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不散的執念
無風的林地間顯得格外寂靜。
威風凜凜的鴕羽，豎立在持戟武士頭盔頂部的金飾上。
全覆蓋的銀色甲冑鋥光瓦亮，其上鑲嵌着好似貨真價實的金邊，右肩被暗紅色的戰袍披蓋，左肩包至左胸前的大環肩甲表面，印有圓心中空的焰形圖案。
戰士手中持握的長柄戰戟通體金屬質地，刃部並非常見的斧型，而是單鋒的刀刃，那閃着寒芒的刃面上雕刻了複雜的紋路，脊背處則延伸出宛如釘鑿的尖峰，精緻的像件藝術品。
這套造型奢華又誇張的甲冑兵器，風格與萊昂迄今爲止所見費魯人、烏利亞人、亦或者阿緹亞斯人的盔甲的都大不相同。
“這位閣下？你是活人嗎？”
萊昂主動打破了沉默，朝那站定在法陣之外低着腦袋的華麗武士試探着開口問話。
還不知是敵是友，他想盡量避免誤會。
畢竟總不能不分青紅皁白的抽取活人的靈魂點燃靈燈。
但萊昂的詢問沒有得到迴應。
那高大的重甲戟衛依舊呆滯的站在法陣之外，低頭不知看着什麼，不言不語的巍然而立，好似一尊雕塑。
萊昂可不敢貿然上前，靠近這兇悍的重甲武士確認其死活，便向心中的存在尋求答案。
“炎陽禁衛是什麼？蘿拉小姐你認得出這傢伙的身份？”
“炎陽禁衛是負責守護法師領主的精銳近衛。”蘿拉淡淡的答道：“當然，眼前這位早已經逝去，我感受不到生命跡象，他已經淪爲一具活屍了。”
“那靈燈也可以用他的靈魂嗎？”萊昂繼續問道。
“可以，但對於你來說，這樣的戰士即使已經淪爲無智的亡靈也依舊過於危險。
看見那身鎧甲了？每一塊部件都是用禁魔鋼所打造，不拆掉他的護甲，腳下的術式根本無法作用於其靈魂。”
蘿拉警告道：“他沒攻擊伱已是走運，慢慢退開吧，如果這傢伙想殺你，我現在可攔不住，伊莎之矢這種小把戲打在禁衛的盔甲上就和撓癢一樣。”
撓癢萊昂背生寒意，很聽勸的擡腳緩緩的撤步。
然而就在萊昂僅僅後退一步時，那此前紋絲不動的“炎陽禁衛”卻突然有了行動。
手握長戟的禁衛邁出沉重步伐，直直的踏入了法陣的範圍。
萊昂如臨大敵般繃緊身體，就差喊一旁的考維斯騎馬跑路。
但緊接着，在法陣內外兩名少年愕然的注視下。
炎陽禁衛居然緩緩屈身，杵着那杆戰戟，轟得一聲.沉重的身軀單膝跪到了地上。
萊昂後撤的步伐頓時止住。
他摸不着頭腦的瞧着那活屍禁衛對自己行此大禮。
“這是什麼意思？”納頭便拜？萊昂尋思自己虎軀也沒來得及震啊。
“.”
蘿拉小姐似乎沉吟了一會兒，有些猶豫的出聲：“或許？是因爲腳下的魔法，他殘留的理智可能把你當做了同派系的法師。”
而就在萊昂疑惑的聽着蘿拉的猜測時。
那已經淪爲亡靈的法師近衛仍沒有停下動作。
只見持戟武士擡起左手，連着護甲摘掉了那頂鴕羽高立的覆面頭盔。
不出意外，其下露出的面容是一具乾癟的枯屍頭顱。
腦袋上的頭髮早已掉光，活屍武士那空蕩蕩的眼眶中，閃爍着象徵幽冥的鬼火。
脫下頭盔後，持戟跪立的炎陽禁衛便不再有任何動作，其幽幽的亡靈之目就這麼呆滯的望着地上的術式符文，安靜下來。
“真讓人驚訝，是認出了術式嗎？.死去這麼久竟還有這等執念。”蘿拉嘆息着，連忙對萊昂催促起來
“畫出法印吧，看他的樣子似乎願意配合我的法術，這樣也好，永遠遊蕩在這片領域對其也是種折磨，正好讓他歸於安息。”
聽到蘿拉小姐這麼說，萊昂心情輕鬆下來，感慨這位不知死了多久的禁衛大哥，真是個具有騎士精神的帶善人，都死後化爲亡靈了，不僅不傷人，都不忘用自己的靈魂助人爲樂。
出去肯定給他挖個好墳。
默默道了聲感謝，萊昂當即衝那跪立着，露出腦袋的活屍禁衛，比劃法印，以供心中的法師小姐啓動腳下的術式。
綻放的魔力之光再度亮起。
然不同於上一次萊昂所見的靈魂虛影，那緩緩被魔法抽出體外的禁衛之靈，居然閃耀着格外明亮的白光。
失去靈魂的禁衛身軀徹底靜止下來，手中沉重的戰戟咣噹一下靠在了其肩甲上。
奪目的禁衛亡魂升上半空，又隨魔力的涌流灌入法陣中央埋設的靈燈內部。
