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算寬闊的馬路上,景曜靜靜地躺在那裡,身下有血緩緩流出,很快便將路面染得鮮紅一片。
那輛疾馳而來的車,在撞到景曜之後,又行駛了一段距離,然後驟然剎車,卻沒有人從車上面走下來。
尹秀澈一向沉靜如水的神色中染了幾重異樣,鎖着眉頭走到景曜面前,伸出兩隻手指在他的脈門上輕按,然後掏出了手機。
倒在血泊中的景曜吃力地喘了幾口粗氣,緩緩伸出手來按下了尹秀澈拿手機的手,臉上竟掛了一絲似有若無的微笑。
他淡淡地,“算了,秀澈。”
尹秀澈的目光落在景曜那隻染滿鮮血的手上,神情依舊冰冷,卻難掩眉心那一點痛意,“這不像你。”
景曜嘴邊的笑中帶着絲絲悲涼,“今天你不殺我,改日我就會找機會殺死你,只要曾經是厲紹南手下的人,早就應該做好這樣的覺悟。或許,這纔是最好的結果。”
尹秀澈靜默不語,景曜已經傷重到回天乏術,他知道。
“嗡……”手中的電話在此時劇烈地震動起來。
尹秀澈別有深意地看了景曜一眼,接起了電話。
電話那邊傳來了鄒麗白優雅而從容的聲音,“你要謝謝我,幫你解決了麻煩。”
尹秀澈微微蹙眉,擡頭冷冷地向那輛方纔撞過景曜的車子看去,依稀見到裡面坐着個女人。
“我的事情,什麼時候要鄒小姐插手。”他的聲音中帶了一絲怒意。
“我不過是擔心你下不去手,特地趕來助你一臂之力。”鄒麗白也不惱,透過車後鏡看着馬路上的車禍現場,“這種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生存遊戲,你比我更清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救了你的命。”
尹秀澈的拳頭緊攥,“想不到七年的時間,改變最多的人竟是你。”
鄒麗白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想起鄒敏死後寄到她手上的那封信的內容,微微抿脣,“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不變的。”
如果有得選擇,她寧願只做個平凡的女人,可是作爲鄒家僅剩的後人,她從一開始就別無選擇。
“對了,剛剛我叫了警察來,這裡就交給你處理了。”說完,鄒麗白輕哼一聲,果斷乾脆地掛掉了電話。
尹秀澈看着那輛由鄒麗白駕駛的車子遠去,面色格外凝重。
這裡,恰好是監控盲區。
昨天,鄒麗白來找他,用司徒透來要挾他重回厲紹南的身邊。而重回厲紹南身邊的考驗任務則是殺死景曜。
現在看來,出獄而無處可去的景曜,想要重新爲厲紹南做事,接到的第一個任務也必然是殺死尹秀澈。
尹秀澈對這樣的事情並不意外,兩個人,只能留一個,那些年他在厲紹南的身邊,早已經見慣了類似事情的發生。
景曜滿臉血污,虛弱地看着尹秀澈,“我這輩子,只從心裡敬服過一個人,不是先生,是你,秀澈。其實我的潛意識早就承認自己不如你了,只是我還不甘心。”
他緩緩伸出手,輕搭在尹秀澈的手上,“這輩子我已經別無選
擇,如果有下輩子,我希望我們不做敵人,只做兄弟……”
尹秀澈反手,一言不發的緊緊攥住景曜的手,眼神卻已經道盡了所有。
眼前,又浮現出當年他與他初次相見時,景曜那張稚嫩卻倔強的臉。
生死與鮮血描繪的那些年,景曜是唯一能夠與他並肩經歷那些風風雨雨的人,他是他的對手,更是他的兄弟。
景曜看着尹秀澈的眼睛,欣慰地一笑,用尹秀澈當初教訓他的話,“你的心那麼軟,怎麼做好一個殺手?回到先生身邊,一切就又都要回到從前,你要千萬小心。秀澈,對不起……我的命給你了,我只求你……求你,放過柔柔和我的……孩子……”
尹秀澈攥住景曜的手越來越緊,手心的溫度卻在一點一點流失,他的聲音顯得有些蒼白無力,許下屬於男人之間的承諾,“好,我答應你,今天不會殺紀柔。”
景曜終於釋然,輕輕抿脣,眼睛看着紀柔所坐的那輛車的方向,已經逐漸渙散的目光中似乎有格外璀璨的光亮在閃爍……
“甜甜,對不起,爸爸聽不到你叫我……了……”
尹秀澈的手中,景曜的手驟然失去了力氣,連同他的生命也一起流逝殆盡。
尹秀澈伸出手,將景曜圓睜的雙眼輕輕合好,眉心緊緊打了一個死結,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最深的痛全部掩埋在心底……
坐在車中的紀柔,一隻手捂住甜甜的眼睛,靜靜坐在車中,親眼目睹了發生的一切,神情呆滯地不斷流着眼淚。
甜甜擋開她的手,看到她眼角的眼淚,伸出小手來輕輕爲她擦了擦,“媽媽你哭了。”
紀柔吸了吸鼻子,“因爲有個人死了。”
甜甜回過頭,想要向車窗外看,卻又被紀柔用手擋了回來,“別看。”
“誰死了呢?”甜甜眨巴眨巴眼睛。
紀柔看着女兒天真無邪的小臉,猛然一把將她摟在懷裡,將頭埋低,“是一個很愛很愛媽媽和你的人。”
“很愛很愛媽媽和我的人麼?”甜甜想了想,有些納悶地問,“除了爸爸,還有誰很愛很愛我們嗎?”
