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殺我。”
吳媚看見林靈素站在自己面前。
白犀子一招斃命。
她卻安然。
一剎那間,吳媚的眼眸裡有萬千霧靄迅速沉潛。
她靜靜不動。
林靈素輕念禁咒。
光芒迅速繞上她妖體。
“莫取我命。”吳媚流露出恐懼,悲哀,與絕望。“要我做什麼也好,都莫殺我。”
林靈素冷哼一聲。
光繩抽緊。
吳媚腿軟,跪倒地上。
地上塵埃如一道謎語,似已揭開結局。
再醒來時,吳媚已跪在聖瑞宮中。
面前是舉國重臣,朱氏與向氏兩宮太后高高端坐,林靈素侍立一旁。
好大陣仗。
吳媚哀哀看林靈素一眼,似在重複那句:莫要殺我。
她心中可是已經摸到了吉光片羽,已然知曉自己結局?
“吳媚乃是聖瑞宮中女官,於一個月前失蹤。諸多實據可證,她正是與許仕林一同出入的那名女子。”
吳媚曾經爲許仕林送考,親見的考生甚衆,鐵口昭昭,難以作假。
林靈素環視周遭,沉聲繼續。“當日取許仕林欽差印鑑,於黎明時分縱走人犯的,亦是此人。”
當日衙差爲證,吳媚女扮男裝,自稱大內侍衛姓吳,前後對應,絲毫不爽。
“此女乃與妖人佘青一黨,以妖術蠱惑許仕林縱走人犯。”蘇轍咳了幾聲,顫巍巍舉起手來。“但她又是聖瑞宮中女官。國師的意思,老夫不明……”
林靈素望了朱聖瑞一眼。
朱聖瑞卻望向坐在隔鄰的向氏。
向氏略顯惶恐,望向趙佶。
朝堂上勾心鬥角,如鬼蜮一般。
“阿媚。”朱聖瑞柔聲開口,如聖母臨朝。“你在宮中時,哀家待你不薄。”
簡單一句話中分量,卻讓衆臣心驚。
吳媚身軀微顫,“娘娘……”
林靈素長嘆一聲。“吳氏,你究竟受何人指使,還不從實招來?”
“……妾身死罪。”吳媚重重頓首。“三年前,慈壽宮向娘娘在京郊爲妾身置下了一座莊園……當時經手此事之人乃慈壽宮幾位大宮女與宦官,妾身可以一一指認。”
羣臣譁然。
置辦莊園之事,亦是鐵證如山。
吳媚一出,趙煦遇刺全案,竟生生指向向氏。
向氏若倒,她所力撐的趙佶又如何有繼位之望?
蘇轍嗆咳一聲。“那你又是如何結交妖人,謀逆刺君的呢?”
吳媚忽然擡頭。
林靈素一驚。
吳媚的面上,露出無比熟悉之微笑。
那種成竹在胸風情萬種,帶着傲骨卻又不屑世間一切,的笑容。
來不及阻止,吳媚已經緩緩開口。
“妾身並不識得什麼妖人。向娘娘只是以這座莊園換了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蘇轍爲首,羣臣追問。
光天化日,雲淡天青。
吳媚一字字一句句說話。“秘密便是,聖瑞宮朱娘娘,與國師之間的私情。”
一石激起千層浪。
當日佘青遭擒之時,曾親口說出林靈素名字,歷歷在目。
靜默片刻,蘇轍當先開口唾罵。“妖女胡言亂語!國師乃是什麼人,豈可有如是謗壞之語!”
“國師雖爲天閹,”吳媚冷笑,“但法術玄奇,神通廣大,男女之間,難道沒了□還就不能私通了不成?”
話之直白,朝堂之上,擲地有聲。
“阿媚你——”朱聖瑞滿面羞紅,直直指斥。“來人,將這奴才拖了出去亂刀斬死了清淨!”
“好娘娘。”吳媚重重磕頭。“您若真與國師無私,可敢將聖瑞宮內娘娘常起居的暖香閣耳房內右邊玲瓏格內第三格的物事,公諸於衆?”