魔紋的光芒散去，結束了術式，萊昂快步走到中央，挖掘土裡的靈燈。
一刨開泥土，他就被那刺眼的光芒晃得眯起了雙眼。
木籠裡的靈魂之光比之上次刺眼得多。
“.這麼亮？是不是說明他想回去的地方離這也很近？”萊昂驚喜的朝心中問道。
不過沒有聽到蘿拉小姐的迴應。
沒太在意，他扭頭再看向炎陽禁衛的遺體，不禁對那身裝備一陣眼饞。
反正對方的魂魄自己都捎手帶上了，眼下還有戰馬跟着可以馱負重物。
不把這套酷炫無比的鎧甲武器也帶走豈不浪費？
他走了過去，心懷敬意的將戰士的遺體放平，搬開那沉重的長戟，接着熟練的開始嘗試扒屍體的鎧甲。
“這幅盔甲你可能穿不了哦，就算拿走，恐怕也只能將其當個擺件。”好似回過神來的蘿拉小姐忽然出聲。
萊昂有些失望的皺起眉頭：“這上面有什麼保險措施？”
“炎陽禁衛的盔甲內附有禁魔場，只有挺過烈陽試煉的戰士才能安全使用，如果你的精神不夠堅韌，這身甲冑對你而言，就會像高溫熔爐一樣灼燒你的靈魂，不怕的話你大可試試。
啊~前提是要先完成我們的約定以後再試哦，我可不想你還沒帶我回羅蘭納爾，就被這幅盔甲燒死了。”蘿拉小姐提醒道。
萊昂聞言，遺憾的放棄了穿戴的想法。
但就算暫時不能用，他也實在不想放任這寶貝在詛咒之地蒙塵。
造型如此酷炫的精緻鎧甲，哪怕搬回去放家裡當個收藏的藝術品也挺氣派的。
或者講清隱患，賣給有錢的土豪貴族，應該也值不少錢。
萊昂掏出那完成後的尋路儀，回頭招呼考維斯把戰馬牽過來。
他讓金髮少年幫忙，一起合力將炎陽禁衛的遺體搬到了馬背上。
反正順帶也不麻煩，乾脆把這好心的大哥屍體帶出去安葬吧。
接着萊昂回身，擡起地上沉重而華麗的禁衛長戟，向蘿拉問道：“這我也不能用嗎？”
“這件炙炎武器沒有什麼禁制，但你還不會操縱魔力，它對你而言充其量也就是杆格外鋒利的普通長兵器，而且比尋常武器要重得多。”
蘿拉看着視野裡萊昂費勁的動作，無奈建議道：“你還不如把它交給你旁邊那孩子更合適些，他至少還能連接長戟裡的自律魔導術式，用操物的法術控制它砸一砸人。”
全鋼鍛造而成的華麗長戟確實非常沉，萊昂拎起來擺弄一番，意識到這份量並不適合眼下的自己，十六七歲少年的身體儘管長勢不錯，但如今還是太過年幼。
只好將長戟也捆到馬背上，萊昂招呼考維斯跟上，他們該離開此地了。
金髮少年跟上萊昂提燈帶路的腳步，扭頭望向同伴手裡比高質魔晶燈還要明亮的魔法物品：“這就是能讓我們離開類靈地場的東西嗎？”
萊昂點點頭，簡單轉述了一下大概的原理。
聽着同伴三言兩語的解釋，考維斯難以置信。
好像每一個步驟都如此輕鬆，但他還是不理解那簡陋得像孩童玩具的器物，到底是如何束縛靈魂發揮效用的。
要是這麼容易，那些阿緹亞斯歷史上，冒險深入詛咒之地一去不返的法師們爲何做不出這麼簡單的東西？
忍着好奇和困惑，考維斯默默的跟上步伐，和萊昂在崎嶇的密林中走走停停。
真正開始尋路，萊昂發現這次不像上回那般愜意了。
沒有獅鷲碾壓那些遭遇的活屍，路上意外碰到的亡靈全得自己解決。
好在有考維斯的法術可以輔助配合，萊昂砍起那些被金髮少年隔空拉拽失衡的敵人，倒也一路有驚無險。
最危險的是碰到一頭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活屍猛虎，差點把戰馬都嚇得跑丟。
萊昂沒穿板甲，腦袋還露在外面，考慮到身上的皮鍊甲終究不能抵擋猛獸的力道，他不能上去不自量力的展示滑鏟，只是在正面吸引那無智亡靈的注意，讓考維斯得以從後面找到機會，用所剩不多的魔力成功鏈接了炎陽禁衛的戰戟高高飛起，再猛然自天而降，重重扎穿了亡靈老虎的腦袋，將其釘死在了地上。
蘿拉小姐所言不虛，炙炎長戟十分鋒利，貫穿老虎頭顱時就好像切進了豆腐一樣絲滑輕鬆。
解決完這唯一差點要命的阻礙，後面的路途便沒再這般倒黴，萊昂瞧着手裡的燈光越來越亮，心中也越來越安定。
大概快出去了吧.
