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之流光飛舞? (3)
“渾身筋骨碎裂大半,血流太劇。”
燈下佘青檢視李碧蓮傷勢。
佘雪晴則盡力護住韓娘妖魂,魑魅魍魎織出妖網,邪氛彌天。
善財閉目靠在門口。“你們略微收斂些。杭州地方多少雙眼睛看住,這樣沖天妖氣,若再引來什麼變故,我亦無法再行迴護。”
“今次多謝你了。”佘青走到善財身前,屈膝一拜。
他以男子身軀,行此端莊委婉的女子之禮,一瞬之間善財竟覺心頭一蕩。
大典經咒立時自行升起,盪滌邪念。
善財生生受此一禮。
“現今如何打算?救活她,還是重作轉世?”
“龍女一事,現今幽冥界必定疑竇重生,人落了那邊,不定又有什麼變故。”佘青嘆道,“現今的yin司,不比當年昏聵了。”
“哦?”佘雪晴依善財之言收納妖氣,行功完畢,撮脣吐出濁氣,起身來看碧蓮。“yin司現今何人主掌?爲何不比當年昏聵?”
佘青轉望善財。
善財哈哈一笑。“雪晴兄可聽過包拯此名?”
“一甲子前的人物,名動大宋的包青天?”
“無錯。”善財解釋,“他生攜異骨,剛烈洞察,以法家入道,直窺天界。原本可以白日升仙,但他主動請求入幽冥界爲判官,斷yin陽,拯生死,辨忠奸。不久前被地藏王欽點接任閻王之職,緩緩着力,濃濃用筆,幽冥之風爲之一振。”
佘雪晴一嘆。“此等人物,只抓鬼,不抓妖,豈非吾等之幸?”
佘青掩口一笑。“你怎把善財上仙也歸在妖孽之列了?——正因如此,韓娘之軀,不得不救。我記得白佘山藏有重造筋骨之靈藥……”
佘雪晴精神一振。“不錯!我這就召回迤邐,由她護韓娘回白佘山一行。”
善財自懷中取出一個精緻瓷瓶。“師尊的楊枝甘露,我僅剩這些。一滴可護元軀一日不壞,請迤邐姑娘酌情運用罷。”
“所謂一夜露水,白日恩情——佘青代韓娘謝過。”青蛇掩衽,又作一禮。
善財平視他眼眸,伸手穩穩扶住。
白日裡,書院側畔靜室,佘雪晴設下茶點,款待李公甫許嬌容夫婦。
“斯文中人,原本應該敬鬼神而遠之。但我等查仕林碧蓮之狀,夙夜夢遊來到書院,似被迷了神竅,此事可大可小,因此連夜送至我的好友,棲霞嶺抱朴觀白犀道長處,行法事以驅邪避害。”
爲妖扮人,行走人世,第一要義,乃是能夠信口開河,任意摘來,敷衍成事。
“阿彌陀佛,”許嬌容急得眼中盈淚。“不瞞先生,我家實在……唉,確是容易招惹是非的門戶。但仕林碧蓮都是無辜小兒罷了,怎會就如此?”
李公甫以眼色制止妻子胡言亂語,清清嗓子,“那如今小女和仕林人在抱朴觀中?先生是否可帶我們去看看?”
“正有此意。”佘雪晴摺扇一揮。
行到抱朴道院,那位白犀道長道骨仙風,一看便知是德高望重的正直高人。
但高人行事莫測風采,當即告知許嬌容夫婦說,許仕林與李碧蓮身上有妖魔餘氣,必須閉門開道場,七七四十九日方能清除。
再引他們夫婦前去,遠遠見到小道士開齊水陸道場,隱約似是許仕林與李碧蓮的身影盤坐在陣法之中,意識昏沉,無法對話。
見慣了奇人異事的李家夫婦在殿前上香祈求了三清保佑,留下豐厚的香火資錢,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對佘雪晴則又是一番千恩萬謝。
送走夫婦二人,所謂的白犀道長——一柄成精的拂塵,連忙前來見過妖主。
青蛇白蛇在之前的逍遊歲月中,麾下收了無數下屬,亦結下了數不清的人脈。金山寺一戰罪孽盈天,雷峰塔之後身歿名折,雖然大部羽翼離散,但區區些許化道氣修行的小妖,仍是可以召之即來。
這時候,真正的許仕林,在書院後的某間靜室內,盤膝靜坐,閉目守心,不發一言。
而真正的李碧蓮,則被迤邐所攜,向白佘山去。
原本在妖族而言可以縮地成寸瞬息即達的所在,卻因爲李碧蓮那不堪一移柔弱無辜的身軀,而不得不借助人間工具。一輛青緞馬車,載着迤邐同李碧蓮,顛顛簸簸地前行。
“塗兄弟。”
迤邐從車中探出腦袋。
車伕年輕,沉默,戴着大大的斗笠看不清楚面貌。
迤邐將水遞出來。
“喝口水,歇歇罷。”
車伕不用歇,迤邐也不用歇。需要歇息的是車內昏迷的李碧蓮。
野林子裡滿地是枯葉,景緻倒也可人。
迤邐索xing跳下車,隨手一枚勁氣,打下天邊一隻野雁。
“塗兄弟,我烤給你吃吧。”
車伕默默走去樹邊,坐下來,略點了點頭,便拉下斗笠假寐,不再言語。
迤邐擦出掌間火,燒着枯葉,開始慢慢拔毛料理那隻大雁。
人間煙火,送出禽獸香氣。
“塗兄弟,你說,若是在數百年前,你我也遭人打殺,葬於衆生腹中。那便又如何了呢?”