朱氏人馬欲堵她嘴,奈何羣臣竟是環伺。
朱聖瑞聽到“玲瓏格”三字時,竟是“啊”地一聲,伸手掩面。
林靈素訝然望住她。
吳媚笑了起來。
“衆人皆知娘娘侍奉國師虔誠。年年國師壽辰之日,娘娘均親手縫一拂塵贈予國師,再將去歲的舊拂塵收起。可誰知娘娘就將那年年的舊拂塵聚在一處,與娘娘穿舊了的褻衣褻褲裹在一處,夜深時便趁無人,取來摩挲——”
她越說竟是越加不堪。
立在羣臣之中,本來懨懨的趙似,終於忍不住越衆而出,一個耳光將她打匍在地上。
靜地一枚針亦難落地。
向氏緩緩開口。
“妖人竟敢如此信口胡言,聖瑞妹妹,本宮便陪你親至所謂的玲瓏格中,取出物事,以證妹妹清白,再將這妖女千刀萬剮,誅滅九族罷。”
朱聖瑞仍舊癱在鳳座之上,並無應答。
“聖瑞妹妹?”向氏試探地再喚她。
仍是不應。
羣臣嗡然。
吳媚反手擦去脣邊血跡,帶着決絕笑容,瞟了一眼林靈素。
林靈素孑然站在那裡,清癯的身影何其無辜,卻又似充滿了世間一切的罪惡□——
四目交接。
吳媚微微昂首,坦然無懼,似是一早就已經有所覺悟。
林靈素的目光卻防彷彿穿透了吳媚,凝固在不知名的時空中——似望見故人,又似看到江山命運。光陰箭走,不可違拗。
向氏輕咳一聲,親自起身,“聖瑞妹妹……可要傳召太醫?”
朱聖瑞掩在面上的手被她生生拉了下來。
如死灰樣的面色,已無人間氣息。
趙似喉頭咯咯作響。“母后鳳體違和,不如今日,先散朝罷——”他求援地看向衆人。
殿中諸個熟悉面孔,此刻竟無一個可靠。
“簡弟此言差矣。”朗聲反駁之人乃是趙佶。“母后清譽事大,今日若不堵住這悠悠之口,他日如何面對天下?母后既然違和,便請簡弟陪我前往那暖香閣內,開格取物,公示天下!”
趙佶與向氏咄咄逼人之心,昭然若揭。
朱聖瑞仍是埋首無言。
譁然羣臣,竟默默肅靜下來。
www⊕ тt kán⊕ ¢o
事已至此,人所盡知朱聖瑞所藏。
吳媚所指,竟是字字確實。
人倫悲醜污穢,將向氏收買賄賂之事生生遮去。
“那地方……去不得。”
隔了許久許久,朱聖瑞才擡起頭,艱難地吐出這樣一句。
她望向林靈素。
林靈素的面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但朱聖瑞卻忽然不再掩藏。
不再掩藏那似是少女望住情人樣的表情。
不再掩藏多年來寂寞長夜中翻滾難耐的一顆癡心。
淫也好,穢也罷。
猥褻也好,**也罷。
這許多年間,她孤獨一人,便是面前這個男人撐她走過。
仙也好,道也罷。
天后也好,聖母也罷。
她的軀體心靈,不過是個普通女子,會有愛,會有欲。
“都散了罷。哀家……會給一個交待。”
朱聖瑞緩緩自鳳座上站起。
趙似撲通一聲跪下,哀聲喚道,“母后。”
朱聖瑞面容安詳,溫柔看他。
“——皇兒,要記得,這世上之事,本無什麼可懼。”
“……可,可是……母后,母后!”
朱聖瑞長裙拖在地上,迤儷前行,母儀天下之姿,從未如此端莊慈雅。
她便從趙似趙佶之間,從衆臣之間走過,施施然,走出了宮殿。
半個時辰之後,朱聖瑞於暖香閣中自縊。
國師林靈素於亂中離去,不知所終。
當日夜間,宮人吳氏,因謀逆之罪被向太后秘密凌遲於宮中。
三日後,詔書下,國嗣立。
太后朱氏,悄然降爲太妃位號入葬。
簡王趙似改封蔡王,輔佐國政。
——端王趙佶,接掌君廷。
大宋終獲賢明聖主。海清河晏,萬民歡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