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與黑暗的較量到了最高峰的時候,猛烈地轟鳴聲在洞穴之中肆虐咆哮,似乎是天上的神魔一同降臨,各自拿着手中的神器角力。虛空洞在神器的交際之中瘋狂震顫。原本熾烈如刀的白光在這兩種極致的力量之下變得稀薄黯淡,終於被撕扯成片片碎裂的光點。
似乎是陌生的力量在體內洶涌澎湃,行歌身上的皮膚在一瞬間炸裂開來,血霧被黑光從體內拋灑出來,與慧生身上的迸出血液交匯在一起,變幻出一輪血氣沖天的太極陰陽。那太極圖每轉動一圈,二人體內的力量便漲一分,如同是沉睡多年的魔物正被從二人體內喚醒。那魔物所帶來的不止是偉岸的力量,還有痛苦與掙扎。
兩人一起放聲嘶吼,混雜着力量的咆哮聲如水波推進,相互交織在一起,層層疊疊的涌向頭上光明之海。
然後一瞬間,似乎天地被黑暗籠罩。無邊的安靜氤氳開來,那空曠的寂靜緩緩流動,綿延不絕,直到永世的黑暗。
行歌猛地睜開眼來,發現頭頂轉動不休的光輪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光滑的山壁。
“慧生,我們破了圓光**了!”他又驚又喜,轉身衝慧生喊道,卻猛地看到慧生渾身上下佈滿了褐色的血痂,只露出一雙眼睛來。
那眼睛轉動不休,帶着無邊的狂喜。
金光一閃,厚重的血污四散飛迸,慧生起身,又是白衣揮灑的玉面僧人。
行歌笑笑,說道:“圓光**畢竟只是帶着虛無之意,卻並非是虛無本身,它能吞噬反彈的力量終究有限,巨大的力量傾注進去,總會有承受不住的時候……”
“我們的力量從哪裡來?”慧生打斷了他的話,轉過身來定定的看着他:“你心中難道沒有疑惑?總是這樣得過且過,終有一日要被這些秘密所毀!我們不能再這樣愚蠢下去了,所有的人站在陰暗之處看着我們,他們都知曉了所謂天道,卻只有我二人蒙在霧水之中!”
行歌愣住,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慧生所說的話都對,但他隱隱覺得有些地方搞錯了,自己這個終日沉默寡言的朋友如何會說出這樣咄咄逼人的話語來。他張了張嘴,終究無從說起。
“走吧!”慧生衣袖一擺,當先走到那面石壁跟前,身形一瞬,緩緩化入石壁之中。行歌嘆了口氣,跟上前去,也用了幻化之術,穿牆而過。
石壁之外的世界鳥語花香。
雖然已是初秋,山風從高高的天上降下帶上了點點蕭瑟,但這浮雲山仙境之所,秋寒之中依然有那點點仙草奇花生在奇巖峭壁之上,雲霧蒸騰之處,更有三兩仙鶴唧唧而鳴,廣翅招展之間七色神光點點。滿山數不盡的林木被秋風一拂,發出陣陣淘浪之聲,如同衆人輕笑。而那點點白石碎在青黃相間的草樹之間,卻如顆顆光彩照人的寶玉,叫人好生心憐。
“真是個神仙之所!”行歌歡欣雀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只覺得這些時日在洞中的鬱郁之氣都一掃而光。
身前慧生突地轉身,手中金光綻放,轉瞬間在行歌身上週身竅脈連連拍過。行歌吃了一驚,回身不解的看着他。
慧生早已腳踩七色蓮花飛身空中,冷冷說道:“你如此大張旗鼓的走出洞外,身上氣息絲毫也不掩藏,只怕是早被那幫老傢伙發現了!快些走!”
行歌暗叫一聲慚愧,這才知道慧生已是用縛地之法將自己的氣息貫入腳下山體。當下便不多言,背上緣盡騰空而起變作艄板一般大小,行歌縱身其上,跟着慧生化作一道流光轉眼間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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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歌與慧生剛走,便有十數道各色光芒自山間閃現,紛紛落在虛空洞前。
滄浪嘆了一聲,苦笑道:“我等果然是作繭自縛。以這兩個少年的修爲是無論如何也破不了圓光**,只怕那魔種此時已是甦醒了……”
倪嵐雙眉如刀,暴喝道:“說這些淡話有個鳥用,當務之急是先去追上二人再說!”
“不錯!”妙水點頭,朝衆位老友說道:“旁的不說,這兩個小傢伙已是灌注了我們的心血,是我們不折不扣的關門弟子,無論如何也須找回來!”
