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環兒換上一身的宮女裝扮, 在巧蝶的指引下,一路來到後宮西處溫德殿,離它不遠處便是太后的永安宮。
須臾, 忽見幾位宮人打着燈籠開路, 甄宓自溫德殿走出, 環兒和巧蝶隨即垂頭, 躬身禮讓。
環兒心下暗忖如此黑的夜, 自己又是一副宮女的打扮,應該認不出來。
想着甄宓便款款的從她身邊經過,不知是不是環兒的錯覺甄宓在她身邊經過的那一刻低低地冷哼了一聲, 疑慮間,衣角被牽了幾下, 耳邊傳來“夫人他們走遠了, 甄夫人不在恰巧方便咱們行事。”
環兒多疑, 點了點頭:“她這是去哪?”
巧蝶四處望了望:“大概是太后的永安宮。”
環兒嗯了一聲,遂與其進了溫德殿。
“巧蝶你知道宇兒住在哪嗎?”環兒問。
巧蝶邊帶路邊道:“夫人放心, 奴婢都打聽好了,連宇公子的貼身太監奴婢也已打點好,夫人只管進去看小公子便可。”
環兒點了點頭,不久她們便繞過前殿,穿過花園, 來到右手邊的一排寢室。
“到了!夫人您暫且在此稍等片刻讓巧蝶先進去瞧瞧”巧碟壓低聲音道。
環兒不放心道:“小心!”
“嗯, 夫人放心!”語畢, 巧碟走上臺階, 至門前, 叩了幾下門,不一會兒門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年紀稍輕的太監,巧蝶掏出袖中的銀兩塞到那人的手裡,那人便眉開眼笑道:“只有一注香的時間,你們可要掂量好了。”
巧蝶連連點頭稱是。
隨後那太監拿着銀兩便悻悻的下了臺階,與環兒擦肩而過時,掃了眼一直低低垂着頭的環兒,夜色太深,看不清她的臉未來得及多想,太監便走了。
太監走後環兒便提步上了臺階,心下不免感嘆世上有哪一個母親看一眼自己的兒子要如此的心驚膽顫。
“宇公子已經睡了,因爲在病中所以時常昏迷不醒,巧蝶在門口爲夫人守着,您快進去吧!”
環兒點點頭,示意自己已經明白,隨後輕手輕腳的推開門,小心翼翼的邁着步伐進了寢室,她回身關好門,目光環視四處,寢室雖不能與她的玉寧宮相比,但也小的溫馨。
她走上前看着宇兒曾經粉嘟嘟的臉頰,連同他的脣如今卻沒有一絲血色,伸手將宇兒胸前的被子掖好,困擾着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病奪走了衝兒還不夠,又要奪走宇兒,到底是哪裡錯了?
環兒附身在宇兒額上輕輕落上一個吻,淚水滴落到宇兒的臉頰,宇兒抽動了幾下眉,又陷入了昏迷。
她伸出手小心的搽拭,便聽到宇兒的喃呢:“母親!母……親!”
手霎時僵在半空,忽然收回捂住自己的口,將哽咽生生吞下,全身止不住的顫慄,她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她太自私了,爲了追求自己所謂的愛情竟捨棄了一切。
可……她不悔!如要上天再給一次機會她還是會選擇曹丕,因爲宇兒可以沒有她這個母親,但子桓不可以沒有她,雖然他們之間有隔閡,彼此猜疑,但是從來沒有真正的離開過對方,不能想象如果他們之間真的不再有任何交集,她和曹丕會如何?
早在開始她已沒了後路,寧願永遠不見,也不願宇兒知道了她的所作所爲,念此,環兒目光晃動着堅定:”宇兒,母親一定幫你找到神醫,到那時你要好好生活,不要再想我這個自私自利的母親。”
話落,環兒便倉皇而逃。
十月末,孫權建將軍呂範督五軍,以水軍拒曹休,以左將軍諸葛謹,平北將軍潘璋,將軍揚粲救南,以裨將朱桓守濡須拒曹仁。
十一月初,大風吹吳呂範等船,兵死傷數。張郃擊破吳孫盛,奪據江陵中洲,諸葛謹將兵解圍,被夏候尚擊退。
歲寒天幕之日,隔窗諦聽外面的風雪怒嚎猶如鬼魅,門被推開,侵肌的風雪鑽縫撲來,巧蝶回身將門掩好,邁着輕快的步伐來到環兒身邊。
此時環兒執着火箸兒撥着火盆裡的木炭,聽到巧蝶道:“夫人!人已帶到。”
環兒聞言手中的動作停了一下:“把她帶到正殿”言閉,便放下手中的火箸兒回身走至正殿,端坐在桌案前耐下心來等候。
大概在一頓飯的工夫,在環兒焦急的等待下神醫隨着巧蝶姍姍來遲。
從神醫進門起的一舉一動全然落在環兒眼裡,想不到妙手回春的神醫居然是一介女流之輩,她身穿素色綿袍,外面套着個深色披風頂着一團蓬頭亂髮,垂着頭。
環兒看不清她長什麼樣子,一時心中疑惑民間流傳的神醫怎麼回是這般的莫樣,心下起疑起身行至神醫面前,一面緊盯着神醫的臉一面輕聲道:“如此匆忙的將神醫請過來,本宮有些唐突了還請神醫莫怪。”
良久,神醫緩緩擡起頭道:“夫人多慮了!”
