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燥的洞窟被那“小”獸龐大的身軀擠滿,空氣突然都溼漉漉起來。它鼻翼一張一合,便見濃重的氣息呼嘯而過,如同平地裡起一場颶風,幾乎要將張順在地上掀個跟頭。張順手忙腳亂的向後退,兩隻眼睛瞪得溜圓——這個緊要關節他終於沒有暈過去。
行歌心中其實也是一樣驚慌,只是藉着手中長劍將那慌亂壓了下來。此時看着眼前搖頭晃腦呲牙咧嘴的龐然大物,他也早沒有了半點主意。
眼見着那怪物身軀不再膨脹,轉而瞪着一雙磨盤大小的眼珠子憤憤的盯着張順瞧。少時,它咆哮了一聲,前爪在地上刨動,顯是不耐煩了。張順立時魂飛魄散,張大着一張嘴,咿咿呀呀不知道想要說些什麼。
行歌再也不能旁觀,心下一橫,手中緣盡青光暴漲,轉瞬間便如同包裹了一團熾烈的清火。海水一樣冰藍的劍光瀉到洞窟中,照亮洞中的角角落落,也照亮了那怪物金色皮毛上的點點寒光。
“笨蛋,小心些,這怪物身上皮毛有倒刺,千萬別沾身。”行歌開頭提醒。
張順根本就沒有聽到行歌的提醒,他躺在地上,手腳冰涼,看着那怪我小山一樣的身軀慢慢逼近,耳朵裡只有自己擂鼓一樣的心跳聲。他覺得自己的魂魄就要離開軀體,向外飛走了。
“疾!”行歌突然一聲大喝。
緣盡如同一支飛射而來的利箭,刺破了洞窟中沉滯的空氣,呼嘯着刺向那怪物的眼睛。那怪物雖然身軀龐大,速度卻一點也沒有降下來,行歌只覺自己眼前一道紅光一閃,緣盡已經撞在一旁牆壁上,叮叮噹噹響成一片。行歌心中一緊,手中捏了印訣,又喝一聲:“起!”長劍尚未落地,突地如同被看不見的繩索捆綁,在空中滯了一滯,又向怪物眼睛激射。
那怪物前爪又是閃電一般揮過,緣盡再次迸飛。
行歌臉色陰沉,口中不再出聲,只是緊咬了牙,驅動着緣盡不斷在怪物的頭臉周圍劃割。
這是蚊子與大象的戰鬥,結局是顯而易見的。只是這怪物此時似乎玩心大起,顧不上一旁猶自找不到魂的張順,用巨大的爪子在空中撥弄這隻上下飛舞的蚊子。似乎它對這柄古劍也十分忌憚,爪上鋼刀一樣鋒利的趾甲舞成一片,不敢讓緣盡靠近自己面孔。
張順覺得身上山一樣的重壓緩解了許多。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鼓氣勇氣睜眼一看,見那怪物已經遠離自己,正在遠處與一支劍打成一團。
“快些過來!”
這一聲呼喊帶着命令的口氣,他回頭,見行歌一臉凝重,臉色鐵青。當下也不敢再吭聲,低下頭迅速的爬向行歌身旁,那怪物利爪揮動間揚起的大片突然鋪天蓋地。
行歌心中稍定,手中印訣依然變幻不停,腳下卻是飛速在地上畫出一個陣法。那陣法花紋繁複,結構複雜,竟是月前他在離情莊內所遇的那影魅所畫隱身陣法。
那怪物本來正與飛舞的長劍戲耍,臉上長長地鬚子無風自動好不威武。張順眼看便要爬到行歌腳下隱身陣陣法之中時,那怪物一爪拍飛緣盡之後,竟是不再理會重新飛來的長劍,身形一瞬,已是將一隻巨大的爪子探在張順身前。
張順連滾帶爬數丈有餘,眼看便能安然無恙逃過一劫,不想竟在最後一刻被這怪物阻擋。看着那怪物一尺來長閃着寒光的趾甲,他剛剛飛回的魂魄又有飛去的意思。
行歌嘆了一口氣也從陣中走出來。這怪物既然有這樣的智慧,那麼他這個只能躲藏的陣法多半也沒什麼大用。而御劍術他也只是初入門徑,只能凌空舞動而已,至於煙霞劍客所言千里之外飛劍取人首級,他實在難以想象。
避無可避,進又手段全無,他臉色陰沉,心中翻江倒海一般。緣盡一聲輕吟,飛回他的手中。
“兀那怪物!別欺負那傢伙,我們打過!”
