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中陣!”莫三娘仰頭大喊,向飛在那羣木鷹最前面的一具喊道,那上面左顧右盼的興奮之極的,便是去而復返的剪刀李。他得了莫三孃的令,裂開一嘴澄澄的黃牙,笑着喊道:“得令了,您瞧好吧!你可真該上來坐坐,真是太棒了,我剪刀李活了六十多歲了,還從來沒有坐過自己做的木鷹,真帶勁……”
木鷹羣從頭上呼嘯而過,他剩下的聲音被被拖成長長的尾音。莫三娘無奈的搖了搖頭,振臂一呼:“快些像內城退去!老鼠們留下來!”
後撤的人潮中突然出現點點逆流,用力的朝莫三娘匯聚過來。那些人不同身旁披甲的軍士,看來不過是懶散的普通百姓,甚至還有人在砍翻敵軍的時候,嘴上的菸捲依然沒有熄滅。他們不說話,極快的在人羣中穿梭,緩緩圍在莫三娘四周。
莫三娘看着周圍一張張桀驁的臉,心中呼嘯的北風來回逡巡。她竭盡全力讓自己的聲音不出現顫抖,放開嗓子怒吼:“碩鼠死了,我暫且代替他爲大夥謀出路。我知道有人現在還是怨氣一股,不大服氣我一個女人的號令。可是眼下,我顧不得說什麼謙遜的話了。瀚海后街的老鼠們,我們在溫熱的鼠洞中蟄伏了數十年,今天要重見天日!要讓這些想要在瀚海城指手畫腳的混賬們付出代價!”
這是一個女人的怒吼聲,那聲音還帶着柔媚的尾音,卻在冰涼的風雨中坦露着錚錚的鐵骨。四下一羣推搡的漢子都靜了下來,數百人沉默着站立,像一塊安靜的鐵。
良久,喊殺聲已經快要在耳邊響起時,前排一個腰間纏着帶刺長鞭的漢子走上前來,他臉上碩大的鼠字在雨水中猙獰如鬼。
“母蜘蛛,你蜘蛛堂隱秘不出,卻總是居功自傲,我鼴鼠本是瞧不起,前些時日殺死我十數個兄弟的前街廢物我也沒興趣救……”那漢子的聲音像從地底傳來,帶着厚重的悶響。“只是,我敬重你!女人,我連同我大哥留下的數百條兄弟的性命交在你手下了,希望你不要太奢侈,別讓他們死絕了!”
“好!”莫三娘轉身,指着身後城牆上如同黑色洪流的敵軍,“我們要在把他們攔在這裡,等所有的部隊進入內城再撤。”
“都拿出你們的本事來吧!”她手中刀絲猛地收緊,衝在最前面的幾個黑甲軍士突然發現自己矮了下來,身子猛然向前撲倒,兩條帶着腳掌的小腿卻遠遠拋在了身後。
“瀚海后街燒似火,老鼠吞火烤乾海!瀚海后街利刀,老鼠執刀砍斷血!”