紀柔的眼淚流得更甚,聲音顫抖到幾乎讓人難以聽清,“沒有了,再也沒有了……”
她承認,自己是愛過景曜的。
只是那份愛,在她見到厲君措之後便變得微不足道。她卻不知道,景曜對她的愛,究竟承載了多重的分量。
她背叛他,利用他,甚至在利用之後將他送進監獄,他卻始終不曾背棄過她。
只是她要的愛太過雍容,他給不起。
“所以,你就該一直待在牢裡面不要出來啊,爲什麼你要出來!”紀柔緊緊咬牙,狠狠抹了兩把眼淚。
甜甜輕輕推了推紀柔,“媽媽,我要被你勒死了。”
紀柔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抱起甜甜下了車,踉踉蹌蹌準備逃跑。
面前,突然出現的陰影擋住了去路。
尹秀澈就像一堵牆一樣,聳立在紀柔的面前,面色冷凝。
紀柔緊張地後退了
兩步,掏出景曜交給她的那把手槍,神經緊繃地指向尹秀澈。
尹秀澈無所畏懼地向前走了兩步,“這樣的方式與距離,景曜都無法打中我,你覺得你可以麼。”
“不要過來!”紀柔握住槍柄的手冷汗直流,“我真的會開槍的!”
話音剛落,只覺得自己的手腕猛然一痛,下一秒,那把手槍就已經到了尹秀澈的手中。
尹秀澈淡淡掃了一眼手槍,隨手將槍收了起來,“我答應了景曜,今天不殺你,但不會有下次,滾。”
紀柔愣了愣,終於明白尹秀澈這是在放她離開,一個轉身,跌跌撞撞頭也不回地向遠處跑去……
載着厲君措駛向醫院的救護車嗚咽着經過。
司徒靜因爲不方面露面而提早回家等消息,司徒透和鈴蘭則隨車一同前往醫院,項易開車載着真子緊隨其後。
真子憂心忡忡,緊了緊身上的衣服,不經意間,向車窗外看去。
尹秀澈站在那裡,身上手上還沾着血,周圍儼然是車禍現場,更有那個倒在地上的,她這輩子都不會認錯的人——景曜。
“啊!”真子不由地輕叫出聲,連忙別過了臉,眉心打了個結。
項易聽到她叫,不禁擔心地側過頭,看到她臉色蒼白,哆哆嗦嗦的樣子,“怎麼了?”
真子連忙搖頭,“不要側過頭來,看前面,小心路面,我只是出來的久了,有些累,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項易並未多想,轉過頭去繼續開車,“再堅持一會兒,我們馬上就要到醫院了。”
真子應得心不在焉,滿腦子想得都是方纔看到的那一幕。哥哥該不會是爲了給自己報仇,所以才……
醫院的搶救室門口擠滿了人。
原本訂婚典禮上的人幾乎有一多半跟着來到了醫院,尤其是記者們,爭先恐後,全都想要搶得第一手消息。
司徒透坐在長椅上,靜靜地看着搶救室亮着的燈,一言不發,滿腦子都是厲君措倒下之前叫自己的那一聲“小透”,心中已經亂作了一團麻。
“艾琳小姐,就厲少受傷這件事情您能談談您的想法嗎?”
“請問您覺得在這件事情上您有沒有責任?”
“請問……”
鈴蘭一邊攔着蜂擁而至的記者,一遍回頭求救似的看着司徒透,“姐姐!”
司徒透被這樣一羣人吵得更加心煩,豁地站起身來,“夠了!”
記者面面相覷,總算安靜了片刻。
“事情的始末以及我的感受就不勞衆位費心了,還請各位先回去,一切問題要等到厲少脫離危險再回答。說句不客氣的,你們現在不爲難我,以後林家和厲家纔不會爲難你們。”司徒透淡淡掃了一眼記者們,重新坐回了長椅上,繼續緊張地盯着搶救室的大門。
多數記者聽到她這樣說,只好暫時先離去。只有少數人依舊不甘心地留在醫院裡。
搶救室的大門被推開,醫生從裡面出來,摘掉口罩,看到迎上來的司徒透後面色凝重道:“我很抱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