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從一個無依無靠任人欺負的棄子爬到現在這個位置,期間經歷了多少辛酸苦楚只有他自己才清楚,所以他也比常人更能控制情緒,更能分辨利弊。
這件事後面牽扯的東西他現在暫時還沒有足夠的實力和它正面碰撞,否則不僅無法幫月月報仇,還有可能把自己也搭進去。
設計這一切的人不就是想看着他們兩敗俱傷,他好坐擁漁翁之利麼!
越是這樣的關頭,他就越要忍耐,等他把自己的實力壯大到足夠和他抗衡的地步,他會毫不猶豫的把他們連根拔除。
深呼吸一口氣,赫連徵揉了揉太陽穴,想起了陸小川。
幾天沒見,她瘦得顴骨突出,本來就沒二兩肉的身上更是形銷骨立得厲害,繼續這樣下去的話對誰都沒好處。
今天本來是想去跟她和解的,但是不知道爲什麼,一看到她,他腦子裡就不由自主的想起月月定格着痛苦扭曲的臉,心裡那股悲哀和憤怒被悉數放大,不知不覺就遷怒到她身上了……
其實他也不想這樣。
還是緩緩再說吧。
和秦家的婚事暫時擱置下來了,他收養赫連月本來就是個秘密,很少有外人知道,秦雪薇會知道這件事是個意外,有一次兩人吃飯時赫連月給他打電話,他接了,大概是語氣太過溫柔,秦雪薇問了一句是誰,他想着反正結婚後她也會知道這件事,就告訴了她。
現在赫連月的事不能發喪,只能秘密舉辦葬禮,秦家派人來問過好幾次了,訂婚宴究竟什麼時候舉辦,他一拖再拖,秦家的人已經很不高興了,他必須要儘快把這件事解決掉。
明天就是赫連月的葬禮,等過兩天,他就和秦雪薇把早該舉辦的訂婚宴辦了。
他大概是世界上最不合格的父親,女兒逝去才幾天,他就要別的女人歡歡喜喜的辦喜事,真是諷刺至極。
赫連徵想了很多,思緒萬千,身體雖然累到了極致,但思緒跳躍得厲害,他根本就睡不着。
一直熬到了後半夜,他才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早上五點鐘,赫連徵醒了過來。
赤腳走到陽臺上,九月初的清晨已經很涼了,外面晨光微曦,他久久的凝視着這座華美精緻的園子,突然覺得很累。
身體和心都很累。
爭了這麼多年,鬥了這麼多年,他一刻都不敢放鬆,都說情深不壽,慧極必傷,他想,自己的壽數大概不會長吧。
扭頭看向隔了兩三個房間外的陽臺,陸小川和他鬧彆扭後就一直住在那裡,此刻她應該還在睡覺,他頓了頓,轉身回屋裡,穿上衣服,去了她的房間。
打開房門,一眼就看到陸小川正坐在牀頭,旁邊點着一盞橘黃色的燈,她目光空洞的看着虛空發呆。
聽見開門的動靜,她下意識的看向門口,和赫連徵四目相對時,兩人都愣住了。
陸小川沒想到赫連徵會這個時間點過來,赫連徵沒想到陸小川居然沒睡覺。
他走進去,在她牀邊站定,兩人對視許久,空氣裡安靜得只有窗外晨光裡起來覓食的鳥兒的叫聲,清脆婉轉。
赫連徵率先開口:“今天是月月出殯的日子,你一起去送送她吧。”
陸小川微微一怔,隨即點點頭:“好。”
說完她掀開被子下牀,準備去浴室換衣服。
經過赫連徵身邊時,他突然拉住了她的手,很輕的說了一聲:“節哀。”
陸小川愣住了。
隨後輕輕掙脫他的手,沒說話,往浴室走去。
天剛亮兩人就換了一身黑衣前往殯儀館。
一系列的儀式下來,看着裝在骨灰盒裡小小的一捧骨灰,陸小川已經哭不出來了。
這些天她把眼淚都流乾了。
把赫連月安置在江城寸土寸金的墓園裡,據說這裡的墓地價格比活人住的房子還要貴,每個墓地之間都用景觀樹隔開來,形成一方精緻小巧的天地,赫連月的碑上刻着短短几個硃紅大字……赫連月之墓,右下角是她的出生日期和逝去日期,粗粗計算了一下,她只在這世上停留了四年零一個多月。
短暫又悲哀的一生。
陸小川垂下眼睛,心裡的悲哀像一根根尖銳綿密的針,扎得她連呼吸都帶着密密麻麻的疼痛。
停留片刻後,一行人離開。
坐在車上,陸小川頭隱隱作痛,她知道,自己這些天自虐似的生活方式終於反應出來了。
也好,多痛一點,痛久一點,痛得更厲害一點,這樣才能轉移她的注意力,讓她的心不再受折磨。
陸小川一直死死的忍着,回到梨園時,她臉色白得不像話。
以往注意力一直都在她身上的赫連徵此刻神色恍惚,根本就沒注意到她,直到陸小川下車時突然倒在地上,出來迎接的容姨尖叫了一聲,他才反應過來,心裡一緊,他連忙衝上去把陸小川抱起來,急匆匆的往樓上走去:“叫謝婉過來。”
謝婉來得很快,給陸小川檢查了一遍,診斷爲營養不良,勞累過度,積鬱成疾,傷心過度,短時間內必須好好休息,不能再不吃不喝不睡。
給陸小川吊上營養針,謝婉幫她按摩起了頭部。
赫連徵一直在旁邊看着,他剛失去最愛的女兒,這個時候要是陸小川也出了事,那他真的會瘋掉。
謝婉按摩了一會兒就停了下來,見赫連徵滿臉都是疲憊,她拿出一瓶藥:“先生,吃點藥,去休息一下吧。”
赫連徵看着她:“這是什麼藥?”
