這裡,爲什麼要裝呢。”
“夠了。”司徒透打斷她的話,“我們回去。”
鈴蘭只好低低地應了一聲,“哦。可是他把房子租給了我們,我們不該上去打個招呼麼。”
司徒透的目光中染上了一抹寒意,笑意不達眼底,“遲早會見的,現在還不是時候。”
兩個人回身,剛剛想從另一條路離開,卻遠遠地看到又一輛車開了過來。
那輛車在距離厲君措不遠地地方停了下來,走下車的女人穿了一身漂亮的粉色裙子,因爲害怕日曬,特意帶了墨鏡。
不必說墨鏡,即使化成灰司徒透也認得,那個人是紀柔。
多年不見,司徒透看着紀柔依舊苗條的身形,緩緩勾起嘴角,嘴邊沁着的冷冷的笑意,“每個和自己孩子分離的母親都會很難過。鈴蘭,我們送給那位姐姐一份禮物,好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