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擁擠的人羣給衝倒的沈守文,就在其身體撲向地面的那一剎,暗呼自己“命休矣”的千均一發,卻被身後一雙有力的大手,給硬生生拉住了。
本以爲會被人流踩扁的他,轉過驚魂未定的身體,感激涕零地欲向救命恩人致謝。可是剛一擡眼的他,看到面前立着的竟是解放軍,立刻驚駭地張大了嘴,一個字也沒說便昏了過去。。。。。。等他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人,已呆在瞭解放軍辦事處,滯留人員臨時收容所裡。
身爲地主的沈守文,恐慌地四下打量着——若大的房子裡,全是亂哄哄的人羣,三教九流,什麼樣的都有。時而,還會有一兩個出出進進的解放軍,似乎在向每個人問詢、記錄着什麼。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情況的他,悄悄縮到了一個角落裡,心驚膽顫地留心觀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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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麼名字?”一個手拿着鋼筆和本子的年輕解放軍戰士,來到沈守文的面前,問道。
“俺?。。。。。。”一看到解放軍就心裡發毛的沈守文,立時從地上彈起來,全身哆嗦着,卻怔怔地不知該怎麼回答。他心裡已懼怕到了極點!以爲身爲地主的自己,是不是又要被拉出去揪鬥了?
“別害怕老鄉!我們是統計一下你的名字和地址,落實下你的身份,好近快幫你返回家鄉。”看着渾身顫慄的沈守文,解放軍同志平和地安慰、解釋着。
對解放軍極度恐懼排斥的沈守文,心裡還是疑疑惑惑着。他依然,不太敢相信對方的話,最終,還是隱瞞了自己真實的名姓。除了所在的縣鎮外,其他的,全都是編用了假資料。
他心想自己的身體已經越來越差,兩個兒子更是不知下落,離開了兒子的照顧,在這舉目無親的徐州城裡,自己是根本沒有辦法生存下去的。。。。。。既然解放軍說是要幫着回家,如果他們說的都是真的話,那自己還是先返回老家吧。
不管怎麼樣,只要回到了老家的縣城鄉鎮,自己再慢慢想辦法回沈家堡。回去之後無論是批是鬥;是死是活,就全都聽天由命吧!總比客死異鄉、魂亡天涯的好。。。。。。那裡,總歸是生養了自己的土地;更重要的是,那裡還有日夜爲自己牽腸掛肚的老婆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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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這還真是冤家路窄呀?!在這兒,怎麼還遇上你這老小子了?”登記完身份的沈守文,剛想抽口煙定定慌亂的心神,耳朵裡卻傳入了一個貌似熟悉聲音。他忙順着聲音望過去,由於光線較暗,再加上對方背對着光,眼睛發花的他,一時竟沒有認出來者是誰。
“瞪着兩隻死魚眼乾什麼?裝着不認識小爺了?”對方見沈守文呆愣着不說話,擡腳踢了下他的腿,惡聲惡氣地質問道。
“哦,是你呀!二弟。。。。。。你怎麼也在這兒呢?”沈守文終於認出了來人,他沒有計較對方的無禮,而是一臉恍然不解地,問向對方。
世間的事真是太多的變數,太多的莫測。站在沈守文面前的,卻是他的正妻王氏的弟弟,王仁!一個從來都不務正業,好吃懶做的二痞子。異鄉相見,沈守文並不介意他的挑釁和無禮,心裡反倒覺的比平時,更多出了幾分親切。
“別叫的這麼熱乎,誰TM是你的二弟?俺姐可是早就跟你斷絕夫妻關係了!”對方並不理會沈守文的問詢,傲慢粗魯地繼續奚落着。
“?。。。。。。”沈守文好似沒有聽懂王仁的話,一臉迷惑地望着他。
“別TM裝蒜了!就在你逃跑之後,抄你家的那當口兒,俺姐可是第一個站出來,向農會揭發你的累累罪行的!而且,當場就宣佈和你斷絕了關係!俺姐現在可是最紅最紅的貧農!跟你這地主老財可不一樣了!你老小子好好記着點兒,是俺姐把你一腳給踹了!。。。。。。”王仁一邊眉飛色舞,一邊挑起了大姆哥兒,得意地向沈守文炫耀,道。
沈守文沒有再說什麼。王仁的話,句句如鋼針般直刺着他的心頭。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雖然在感情上冷落了王氏,可其他方面,卻從來沒有虧待過她半分兒,而且還在吳氏的勸說下,時常高看她一眼。夫妻一場,至於無情到從背後下刀子,狠狠捅上這麼一刀嗎?他傷心地重重嘆了口氣,一臉頹喪地靠在了牆上。
“既然遇上了,這也叫做個緣份兒!反正一路上小爺也無聊的要命,全當讓你老小子陪小爺解悶了!。。。。。。”王仁一屁股把沈守文撅到了一邊,自己霸道地坐了下去,不懷好意地斜睨着,說道。一直爲被冷落的姐姐憤憤不平着的他,心裡,不知道又在打着什麼壞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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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返的路上,原本就寡言的沈守文,變得越發的沮喪沉默了。他處處小心奕奕着,儘量選擇最不起眼的角落,避着每一個同行之人。怎奈那王仁,卻象只綠頭的蒼蠅,總是寸步不離地跟着他。且還常常腆着臉,向押解的解放軍同志美其名曰,是在替他們照顧着沈守文。
一路之上,他不是搶吃着沈守文的那份乾糧,就是趁着押解人員不注意,偷偷踹上兩腳。還時不時拿着告發沈守文的假身份,來要挾、恐嚇着。。。。。。受制於王仁的沈守文,可真是苦不堪言,吃盡了他的苦頭!