而隨着他二人的艱難跋涉，周圍的樹木越來越稀疏。
萊昂發現，雖然仍沒來到外界，周圍的地勢環境卻愈發好走。
直到二人面前的山野間，居然出現了一條明顯人爲修建的整齊道路？！
詫異的萊昂朝前後左右擺了擺手裡的靈燈。
經過反覆確認，燈光真的是對着面前的道路方向最爲明亮後，他才忍着心中的古怪，繼續踏上前路。
一邊走，一邊低頭打量腳下的石道。
那是遠比奧蘭德和堪塔達爾人修得更加堅實平坦的石鋪大道，但越是好走，他腦海裡的懷疑就越發強烈。
而自從走上這條山林間的坦途，尋路儀的燈光就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變換。
簡直就好像腳下的路通往哪裡，靈燈就指向哪裡。
終於，沿着大道，抵達了一處向下延伸的山坳口。
萊昂擡頭望向遠方，雖然無聲無風，但眼前的景色仍格外讓人震撼。
如油墨翻滾的天幕上捲動着宛如烏雲般的漆黑風暴。
倒懸着深不見底的風暴眼的正下方，是樹木林立的谷地。
蜿蜒的河流盤繞着依山的峻嶺.還有着一片坐落於河岸山坡上如小堡壘般的整齊建築羣。
而就在那小堡壘背靠山嶺的最裡側，遠遠望去，矗立着一座棱角分明的高聳尖塔，塔頂直指天際那正無聲捲動着的混沌天幕。
“萊昂.這裡是？”考維斯眼神有些不安的看向同伴。
少年隱隱覺得，二人好像不僅沒找到出去的路反而越來越靠近類靈地場的深處。
“原來如此。”
萊昂長嘆了一口氣。
他撇了眼手裡那刺眼到快要無法直視的靈燈，臉上露出苦笑。
“哥們.原來你壓根就不想出去啊？！”
忍着對那炎陽禁衛的靈魂爆粗口的衝動，他好好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情，轉而向心中的存在開口。
“你也其實早就知道了吧？蘿拉小姐？”
“.嗯哼~算是吧。”蘿拉的聲音並未否認。
“所以，你想跟着這靈魂指引過來看看？”
萊昂深吸一口氣，無奈道：“幹嘛不說一聲，也讓我有點心理準備，你開口的話我一樣會爲你找過來的。”
“我也是半道才發現他靈魂的確不指向外界嘛。”
蘿拉聲音輕鬆的寬慰道：“別擔心，這裡沒有危險，倒不如說和我料想的不差，此地或許纔是這片領域最安全的地方.
別站着了，快下去看看吧，沒準從那出去更簡單呢。”
萊昂聳聳肩，還能咋辦，反正欠着這位法師小姐還不完的恩情，也只能捨命相陪。
只期望對方別判斷錯誤。
拍了拍考維斯的肩膀，萊昂對面露憂色的同伴安慰道：“莫慌，這裡很安全.”
“你確定？”
金髮少年擡頭看了眼天上那漆黑捲動着的駭人景色，一時無語。
帶着將信將疑的同伴，萊昂牽馬順着腳下的大道，一路跨過河上的石拱橋，來到了堡壘的城牆之下。
直到走近才發現，那牆壁雖然不算特別高大，但牆面居然通體整齊平滑。
好似整面都是由一塊巨型山岩塑造而成一般完美無瑕。
城門兩側能看見垂落的巨幅旗幟，老遠就能瞧見了其紅底的旌旗上與炎陽禁衛胸前相同的圓心白焰圖案。
真的是你？.透過寄身之人的雙眼，蘿拉怔怔的望着那旗幟上熟悉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