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東北,萬歲山。
山頂有華陽宮寂寂無人,年久失修。一片蒼松,掩住一座鐵塔,本乃汴都鎮祭王氣之所在。
如今只有一名道人,衣袂被風吹得獵獵作聲,獨自負手立於山頂孤峰之上。
雲中忽然綸音如珠玉紛落,隱約之間,現出天女容顏,祥雲中散出檀香味道,飄拂了半山。
道人仰首而觀。
天女魚貫而下,兩側以爲儀仗。中有一宮裝天妃,盛妝而來,寶相莊嚴,端麗不可方物,卻正是如同朱聖瑞一模一樣的面貌。
“恭喜道君天后今日歸位。”
道人雖在恭喜,聲音中卻並無喜悅。
麗人在雲中深合爲禮。
“忽然一夢,醒來不勝茫然。妾身慚愧,竟未能助菩薩一二,挽此人間浩劫——”
“天后何必自咎?渺渺天庭,三界衆生,能有此願肉身下凡以饗人間的,又有幾人。”道人正是林靈素,一身清聖之氣,挾不空絹索真身威儀,總攝人間。
“只是如今——你我力盡,而此劫猶未消弭。妾身惶恐,不知菩薩可有良策,再救人間?”
她慈顏鬱郁,音聲切切。
林靈素卻笑了起來。
“劫是因果,救世亦是因果,天后娘娘在人間日久,竟是着相了。——開封已如死水,本座將赴湯陰,再開大局,賭二十年後最後一棋。娘娘若有興,亦可同來。”
道君天后頷首。“聞聽女媧先聖已入此局,妾身將先赴天廷闡述因果,再歸湯陰與菩薩一會。二十年後,待再相見。”
“二十年後,待再相見。”林靈素垂眸合十。
再擡眼時,山風空邈,雲靄微凝,已無天后天妃影蹤。
唯獨天音仍自遙遠處傳來,不知在唱這世間何種繁華,何種清淨。
崇寧三年。
需雲殿。
趙佶牽着李師師的小手,領她看後殿的燭海帳城。
“原是延寧宮最好,但三年前皇嫂偏在那兒自盡殉主的,恐不吉利。你入宮後便長住在這需雲殿,好不好?”他殷勤笑看李師師不着脂粉的容顏。
李師師並不答他,卻自將鞋襪脫了下來,一跨便上了那帳城,居高臨下,去看趙佶。
趙佶絲毫不惱,擡頭孩子氣地抱住師師腰肢。“乖師師,你喜不喜歡?”
“喜歡。”李師師伸出白如吳鹽的纖手,輕輕去摸趙佶的臉。“這殿中有種氣息,讓人想睡。皇上陪師師睡麼?”
“陪,陪!”趙佶一陣毛孔酥動。“可是現今不得,還有一羣士子要見。今夜就來陪你嬉戲整夜,好不好?”
李師師笑着搖頭。“皇上忙。師師還是回去礬樓得好。那裡熱鬧,有媽媽陪我。皇上想我了,便來礬樓找我,不好麼?”
趙佶喉頭一窒,“師師……都道你神智如孩童一般,卻難得你如此懂事。來,”他伸手將纖腰一握的少女抱了下來。“朕,真是一刻,不,半刻,亦不想與你分開……奈何。奈何。既做天子,又怎能多情?朕算不算辜負你呢,師師,我的好師師。”
他邊囈語,已然邊情火高漲,一路親摸搓揉下去,只聽李師師格格輕笑。
好事將近。
殿外忽然人聲趨近。
“陛下,蔡丞相求見——”
趙佶惱怒地從榻上起身,以重簾將李師師掩了起來。
“何事急覲?宣。”
蔡京入來,身後卻跟了一人。
“罪臣叩見聖上。”
“愛卿何罪之有?”趙佶一面敷衍,一面偷望簾內李師師的一雙天足,雪白如蔥根一般。
“臣將前朝罪臣諸葛正我點爲了今科武狀元,臣該死,臣不察……”
“諸葛正我?”趙佶皺眉想了半日,終於想起因果,釋然而笑。“原來如此。隨同的便是諸葛愛卿吧?快快起來罷。蔡卿真是的,有什麼前朝本朝,罪臣能臣的?大家都是熟人故舊。”
他親自起身,去扶起跪在蔡京身後的諸葛小花。
“朕雖不能如古明君般禮賢下士,但也知人才難得。諸葛愛卿雖曾爲逆黨蔡王幕僚,但都是古早之事了。朕去歲還想起卿來,正想着託人查探愛卿行蹤來着,一忙便給忘了。如今正好,愛卿不恤己身,以大宋爲念,願意挺身而出報效朝廷,朕再歡喜不過的。”
他嘮嘮叨叨,假作未見蔡京面上明顯鬆了口氣的神色,只和顏悅色,做他自以爲的明君本分。“諸葛愛卿這些年去了何處啊?”
“回皇上。”諸葛小花已過而立年紀,剛猛威嚴之外,自有一分沉穩風度。“三年前臣因私事擅離京師,本是死罪……”
簾幕內李師師百無聊賴,竟探出個頭來,好奇看住蔡京與諸葛小花。
一張清水容顏,半澀半熟,諸葛正我奏對之間陡然一怔;蔡京在旁掩口咳嗽一聲,諸葛正我方低頭避開李師師面容,繼續答話。
趙佶只哈哈一笑。
“朕本有心做亙古明君,奈何已是個多情天子。兩位卿家先去罷,待朕明日得閒,再與諸葛愛卿敘敘祥符舊事。”
待二人走遠,李師師早從帳中滑了出來,遍體生香。
“那兩個,是什麼人?”
“那個白臉的,是朕的丞相。他與高俅二人近日爭風,如今找了個不尷不尬的舊人來,也是爲培植羽翼着想罷。朕當然給足他面子……這些事,你不懂的。”趙佶笑着揉搓師師的一對小手。
“師師不喜歡他。”李師師任趙佶擺弄,“——另外那個好,是忠臣。”
“哦?”趙佶湊在李師師耳珠旁又親又舔。“既然師師說……是忠臣,那朕便,便,嗯,重用他。朕的江山……重臣越多越好。替朕分擔了天下事,朕纔有閒……與師師……同享人間極樂……”
趙佶手口齊忙,需雲殿中,春光繚亂。
而距離開封不過百里之遙的湯陰縣內,光天白日之下,春花已是半殘,而日頭炎炎。
一名小小的孩童,端端正正穿着禮服,正在母親牽引之下,來到一座學堂門外。
“兒啊,從今日起,便要好好習文練武,二十年後,做個文武雙全的狀元,精忠報國,爲我們岳家光耀門楣……知道麼?”母親溫柔絮語。
“知道了,娘。”孩童聲音稚嫩,答話間卻鎮定自若,不似等閒小兒郎之態。
擡頭學堂匾額上,小篆書着“仕途如林”四字,飽滿遒勁,俊逸風流。
日搖影動。
“嶽夫人到得好早。”一身白衣的青年從學堂內迎了出來。他手中抱着一隻小小白兔,姿容秀美,一派風流儒雅姿態。
姚氏趕忙一禮,將早已備好的束脩遞了過去。“今日乃是學堂開課的大日子,妾身怎敢惰懶延誤。”
“夫人莫太客氣。”白衣青年面上掛住溫煦笑容,直叫人如沐春風。“這位小公子,便是令郎吧?”
“正是。小犬頑劣,要勞許先生多多費心了。”姚氏將兒子向前推了一把,“鵬兒,還不快快叩見先生?”
岳飛便擡起稚嫩臉龐,看向許仕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