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哥身上比黑夜更加深邃的黑暗兀自流動不休,而那尊從中裂開的巨大佛像卻已是將要傾塌。
陸雨生猛地上前一步,拔出長劍想要斬斷那黑色的洪流,卻被肩上的手輕輕推開了。他轉過身來,看着自己近千年來唯一的朋友,心裡漫漫的吹過一陣風。
“老東西,你可知道移天換命之法的兇險?”許久,陸雨生終於能開口說話,他竭力使自己的話語中不至於有悲嗆的色彩。“不,不能說兇險,而是兇殘!”
“移天者碎魂,換命者裂魄。”寂滅笑笑,雙手合什,輕描淡寫,像是在說一件極平常的事情。
“你知道,你還知道!”陸雨生暴跳如雷,吼道:“你不要這條老命了?我寧願這孩子被魔氣阻斷心脈一直沉睡下去,也不願欠你這老東西這麼大的恩情!”
“施主無須懊惱,你並不欠貧僧的恩情。自從這孩子被打上魔種的烙印,他便不再屬於你了。貧僧所作的,不過也是天道之中的細枝末節而已。施主不必在心。”
“不必在心……不必在心?我陸雨生一生沉浮,最後潦倒至只有一個親人一個朋友,卻還要親人生死難測,朋友讓我不必在心!一生至此,不如歸去!”
寂滅依舊在笑,陸雨生能看得到他厲鬼一樣的臉上抽起的嘴角。
兩人飲酒高歌的情景似乎就在剛纔,那時候眼前這個白衣的老和尚還是個放蕩不羈的天下奇僧。轉眼間……
兩人各自不說話,只有那黑色的細流悄無聲息的在行哥與佛像之間流轉。
門外路過一陣風。
一片葉落在窗前。
一隻秋蟲自葉下爬出身來,摩擦着自己的雙翅。
吱吱……
.陸雨生突地長長的嘆了口氣,撩開衣襬窩坐而下,一手持劍一手輕彈,劍刃發出的聲音清脆嘹亮,推開門前沉鬱的夜色散入林中。
“縱酒高歌,袖展山河,豪氣何其多!人生幾何,幾人勘破,世事如煙河……”
陸雨生的嗓子蒼涼空曠,聲音和着鏗鏘的劍鳴,平白添幾分風骨。
寂滅笑笑,這歌子卻是二人年輕之時一起高歌的雄心和孤傲,他將手攏在袖間,開口將歌子接了過來。他的聲音卻帶着如同鐘鼓鳴動的正氣。
“杯盞既覆,劍膽已鑄,妖魔無其路!江山宏圖,萬物如珠,英雄鐵骨枯……”
這歌本事孤傲和蒼涼兼而有之,是兩人青年俊傑之時的抱負和胸懷,應是如江河之洶涌,山巒之疊嶂。只是此時深夜歌起,二人又不再是年少光景,歌聲中竟只是重重疊疊的淒涼。
一時間整個山谷都靜了下來,寂滅剛正的尾音拖得長長的,點點滴滴旋在谷中不散。
陸雨生靜了半晌,收回長劍,起身出了廟門。
寂滅未作理會,趺坐而下,默誦往生咒文。
陸雨生走到門前梧桐樹下,站住腳步扶着樹身,輕聲問道:“和尚,此段往生咒文爲何如此蕭瑟?”
寂滅又笑,答道:“這段咒文不度衆生,只度貧僧殘軀。”
陸雨生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邁步走入後山,再也未曾多說一句。
許久,他停步依靠的的那顆梧桐突地震顫一聲,向着廟門的方向傾倒下來。
樹枝上無數的葉子在巨大的聲響中騰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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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在林子裡左右蹦跳,時時消失在無處不在的樹影中。餘越兒在身後緊追慢趕,好幾次跟丟了那火紅的影子,那狐狸卻又轉回身來尋到她,引着她繼續向林子深處走去。
還願山多梧桐,山谷中更是除了梧桐便再無其他樹木。秋風一到,便是滿谷落葉,林子裡更是被落葉鋪上了厚厚的地衣。餘越兒和小狐行走在葉子上,發出沙沙的腳步聲。
餘越兒越走越奇怪,這林子像是大的沒了邊,自己跟着這小傢伙少說也走了一個時辰,可四周除了茫茫的梧桐樹便再無他物。漸漸的甚至連偶爾鳴叫的秋蟲也消失了,四下裡除了隱隱約約的風聲便只有自己的腳步聲。
她停下腳步,轉着圈子看了看,黑暗像山一樣壓在頭頂。
吱吱……
她轉過臉,那火一樣的小狐又從樹後面繞出身來,像是在催促她快些走。
“快些快些!”
餘越兒愣了愣,一個女人的聲音清脆焦急,像是直接在自己的腦海裡響起。她驚訝的去看那小狐,狐狸也看着她。
餘越兒還未拿定主意,小狐已是擰了個身先前竄去,奔跑的速度竟然更甚之前。她不待再多停留,跟在它身後急急忙忙向前趕。
前行數百步,繞過一棵巨大的將死的梧桐,面前突然開闊起來,似乎重重疊疊的樹木都被拋在了身後,眼前只有一片平坦的坡地。
餘越兒轉頭四顧,那狐狸卻突然沒有了蹤影。正心中焦躁,卻見坡地上的一塊石頭上探出一隻狐狸腦袋,正對着自己吱吱亂叫,似是招呼自己過去。
餘越兒心中驚奇,走到石頭跟前細細打量。
像是石頭突然從中開裂一般,狐狸的腦袋長在裂縫上。
她伸手去撫摸小狐的腦袋,狐狸猛地向後一縮,已是消失在石頭中。再看那顆石頭,卻是完整無缺,並無開裂的縫隙。
餘越兒心中越發奇怪,伸手去撫摸石頭表面。
如同是浸入水中,伸出的手突地沒入石頭直至腕部,餘越兒大吃一驚,正要將手縮回來。猛地一股大力將她拉近那塊石頭。
眼前景物一閃,已是另一番洞天。
這石頭竟是一處幻洞的門匙。洞內萬物蒸騰,生滿了奇花異草,洞壁之上更是生有晶瑩的晶石,閃爍着淡淡的白光。生着晶瑩透亮翅膀的蝴蝶在花草叢中翻飛起舞,恰似人間仙境。
餘越兒不待仔細欣賞洞內的光景,猛地自袖中取出噬靈水刺,站立的姿勢中隱隱含着雷霆萬鈞的殺招。
她的身前,早已沒有那隻吱吱鳴叫的小狐狸,卻是一個面帶悽慘之色卻依舊風情萬種的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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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越兒剛入幻洞之中,一道白色光芒從山頂激射而來。
光芒散盡,現出妙水道人的真身。
他擰着眉頭打量四周,疑惑道:“妖氣一閃而無,什麼妖物竟有如此手段?難道玄陰門竟然在還願山還留有後着?”
山谷中的梧桐在風中嘩啦嘩啦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