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怎麼是你?”
離開開封府的路途上,故人相遇,急急下車作揖寒暄。
“是啊,這年景,再不離開開封府啊,還真不知道會怎樣呢。我報了個丁憂,也沒人理,想想再拖不得,就決定出京了。年兄呢?”
“一樣一樣。”落魄京官慨然長嘆。“我沒借口好找,乾脆辭官,也是沒人理會交接,咬牙帶着家眷悄悄買車出城,一出來才發現,連同我的恩師啊,長官啊,全在這逃難的路上。”
兩人對着,又是嘆氣,又是笑。
“如今的京城,只有那些高官重臣一擁端王,一擁簡王的份,天天劍拔弩張,就要見血。哪有我們這些小吏處理民生小事的份兒呢?”
“話倒也不能這麼說。天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這,先頭的聖上眼看着大行都快出七七了,咱還是沒新主,叫我們這些忠孝小民情何以堪啊!”
“其實要說呢,還是端王儒雅,簡王就是個小孩子嘛……”
“奈何人家是先皇的同個孃胎裡生的?咱大宋朝,太后說啥就是啥,年兄你還不明瞭麼。”
一輛逆行入京的小車,在路邊停了下來。
蒙着面紗的女子,竟似聽二人說話聽入了迷。
片刻之後,那二人攜着家眷上車趕路去了。
蒙面女子垂下車簾,車伕一鞭急催,向住汴梁城去。
荒郊道上,趕車的老者柔聲安慰。“可見京師出事,主在朝野。主人音訊全無,也許是有什麼計劃正在潛伏,你不必那麼擔心的。”
蒙面女子緩緩摘下面紗。“若只是他沒音信,便也罷了。現今是許仕林,佘雪晴,一衆人等都無音訊。白犀叔叔,你莫單勸我,難道你就不擔心?”
趕車老者沉默無語。
女子幽幽一嘆。“最後的音訊是在杭州,奈何杭州竟是天羅地網,全在紫竹林掌握之中,我們連西湖都難接近。最後的希望便是京城,趙煦既死,說不準主人他……”
“主人是何等能耐?世間只要有□之人,莫不在他控制之中。”白犀子傲然道,“只要趙佶繼位,主人便徹底贏下此局。”
說話間已到城門。
出城的車多,入城的車少。
兵丁細細查驗這輛小車。“幹什麼的?”
白犀子一臉堆笑。“我家老爺歿了,如夫人前來奔喪。”說話間,一塊小小銀錠已經遞了過去。
兵丁嘿然笑了聲。“爭家產來的吧?去吧。對了,如今不但你家家喪,更是國喪,入了京城好好在家待着,別鬧事,明白麼?”
“知道知道,多謝兵爺費心關照。”
小車入城。
守城兵丁凝視車影沒去,轉身上了塔臺。
一枚信鴿被從圈上解下,寥寥幾筆書信塞入腳圈之中,白鴿放飛而去。
聖瑞宮中,伺候林靈素起居的小童將腳圈從鴿身上解下來。
展信一觀之後,小童立馬放下手頭托盤,奔向聖瑞宮內室。
室中林靈素與朱聖瑞對坐,正談國事。
“師父。城門有信到。”小童叩見,呈上書信。
林靈素拂塵一揮。
“我已知道。”
寫住密語的信紙在小童手中自燃成灰。
“童兒去奉茶來。”
小童有些詫異地眨巴眨巴眼睛,應諾而退。
室中暖熱。
朱聖瑞憂心忡忡。“宮外請願衆臣,已經長跪三日,眼見便要不支。國師以爲如何?”
“娘娘儘管寬心。吳媚已經入京——”
“阿媚?”朱聖瑞一驚。
“無錯。貧道這便去擒下此孽,證下她受向太后之命,勾引狀元,嫁禍簡王,以圖扶助端王謀逆等事。她一入京,此局當定。”
“真是天神佑我大宋。”朱聖瑞眼中沁出微光。“——全賴國師了。”
林靈素起身而去。
朱聖瑞怔怔坐在自己宮中,隱約聽見外圍吵嚷,擡頭又見趙煦牌位,只有輕嘆。
“殿下呢?”她問從人。“他可還乖乖留在宮中?”
“回娘娘,殿下尚未起身。”
“還是如先前那般麼?”朱聖瑞長嘆。“癡兒啊癡兒,多少人爲你奔走豁命,你卻爲了一個許仕林朝思暮想,茶飯不思。你要如何才能對得起爲娘,對得起國師?……唉。起駕,去看看他罷。”
宮門外,一個老態龍鍾,長跪請願的大臣,咕咚一聲倒了下去。
早已準備好食水藥材的宦官,七手八腳將人拖到旁邊,掐人中,灌糖水。
好不容易醒轉過來,卻是大聲疾呼。“老臣願死,以保大宋永寧!求太后娘娘爲大宋江山,助端王殿下登位!娘娘聖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喊了幾聲,又是白眼一翻,厥了過去。
杭州。
雷鋒塔中,白素貞陡然一聲驚呼。
守塔神將雙雙入來。
“白娘子何事驚慌?”
“速速回報紫竹林主人。”白素貞勉力定神,反手擦去脣邊細微血跡。“許仕林在我傳功之時遁走,無從攔阻。”
“怎會如此?”神將大驚。“星君應已回覆神智,‘許仕林’早該不復存在了啊!”
“我不知道。”白素貞聲音之中有靜靜寒意。“或者,早已突破第九重人慾囧囧的人,其實是‘他’。……所以迦樓羅妖血,許仕林蛇筋,纔會難以滅絕,甚或與天地同壽……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天邊一點濃光。
西湖豔色,暮中徐收。
而湖邊揚塵,正輕柔曼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