滄浪猛然間劍氣外放,凜冽的鋒芒在空氣中劃出道道光影。他腳踩出雲巨劍,衝衆人拱手道:“這兩個小傢伙已學會隱匿之法,神識恐怕是沒用了,只能各自朝不同的方向去追!”
衆人頷首,諸般寶物祭起,化作道道流光四射而去。
妙水道人在衆老友都已消失在雲海之中,纔好整以暇的將翻滾的一團霧氣收回袖間,笑道:“兩位,出來吧,人都走遠了。”
行歌紅着臉從一旁石壁上化出身形,朝妙水拱手道:“多謝前輩相助,晚輩不勝感激……”剛纔正是妙水假借探查之意,用如意水訣替二人掩飾了從山壁上透出的氣息。
慧生亦現出身來,看着遠方不言不語。
妙水笑笑,說道:“你二人四個月便有這等進境,實在是萬世難出的天才,我老頭兒實在喜歡的緊……只是,我想問問,你們爲什麼要逃走?在這虛空洞中潛心修行,將我們這些老東西所教的術法都融會貫通豈不更好?且那玄陰門虎視眈眈,你們出了山門只怕便是路途艱險。”
“四個月?”行歌一驚,直起身道:“前輩有所不知,我們還有幾個朋友在瀚海城中,我二人來此也未曾告知她們,只怕此時她們已是等得心焦了……”
“原來如此,是我們這些老傢伙唐突了。”妙水笑道:“只是你二人若是就此離了浮雲山,恐怕我們的心血也都告白費了,我也難以對老友們交代,若是釀成大禍,恐怕就是大大的罪責了。”
“先生此話說笑了,與先生相處時日不多,卻知先生胸懷坦蕩氣宇更盛平常,豈是怕那莫須有的罪責?”
“莫須有的罪責?”妙水嘆了一口氣,“你終究還不能明白此中風險,若是劫數因我而至,恐怕那罪責便不是僅僅魂飛魄散可以承擔的了。”
行歌靜了靜,開口道:“先生既不告知災劫之事,也無從揣摩……不如這樣,我二人去瀚海城找到朋友,再重返浮雲山任由諸位前輩處置便是。”
妙水思索良久,終於點了點頭,嘆道:“只好如此了。”
他轉身指向西南方向,向二人指點道:“你們往這個方向去吧,應當不會有人人追尋得到。”
行歌正色,朝妙水鞠了一躬:“多謝前輩成全,小子二人了了心事自當返還。”
說罷御劍而行,與慧生直射西南天空。
妙水在原地站了許久,終於幽幽的嘆了口氣,席地而坐,衣袖間幻化出一盤開局不久的棋局來。棋盤之上黑白棋子犬牙交錯,尚在開局之時便已經是殺伐四起。妙水手執白子沉吟半晌,終於篤的一聲在黑子的腹中落下一子。
他細思良久,撫須長嘆道:“這一子突入中軍,險之又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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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並肩而行奔出近千里,復又向北折返行了兩個時辰,眼見着看到了綿綿的海岸線,這才鬆了口氣,速度立時便緩了下來。
“慧生,真不知道海上還有像浮雲山這等神仙之所!我只當這片茫茫大陸便是整個世界了,真是慚愧!”行歌第一次御劍而行,臥坐在緣盡劍身之上看着身下悠忽而過的巨浪島嶼,心中歡喜自難言喻。
慧生身形挺拔,海風將白色衣衫扯動,蕭瑟之中更見風骨。
他回頭笑了笑,卻不言語。
少時,行歌突地坐起身來,正色道:“這一回進入大陸,只怕真如妙水前輩所言,步步危機。”
慧生頷首,道:“玄陰門的妖物們恐怕不會輕易放過我二人,小心行事爲妙。”
行歌頓了頓,慧生身上散發那種奇怪的感覺越發的濃烈。他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開口道:“慧生,你怎麼突然間變得不像個出家人了……”
慧生愣了愣,行歌相信自己從他臉上看到了惶恐和不安,但那一丁點的無助卻如同滴水入海,轉眼間便自消失不見。
良久,慧生開口道:“出家人不過是個稱謂罷了,施主着相了。”
行歌嘆了口氣,搖頭道:“既然只是個稱謂,你又何必分辨,豈不也是着相之舉麼?”
慧生默然,終於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緩緩轉動手中的佛珠,面色安詳。行歌坐下身來,看見慧生淡然的神情像一張彆扭的面具。他覺得一定有什麼事情不對,以至於他的朋友變得奇怪而陌生。
海風陣陣,從兩人中間呼嘯着來回飛縱,如同無聲的刀鋒切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