數百條漢子一起仰天喊出嘹亮的號子,如同鮮血飛濺的戰場上撩動的火焰,他們迅速四散分割,所到之處血光迸現。這些老鼠混在人羣之中時絲毫也不打眼,似乎還不如那些穿戴明亮盔甲的士兵精神,他們是老鼠,習慣在他人的陰影之中活動。而一旦他們掙出身來,便立時都變作了食人的猛獸。那股兇猛的黑潮如同被按住了頭顱,漸漸慢了下來,抵在離入城的臺階百米的地方再也不能推進。
一個人倒下,便有人立時補上,他們是大潮端頭的礁石,將迎面撲來的浪頭擊得粉碎,他們硬的讓敵人心寒。
莫三娘環顧周身灑血如雨的戰場,看着那些信任自己豪氣沖天的漢子一個接一個倒下,心中那白熾的火焰越來越旺,只如要燒透胸膛噴薄出來。
她轉頭望去,那一眼望不到頭的林林刀劍閃爍的光芒,卻冰冷的讓人心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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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片血花突地在眼前炸開,莫三娘一把擦掉臉上粘稠的血,忽然從一片空白中掙迴心神,一個人影模模糊糊的出現在眼前。隱隱約約的,她知道這人在晃動自己的肩膀。
“莫老闆,你醒醒!”那人探在她耳邊大吼。
刀劍交擊的刺耳爭鳴突然又回到耳中,莫三娘清醒過來,見倪三正抱着自己雙肩死命的晃動。剛纔便是他一刀將撲近的軍士砍成兩截救下自己的性命。
“倪三?!我不是讓你帶你孃親離開瀚海麼?”她掙扎着站起身,臉色陰沉。
倪三後退一步,笑道:“我孃親讓我來的!她說我倪家三代都在這瀚海城摸爬,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它倒下。”他湊近了,眨巴着眼睛:“莫老闆,我娘年輕的時候可不比你差多少。”
莫三娘嘆了口氣,轉頭去看四周。自己所處的地方已經密密麻麻堆到着上百具屍體,多時被刀絲攔腰截斷,也有被柳葉刀劈在面龐上的,堆在一起,流出的血液連雨水也沖刷不掉。
放眼望去,身側每個站着老鼠的地方便有一個偌大的屍體堆,這些身懷絕技的漢子們將氣勢如虹的敵軍釘在內城城牆前已經有一個多時辰了。
數百人眼見少了一半,剩下的也都是沐血而戰。
“都退回去了麼?”
“是。”
莫三娘擡頭望去,見天邊數十個黑點依舊在盤旋。她心中稍定,轉身大呼:“回去!”剩下的老鼠們迅速收刀,轉身向內城奔去。
“倪三,作網!”
倪三笑了笑,貓着腰跑到城牆另一邊,將一柄匕首插在箭垛上。莫三娘點點頭,將手中匕首釘在身後城牆。
身後緊貼在老鼠們身後的十數個敵軍突然間被割成十數段,後面的人生生剎住衝鋒的勢頭,轉而用手中戰刀左右砍殺,緩緩摸索着前進。
老鼠們藉着這會功夫便已全部進了內城,巨大的城門正自緩緩關閉。
莫三娘與倪三腳下一彈,落在城牆下,飛速奔行,擦着城門進入內城。
大門緩緩合上。
“莫姐姐,你看到越兒姐姐了麼?”遙戈立時從人羣中擠出身來,急急問道。
“沒有啊,她不是跟你一起先進了內城麼?”莫三娘靠着城牆坐下身來,臉色蒼白。
遙戈驚住,愣了愣才急忙奔上前扶住她,急急問道:“莫姐姐,你怎麼了?”
莫三娘笑笑,正待說沒事,捂在腰上的手早被遙戈拉開。那是一個血肉模糊的箭洞,此時失去了堵住傷口的布條,血流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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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轟鳴聲突然在耳中轟鳴,大地開始震顫,整個世界變得模糊不清。剛剛登上城牆的將士在劇烈的晃動中停下衝鋒的腳步,不由自主的擡起頭來。
天空中一片烏雲突然從中開裂,露出其後濃重的黑色來,像是一滴巨大的墨水突然被滴在天上,迅速的氤氳開來。遠遠望去,便如同天空被人用刀劍避開了一道裂縫。
有陰冷的風從那洞開的黑色中噴涌而出,呼嘯着從整個戰場上飛過。喧鬧的戰場突然間靜了下來,恐懼在每個人的心中迴盪,浩浩蕩蕩,勢無可擋。
程鬱在陣後坐在馬上,看着緩緩裂開的天空,陰冷的臉色中卻帶上了詭異的笑臉。他袖着手,任由雨水從衣角滾滾而下。爲程鬱牽馬墜蹬的小兵正自驚懼惶恐,卻突然聽到他身後的將軍幽幽的嘆了口氣,說道:“終於來了……”
而離程鬱數裡之外的原中軍大帳之所,一舉制服行歌和慧生二人的張順突然面露狂喜,對着天空的裂痕恭謹行禮。
一旁重傷的兩人也聽到他說了一句話。
與程鬱不同,他說的是:“恭迎大教宗。”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