果不其然,這怪物能通人言,聽了行歌呼喝便轉過臉來,饒有興趣的盯着他。
“他是個普通人,又笨的要命,沒什麼好玩的。我陪你!”行歌長劍一振,清脆的劍鳴聲在洞窟內響成一片。
那怪物呆了呆,似乎咧了咧嘴角,突然轉頭揚起巨大的爪子朝躺在地上的張順拍去。
行歌大驚,慌亂之間身形閃到那怪物利爪之下。他身子猛地一沉,雙腳踩碎了腳下一塊石板,深深陷入土中——竟是在一瞬間用長劍架住了怪物鋒利的趾甲。怪物撤回利爪,擡起來細細的收拾自己臉上的鬍鬚,一邊仍是用大眼映照着持劍昂首的行歌。
半晌有餘,那怪物突然一步一步向後退去,似乎死放棄了進擊的意思。
行歌驚訝,緊握着手中的長劍,不敢有半份懈怠。
那怪物似乎又笑了笑,行歌看到它的臉皺成一團,嘴角向上高高揚起。
“退後!”行歌忽的暴喝,一劍掃過,已在地上劃出一道寬約一尺的溝渠。而他身前不遠處的那隻怪物正張大嘴露出閃着寒光的牙齒來,那些牙齒如同嶙峋的鋼刀。然而這怪物口中讓人心驚膽顫的卻並非是這些猙獰的牙,而是它嘴角緩緩滴下的涎液。那些涎液一落地,便發出哧喇的聲響,緩緩流動間帶着騰騰而起的酸腐氣味。行歌自認也見過上百種毒物,卻從想到過世上還有這樣恐怖的毒夜。
劇毒的粘液遇着行歌長劍劃出的溝渠便順流而下,只是這怪物巨大,口中毒液不知有幾多,這小小的溝渠如何能抵擋的了。
行歌正自苦苦思索應對之法,突聽身後張順又是一聲驚呼。原來張順後退之中慌不擇路,竟是不小心碰到了那具依然吱吱嘎嘎揮動拳頭的木人。
行歌一愣,轉而大喜,飛奔過去躲開了木人的掌擊,忽的一腳飛起將木人踢向那怪物大張的嘴。
那怪物嘴巴一張一合,已是將木人吞在了口中。木人關節吱吱嘎嘎的響聲被怪物巨大的嘴巴一攏,放大了幾倍投放出來,如同一陣詭異的笑聲。
行歌笑了,突地大喝:“疾!”便見那卡在怪物牙齒只見的木人身上猛地騰起熊熊大火。
火勢並不像是從木人身上燃起,而像是附着在木人身上一瞬之間便爆裂開來,迅速的在怪物口中蔓延開來。原來行歌先前奔過去之時便在木人身後貼上數張炎爆符,炎爆符一經引動便能燃起熊熊大火。又兼行歌在燃起的大火中加了道家離火真元,猛然之間只怕有幾分真火的氣勢。
那怪物顯然未料到這一着,口中猛然吃痛,頓時人力而起,仰天發出巨大的咆哮聲。行歌得此良機,更不多待,身形已是電射而出,腳在那怪物身上皮毛中探出的鍼芒上輕點,人已是閃電般跳上怪物的頭臉。
怪物一驚,猛烈地搖動頭顱,想要將行歌拋下身去。
行歌身軀搖擺,一手緊攥了怪物的鬍鬚,一手緣盡青光大盛,劍尖劍芒暴漲至丈餘,劍身上安魂鎮魄光芒四射。他奮力舉起長劍,雙肩顫抖如舉重物,似乎已是不堪重負。
“啊!”
突然一聲暴喝,明亮的劍光閃過,一瞬間照亮了洞中的一切。張順在這一劍刺目的光芒中閉上了雙眼,耳中只有那怪物暴跳的呼吼和行歌撞在牆上的巨大響動。
多時,洞中只剩下那怪物風箱一般的喘息聲,他睜開眼睛,見熾烈的光芒退卻,那怪物伏下身來,小心的梳理自己鬍鬚。張順看到它臉上鼻子旁邊有一道焦黑的傷痕,想是行歌那一劍留下的。而行歌卻是躺在一旁的碎石中,不知生死。
“喂,你死了嗎?”
他啞着嗓子問道。聲音被洞壁一彈,跳成一片,都在問你死了嗎你死了嗎?
行歌一動不動。
張順嘆了一口氣,頹下身來癱坐在地上。他悶聲問:“真的死了?”一聲令人牙酸的吱嘎聲從身下響起,張順低頭,看到那條木蛇居然張開了嘴,擺擺尾便要溜走。
他大怒,心道你佔了便宜就想走麼?一把捏住那木蛇的扁頭,起身奮力扔向倒在地上呼呼喘氣的怪物。
木蛇甫一脫手,那怪物竟是突地翻身立起,兩眼灼灼,欣喜的看着那條與它相比細小的幾乎如同一根細針的木蛇。
與那條木蛇一同射向怪物的還有行歌。只是這一次,他所奔向的卻是那怪物的脖頸。怪物的注意力全然被眼前的小蛇吸引,根本未曾注意到還有一隻螞蟻在他的身軀上飛速奔行。
行歌奔至怪物脖頸處停下身來,將身子懸在一直突起的利刺之上,手中長劍飛速刺擊,在一瞬之間刺出足有上百劍。做完這一切之後,他哈哈大笑向後傾倒,從怪物的身上直直的墜落下來。
張順已經顧不上害怕,他驚訝的看着從高空墜落的行歌,聽他的笑聲在空曠的洞窟中如同巨雷響過。
不知道爲什麼,他總覺得那笑聲中帶着巨大的悲嗆。
那怪物的脖頸突然綻放出一圈耀眼的金色光芒,張順睜大雙眼想要瞧個清楚,卻被那怪物突然迸發的一聲痛苦的嘶吼聲震得暈了過去。
醒過來已不知是幾時。張順揉着頭痛的額頭,小心翼翼的直起身來。
眼前卻沒有了那隻兇惡巨大的怪物,只有行歌坐在一旁,肩上趴着一隻巴掌大小的金色小獸竄上竄下。
張順眼力不錯,瞧見那小獸的脖子上綁着一個金色的項圈,項圈上刻着曲行歌三個大字。那三個字鐵畫銀鉤好不猙獰,顯然是用刀劍刻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