環兒探尋的目光閃過一絲驚嚇,那神醫多半邊的臉已毀,不僅如此神醫落在她身上的眼神竟是恨,環兒忍不住後退幾步,只覺那半張未毀的臉竟如此熟悉。
但聽嘶啞中摻雜些嘲諷的聲音再次響起:“環庶母別來無恙呀!”
環兒震驚的神情剎時僵在臉上,神醫的一句話她已記起眼前的人是誰了,環兒眨了眨眼多看了幾眼,更加確定,急忙喝道:“巧蝶去外面守着,不準任何人靠近。”
“是!”巧蝶遲疑了一下,但還是附身退至殿外。
半晌,環兒道:“你是皇后!”
頃刻間,殿中環徹那女人嘶啞的笑聲,聞者不寒而慄。
見她如此,環兒下意識後退了幾步,道:“你怎會變成這般莫樣?”
那女人突的停止笑聲,走至她面前,指着自己的臉,眥裂切齒道:“我如今這般莫樣還不是敗庶母所賜!”
環兒目光閃過一絲嫌惡,扭過頭不想自己的情緒刺激到眼前的人,心中豁然明白前前後後所有的一切究竟是怎麼一會事,那宮女爲何會在她經過的地方哭,那晚她和巧蝶爲何能如此簡單的進出溫德殿。
皇后故意瞋着臉,又湊近環兒道:“如果不是你,我弟弟會如此對我嗎?如果不是你我的丈夫會拋屍荒野嗎?你知不知道堂堂的漢朝天子,竟被野狗,野虎們撕的血肉模糊,搶的連殘渣都未剩,他們搶呀!撕呀!血濺滿了……”
“別說了!”環兒冷聲截道,擡眼正對上皇后恨的幾欲滴血的眸子,忙一個側身來到了大殿中央,避開了方纔那咄咄逼人之勢,道:“你不能將所有的責任推向我和陛下,如果不是你們狡詐再先,你們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皇后聽了笑的更加瘋癲,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們狡詐在先?哈!哈!若不是曹丕謀朝篡位,逼迫我丈夫,我們會如此對你?”看着無言以對的環夫人,又道:“你以爲你是誰?你以爲你在曹丕的心裡算的上什麼?我今日就告訴你事實的真相,環庶母可要聽好了!”
環兒不住的搖着頭:“不要聽!我不要聽!他是愛我的,我再也不會傻到一次次的相信你們。”擡手指着門外,喊道:“滾!你趕快給我滾!”
皇后瞥了她一眼,仿若未聞道:“你猜‘天下和環夫人’當中曹丕會選擇誰?”話語間,步步緊逼環兒,嘰笑道:“事實爲證祭祀那日想要你命的便是夜夜與你柔情繾綣的子桓。”
皇后盯着此時的環夫人會有什麼令她滿意的表情,誰知環兒聽後只是黯然笑道:“我早就知道,何必用你來告訴我。”
“你……”皇后不可思議道,臉因爲表情的變化扯的異常詭異。
環兒苦笑着看向皇后,平靜的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劉協要我只不過是想要有個籌碼在握,他便可以放心不被曹丕暗殺,而我所認識的曹丕是不可能讓威脅他的事或人存在,所以只有我死了纔會對曹丕最有利。”
皇后聽了,咂着嘴搖着頭道:“環夫人沒想到你也是癡人一個。”
環兒目光中閃爍着悲哀,卻對此只表示無奈,忽然想到皇后和甄宓聯手以宇兒誘她上鉤,那宇兒的病?
“宇兒沒有病對嗎?”環兒急問。
“環庶母心思敏捷,當然能猜透其中的緣由,而我們只不過將當年的情景再給您上演一番。”
“你是什麼意思?”皇后臉上的得意令環兒的心都在顫。
“我已經將話說的如此透徹,環庶母聽不明白嗎?”
“當年的情景重複上演……當年的情景重複上演。”環兒神色糾結的重複着皇后的話,揪着自己的發心亂如麻。
皇后趁此時機又添上一句:“環庶母,你想想曹衝的死對誰最有利。”
環兒強扯出一絲笑意:“胡說!衝兒臨死前早就說過藥方是他自己沒有當回事兒弄丟的。”
皇后嗤笑道:“環夫人,衝兒爲什麼要在臨死前提起藥方,明顯他是想把這件事自己承擔下來。”
環兒一下子癱軟在地,全身不住的戰慄,完全沒有注意面前的人已掏出匕首,囈語道:“復仇已經完成,多活無益,陛下臣妾來找你了。”語畢。便自刎而死。
環兒看着攤在血泊中的屍體,慌張的退到殿中的柱子旁,顫抖的抱緊自己的身體,臉埋入膝間,感受着掏心剜肉的刺寒與恐慌。
不知過了多久,巧蝶推門而入,一陣刺骨的風雪吹向環兒,令她忍不住一個激靈。
巧蝶看着殿內的種種,驚道:“夫人!”
環兒豁然起身,推開面前的巧蝶,跌跌撞撞的跑到院中,跪在雪地裡,四面八方的刺骨寒氣透肌而來,麻醉了神經,凍結了腦中的畫面。
而皇后的屍體已被侍衛們拖走,沿途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