迤邐突發感嘆。
車伕略微擡起斗笠,比劃了幾個手勢。
——原來他竟是啞的。
迤邐卻懂得他的意思,嬌俏一笑。
“是,我已不是什麼天真無邪的小姑娘了,卻還在這裡傷春悲秋。是我不對。”
她扯下一隻雁翅,遞給車伕。
車伕摘下斗笠,開始慢慢撕咬起來。
那車伕一身黝黑膚色,但細看他容貌,卻是出奇的端正帥氣,甚至隱着一絲嬌媚女氣。
“塗兄弟,現今之世,你是唯一隨青蛇修人慾囧囧的了吧?”迤邐又遞給他雁腿。“塗山九尾,最是世間絕色。但聽說人慾囧囧修到後來,要麼如我白姑姑般直修第九重之艱險,要麼如青蛇般男女互轉之闢異。我們從小相識,若是將來你選擇轉了女體,卻不知我還認不認識你的樣貌?”
車伕沒好氣地看了迤邐一眼,簡單地比了一個手勢。
迤邐笑道,“好好好。青蛇算是你的師傅,我不多嚼舌。”
車伕認真地打了長串手勢。
迤邐點頭,輕嘆。“是啊,上古靈蛇,塗山白狐,當年是多麼興盛。現今你與他一樣,一族只剩一身,一身即是一族。不過塗兄弟你有九尾護生,可化體還魂九次,只此一樣,就令得羣妖羨慕之至了。將來人慾囧囧修成,三界之中,任意遨遊,六道衆生,皆可長生,塗山一族必定是能夠再續而榮盛的。”
車伕吃完雁腿,將斗笠蓋了回去。
他粗衣陋服,形容低調,與衆多妍色鮮明的妖族比起來,大不相類。
但迤邐卻見過他與青蛇**的模樣。
一狐一蛇,男體女身,人慾爲法,合歡爲界,胴體似鏡,發亂如織,細密汗珠如一張孽網,收攏住再難得見的春色。
而塗山白狐爲修閉口禪而自絕五音,平時是個啞巴,卻在情動之時會發出低沉壓抑的喘息聲。
迤邐見過不少次青蛇與他人**模樣。再嫵媚俊俏,哪怕是青蛇自身有七成肖似的佘雪晴,只要在青蛇他眼波一動一移之間,便會生生被比了下去。
惟獨白狐,姿色上初看毫不起眼,細查卻無瑕無疵,在青蛇面前輾轉坦然,竟別有一番天成意趣,一者至巧,一者至拙,生生平分了這世間光采。
迤邐跳上車。
馬車粼粼前行。
迤邐哼唱起歌來。
“悲回風之搖蕙兮,心冤結而內傷。物有微而隕xing兮,聲有隱而先倡。夫何彭咸之造思兮,暨志介而不忘……”
唱着唱着,迤邐忽然自己笑出來。
“塗兄弟,我小時候初認識你,你還是被封在畫軸之中的白毛阿九。後來不過百年,塗九歌這個名字便已經名動三界。”
上古時候,黃帝娶九尾白狐於塗山。
今日塗山最後血脈指“塗”爲姓,以“九歌”爲名。迤邐這闕小曲,調子當今世上早已失傳,卻正是屈平所作的《九歌》之中一闕《悲回風》。
塗九歌一面趕車,一面側身比了一個“唱得好”的手勢,燦爛笑容,叫人心折,卻純然毫無邪念。
迤邐正要回她一個微笑之時,卻臉色陡然一變!
前方明明是一片山路,卻在塗九歌回頭的剎那,變作了一片懸崖!
那並非巧合,卻好似……迤邐在瞬息之間失去形容能力,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
那是專等塗九歌分神的一剎,而設下的一個,陷阱!
馬車繼續前行,眼看要跌落深淵。
塗九歌來不及回頭——他只看到了迤邐那陡然變色,驚恐的眼睛——從迤邐的瞳孔之中,映照出來的前方景色,卻依舊是無驚無險的窄窄山路。
塗九歌無需回頭。
他手中馬鞭一揚,馬車已經平平移向半空。
悠悠佛號聲從空中傳來。
雲端乍現一排金山寺的僧侶,各持法器,沸反盈天,光幻二象之間,不知何爲虛何爲實,人影忽大忽小,似逼似退,八方四面,包圍過來!
迤邐下意識地護住李碧蓮身軀。
然後慘呼出聲。
透體氣勁自周遭射破車壁,迤邐只覺冷厲劇痛,護身元丹已經被破。
痛楚間眼前一片昏黑,依稀見到塗九歌反身入來車內,打出手勢——“莫移莫動,守住靈臺”。
迤邐咬牙想要開口,卻又見前方巨大山壁上伸出一枚佛印,正正擊向塗九歌后背!
迤邐以最後一絲氣力推開了塗九歌。蛇元自然運起,雪白妖芒,遍體通透。
佛印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