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裡很靜,靜得連根針落在地上都能聽得分明,然則並非空無一人,恰恰相反,此際大廳的人並不算少,五個坐着,一個站着,愣是將不算太大的廳堂擠得滿滿當當地,只是一衆人等盡皆面『色』肅然無比,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的意思,就宛若六尊木雕泥塑一般,當然了,誰若是敢真將這六位當成木雕泥塑的話,那一準是老壽星上吊,嫌自個兒活得太長了,不說別的,光是站着的那位便不是尋常人惹得起的人物――“鳴鏑”行動組大佬羅通,至於其它人麼,瞧瞧,坐在主位上的是大理寺少卿狄仁傑,端坐在首位上的則是當朝宰相樂彥瑋,其下手的是國子監祭酒駱冰王,對面兩位則分別是左衛將軍蕭潛、“鳴鏑”掌舵莊永,哪一個不是重量級的人物,無一不是尋常人等需要仰望的存在,只是這會兒一個個盡皆面『色』凝重異常,似乎遇到了甚天大的難決之事一般.
“咳咳,諸公,開始罷。”
狄仁傑偷眼環視了一下在場諸人,見一衆人等皆無開口之意,心裡頭的煩意立馬便更盛了幾分,沒錯,他是握有李顯所給的臨機決斷之權,可以節制在場諸人,平日裡倒也好說,只消轉達一下李顯的令諭,諸人也都能全力配合,可此番科場弊案發生得太突然了些,別說遠在河西的李顯無法料知,便是連素來消息靈通的“鳴鏑”在事發前也不曾得到絲毫的消息,而今朝局的平衡已處在了崩潰的邊緣,身爲英王一系在朝堂的實際主持人,狄仁傑不得不利用荀假的機會,將衆人召集起來商議對策,至於能得到甚結果麼,狄仁傑其實並不抱太大的希望,概因這幾位都不是甚善茬子,每一個的資歷都比他狄仁傑還深上不老少,彼此間的關係也不甚融洽,未見得便會聽他狄仁傑的指揮,饒是如此,身爲主人,狄仁傑卻也不得不率先站出來開這麼個頭。
“嗯。”
“開始罷!”
“議議也好。”
……
狄仁傑既已如此說了,一衆人等自也不會有甚反對的意見,盡皆將目光投到了正襟危坐的莊永身上。
“諸位大人,據可靠消息,刑部『侍』郎武承嗣已以酷刑審得了禮部尚書林奇之口供,半個時辰前已進了皇宮……”
一見衆人的目光掃將過來來,莊永自是不敢怠慢了去,『挺』直了身子,言簡意賅地將所得之消息稟報了出來。
“酷刑?這豈不是屈打成招麼?當真狂悖,不行,老夫定要上本彈劾武承嗣這小人!”
駱賓王一向嫉惡如仇,這一聽莊永如此說法,臉『色』登時便是一片鐵青,恨恨地一擊掌,忍不住出言打斷了莊永的話頭。
“觀光老弟,稍安勿躁,此事怕沒那麼簡單,若無皇后娘娘旨意,那武承嗣又怎敢如此行事,箇中蹊蹺如此如今尚不好說,還須得從長計議了去方好。”
樂彥瑋原本兼着禮部尚書的職,可卻被太子設法排擠了去,愣是用林奇這等無甚大能耐之輩頂上,這等行徑自是令樂彥瑋滿心的不忿,自巴不得林奇就此倒了血黴,加之其與駱賓王素來不睦,這一見駱賓王如此『激』憤地要替衆人做主,自是不會同意,這便從旁『插』了一句道。
“議?還有甚可議的,此舉不外是宮中『奸』佞作祟罷了,哼,牡『雞』司晨之事斷不能容,殿下在朝之際,每遇此,必迎頭痛擊之,駱某雖不ォ,願爲執筆,與諸公共討賊逆!”
駱賓王不忿地橫了樂彥瑋一眼,慷慨『激』昂地述說着,大有即刻便動手,召集羣臣聯名上本之架勢。
“嘿。”
樂彥瑋辯ォ只是一般,自不願跟駱賓王這等出口成章之人強爭個輸贏,故此,心裡頭雖對駱賓王的提議百般不以爲然,卻也不想再多言,只是輕笑了一聲,便即閉上了嘴。
“怎麼?樂相可是怕了?哼,我等食朝堂之祿,自當行忠君之事,又豈能坐看『奸』佞橫行於朝,爾等若是不願署本,駱某自行了去便是!”樂彥瑋不說話了,駱賓王卻依舊不肯作罷,堅持要上本彈劾武承嗣,樂彥瑋一聽之下,索『性』連眼都閉了起來,來了個沉默以對。
“觀光老哥莫急,先聽莊掌舵將話說完再做定奪也不遲。”
這一見議事要變成賭氣了,狄仁傑沒得奈何,只好站出來打了一句圓場道。
“哼!”
駱賓王還待要慷慨陳詞,這一聽狄仁傑如此說了,自是不好再多言,這便冷哼了一聲,也閉上了嘴。
“莊掌舵,請接着說,此案可還有甚蹊蹺處?”