“安眠藥。”謝婉直言不諱:“您和陸小姐都是一樣的症狀,只是您身體底子相對要好一些,但是您要是不去休息的話,接下來倒下的人就是您了,吃兩片安眠藥,好好睡一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赫連徵接過藥,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謝婉嘆了口氣:“先生,聽我一次吧,去休息,陸小姐這裡我會看着,我在赫連家做了十幾年的家庭醫生,難道您還信不過我?”
赫連徵有短暫的猶豫。
“您要是不去休息,等下我要給您打針了。”謝婉開玩笑似的說:“趁着身體的自我修復功能還能運作,快去休息吧。”
赫連徵被她勸走了。
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不該意氣用事,赫連徵比任何人都清楚。
赫連徵一走,謝婉立刻拿出鍼灸的工具,給陸小川鍼灸起來。
紮了幾針後,陸小川悠悠轉醒,看見謝婉的那一刻,她愣了一下,隨即驚訝的問:“謝醫生,你怎麼會在這裡?”
謝婉立刻按住她的手:“先別動,你還在打針。”
陸小川立刻壓低聲音,調整了一下坐姿,坐起來問:“你是因爲我生病纔來的嗎?”
謝婉點點頭,也壓低聲音說:“我剛纔給了赫連徵一瓶藥,那是一瓶強力安眠藥,只要他吃下一片,不到明天中午是不會醒過來的,這是個機會。”
陸小川的心立刻狂跳起來,她捂住胸口:“那要是他沒吃藥……”
“我等下出去看看。”謝婉說:“我給你注射的藥水裡面摻了提神醒腦的藥劑,所以你現在纔會有精神跟我說話,加上剛纔的鍼灸刺激,你最多還能保持這種精神狀態十二個小時,你要在這段時間裡遠離江城,知道嗎?”
陸小川緊張得都有些結巴了:“我……這……”
“你沒問題的,相信我,只要出了梨園,外面的一切我都給你安排好了。”
“可關鍵是我要怎麼出梨園啊?”陸小川不安的問:“赫連徵把我禁足了,沒有他帶着我根本就出不去。”
謝婉站起來,把身上那件黑色的兜帽風衣脫了下來:“現在最冒險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你扮成我出去,平時我在梨園進出都沒有人會過問,你等會兒自然一點就行了,天快黑了,你做好心理準備。”
陸小川點點頭,臉色變得很蒼白。
眼看着天色一點一點黑下去,謝婉出去轉了一圈,回來時告訴陸小川,赫連徵睡着了。
他吃下了安眠藥。
和謝婉互換了一下衣服,陸小川在穿衣鏡前一看,她和謝婉身形很相似,只要戴上墨鏡蓋上兜帽,從後面基本上看不出什麼端倪。
可換完衣服後,她又想起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扭頭問謝婉:“我走了,你留在梨園,赫連徵遲早會發現,到時候你怎麼辦?”
謝婉笑了笑:“放心吧,我爲赫連家服務了這麼多年,先生即使再憤怒,也不會把我怎麼樣的,最多勒令我以後不許再進出赫連家。”
“……”陸小川皺緊了眉頭:“真的只是這樣?”
“你放心吧,我有分寸。”謝婉給她理了理風衣上的褶皺,又把一個小包遞給她:“銀行卡,現金,手機和身份證都在這裡面,你自己小心點。”
陸小川點點頭,緊張得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八點鐘一到,陸小川深呼吸了一口氣,打開房門下樓。
謝婉給她定的飛機是九點半的,她現在必須出發,不然會趕不上。
剛走到樓梯口,許來弟就端着一杯參茶上樓,看見她時微微一笑:“謝醫生慢走。”
陸小川故作淡定的“恩”了一聲,繼續往下走。
但走了不到兩步,許來弟突然“哎”了一聲叫住她:“等一下。”
陸小川背脊一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