總算是進入到了新泰地面了,踩在了故鄉的土地上,沈守文的心裡,也似乎看到了一絲絲的亮兒。
這一天已是農曆的五月十三了,離家兩個多月的沈守文,終於遠遠看到了熟悉的光明河。來到了這距離沈家堡,只還有不到二十里路的地方,他的心裡,真是說不出的興奮和激動。
五月的天空,驕陽如火,烤的行人炙熱難耐,頭上的汗珠子“噼裡啪啦”直往下滾。一路飢餓乾渴的沈守文,剛剛踏上光明河的河灘,就迫不及待地俯下身體,想飽飽的喝上一頓清涼的河水。可讓其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他剛喝了沒兩口的時候,一路折磨摧殘着他的王仁,竟環顧着周邊沒人,喪心病狂地背後狠狠一腳,將其踹到了深深的河水裡。。。。。。
可憐的沈守文,連掙扎都沒來得及掙扎一下,就被湍急的河水,一口給滄死了!
這個曾被沈守文,一直視如親弟弟般對待的王仁,讓慘死河中的他,至死都不可能相信,被自己一度好酒好菜招待,好錢好衣供着的正妻之弟,會爲了自己冷落其姐這一積怨,而兇殘地對自己痛下了如此的毒手!
良心泯滅,陰毒狠辣的王仁,望着水中已經一動不動了的姐夫,竟然沒有半分的悔意,絲毫的愧疚。。。。。。陰狠狡詐的他,反倒裝做沒事人一般,故意高聲呼喊着“有人失足落水”,而將自己洗脫的乾乾淨淨。並且還假裝積極地幫忙挖坑,順手擼走了,那翡翠的菸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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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經深了,水米未曾沾牙的沈七鳳,還獨自坐在地上爲父親縫着棉衣。已經腫的桃子似的眼睛,總是被無法止不住的淚水,模糊着,要時不時的用力擦抹一下,才能繼續着手上的活兒。
已經哭暈了好幾次的母親,悲傷地縮在炕的一角,昏昏沉沉的睡着了;高燒昏迷的三弟,不醒人事地躺在母親的旁邊,偶爾皺着痛苦的眉頭,摔打一下手臂;懂事的四弟,將自己的牀鋪讓給了茂才叔,自己坐在炕上攬着睡熟了的小弟弟,背靠着牆壁,想陪着做活的姐姐。可勞乏了一天的他,終於還是熬不得困,也迷迷糊糊打起了瞌睡。。。。。。原本並不寬敞的房子,此時卻一下變的又空又寂。淒涼的夜裡,唯有那一豆搖曵着的燈光,和燈光下埋頭針線的,悽悽楚楚的沈七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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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已叫過了三遍。做好棉衣的沈七鳳剛剛將針線收起,其妹夫韓柱子就已經過來了。
韓柱子是沈小鳳的丈夫,雖然大着小鳳五歲,但生性溫和善良的他,卻對小鳳百依百順,一點脾氣都沒有。平時只知道在煤礦上挖煤幹活,踏踏實實地過着雖不福裕,卻也足以溫飽的日子。
昨晚沈安貴哭着找到他的時候,他纔剛剛從煤窯上回來,顧不得洗掉滿臉的煤灰,就慌忙同小鳳一起,隨着四弟奔了過來。不善言語的他,面對突降的慘禍急的不知所措,唯有一個勁向茂才叔和二姨父柴六,請教着如何尋找岳父;如何操辦後事。
老實巴腳的韓柱子,聽從着兩位長輩的吩咐,連夜就將所需幫忙的人手全都找齊,並在二姨夫的陪同下,向棺材鋪裡定購了一口棺材。棺材雖說薄了一些,但一向算不上寬裕的他,卻也已經盡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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