狄仁傑眼神裡閃過一絲無奈的苦澀之意,卻也沒再多作解釋,只是微笑地對莊永擺了下手道。
“據內線稟報,林奇有兩族侄此番也參與了大比,爲照拂故,林奇確曾利用職便,泄『露』了考題於此二人,但卻不曾有販賣考題之事,至於諸般舉子所得之考題來路如今不詳,或有可能是出自林奇倆族侄之手,也可能是另有他人在其中攪事,而今,所有涉案人等盡皆被武承嗣掌控在手,莊某雖多方設法,卻尚未能釐清真相。”莊永會意地點了點頭,將這三日來打探到的消息一一道了出來。
“呵,『奶』『奶』個熊的,這林奇也不是啥好鳥,大比考題都敢泄,當真不知‘死’字是咋寫的了!”
蕭潛乃是武將,『性』子可不甚好,這一聽林奇居然行事如此孟『浪』,立馬不屑地撇了下嘴,暴出了句粗口。
“誠寧老弟(蕭潛的字),關鍵不在於此,嘿,宮裡那位沒事都能找出事來,如今得了這麼個由頭,又哪有不趁機大發作的,太子那頭怕是要吃掛落嘍,鬧不好一頓板子下來,怕是得灰頭土臉了去罷。”
樂彥瑋與武后、太子都有舊怨,自巴不得雙方狠鬥一番,在他看來,雙方鬥得越狠越好,最好來個兩敗俱傷,那就便於李顯上位了不是?在此案中,他可是打定了冷眼旁觀的主意,並不想出手去攬事上身的。
“哈哈哈……,那倒好,我等看看熱鬧也無甚不可的。”
蕭潛同樣也是不想出手的,這一聽樂彥瑋幸災樂禍的話語,自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來,很是乾脆地表明瞭袖手旁觀的主張。
“胡鬧,朝堂大事豈可如此兒戲,駱某……”
駱賓王可是不想旁觀的,在他看來,林奇固然該死,可武后胡『亂』『插』手朝政的行徑卻是更加『混』帳,一見兩位大佬如此表態,自是不滿得很,雙眼一瞪,便要發火,只是還沒等其將話說完,卻見狄府管家匆匆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似乎有甚要緊之事,這ォ不得不將說了半截子的話強行停了下來。
“大人,東宮主事宦官張公公到了,說是太子殿下有旨意給大人。”
老管家剛一進廳,便已感受到了廳內的火『藥』味,人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一見狄仁傑不滿的眼神掃了過來,自不敢多加耽擱,略一頓腳,便即大步搶上了前去,高聲稟報了一句道。
“哦?”一聽是太子處來的旨意,狄仁傑的眉頭不由地便是一皺,眼中飛快地閃過了一絲狐疑之『色』,可也不敢怠慢了去,略一沉『吟』之後,對着在場諸人作了個團團揖道:“諸公且請稍候,容狄某去去便回。”
“狄少卿,您可算是來了,殿下口諭,請您即可東宮覲見,您請。”
狄府『門』外的臺階下,滿頭大汗的張徹一見到狄仁傑從府『門』裡緩步行出,連寒暄都顧不上,幾大步搶上前去,一口氣宣完了李賢的口諭,也沒給狄仁傑發問的機會,便即一擺手,急迫無比地催促道。
“哦?好,且容狄某『交』代幾句,便隨公公走上一趟好了。”
一見張徹如此焦急,狄仁傑的心裡頭不由地便滾過一陣不詳的預感,可也沒甚猶豫,回過身去,跟管家『交』代了幾句之後,便即上了馬車,由張徹陪着一道向皇城方向趕了去……
“喲,狄公回來了。”
“狄公,情形如何?”
“懷英老弟,可是出了甚事?”
……
狄仁傑說是去去便回,可這一去便是一個多時辰方ォ迴轉,饒是樂彥瑋等人都算是老成持重之輩,也一樣等得有些子不耐了,待得見狄仁傑面帶晦澀地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衆人盡皆站了起來,『亂』紛紛地出言追問道。
“諸公,聖上旨意已下,由皇后娘娘主政,號‘天后’。”
狄仁傑的心情顯然不是太好,也沒跟衆人多寒暄,只是神情肅然地搖了搖頭,一擺手,壓住了衆人的話語,語帶一絲顫音地開了口。
“什麼?‘天后’?這如何使得!”
“陛下怎會如此決斷?荒謬,實在是太過荒謬了!”
“太子要糟了,嘿,‘天后’,好一個‘天后’,這回樂子怕是要大了。”
……
一聽狄仁傑如此說法,一衆人等盡皆傻了眼,半晌無語之後,又全都驚呼了起來,一時間滿廳堂裡噪雜成了一片。
“諸公,事已至此,須得由殿下親做決斷方好,在此之前,我等只能坐觀,切不可妄動,還請諸公各自謹慎。”
狄仁傑也沒想到事情的進展會是如此之神速,更沒想到太子居然會敗得如此之淒涼,面對着這等『亂』局,饒是狄仁傑多智,卻也不敢輕易下個決斷了,只能是將矛盾上『交』,就指望着李顯那頭能拿出個準主意來,至於後續發展將會如何,狄仁傑的心裡頭已是半點把握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