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所有的這一切,都是柴六精心策劃安排的。
柴六,這個靠着在小煤窯背煤爲生的傢伙,看到衣着考究的沈金貴,尤其是他那又大又重的皮箱(以爲裡面裝滿了錢財),心裡頓時就特別的不舒服。想着自己累死累活的背一天煤,還掙不了個仨瓜倆棗的,憑什麼人家就能輕輕易易,穿制服着洋裝的,發着大財?於是心生不平,且貪婪成性的他,就起了謀財的歹念。
他絞盡腦汁思索着: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那大皮箱子弄到自己的手裡呢?思來想去,終於想到了藉助村裡的民兵,上演一個“鷸蚌相爭”的好戲,自己順理成章地得到大皮箱。
可是,該向民兵告發什麼呢?如果將沈金貴的實情合盤托出,只怕他被下大獄都不止。但那樣就肯定過不了老婆這一關,而會被老婆恨個死。。。。。。不就只爲了個財嘛,不能做的太絕,還是得給自己留點後路。反覆斟酌之後,決定向民兵舉報“沈金貴是不明身份的外來人”。這樣即便老婆知道了,也能用“路遇民兵巡邏”來洗脫自己。至於沈金貴那國民黨身份能不能包的住,只有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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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料定歸家心切的沈金貴,一定會選擇直穿小樹林這條近路。只要讓民兵埋伏在樹林子裡,自己提着皮箱假裝送行,一待民兵將其抓走,而那時的皮箱,自然而然,就歸於自己之手了。
一切成竹在胸的他,於是主動陪着沈金貴上墳,熱情的留飯。雖這並非自己本願,但想想那一箱子的財物,只要能穩住沈金貴,給自己提供足夠的時間來籌劃安排,搭上點酒菜也在所不惜了。
酒飯一結束,假託有事而一溜煙就沒了影的他,是去了村裡的民兵連長家。他同民兵連長密議妥當,達成了協定,又招集起村裡的民兵,荷槍實彈地到小樹林埋伏好。然後,他才匆匆返回了回家,按設想好的步驟,要親自送沈金貴上路。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半路殺出的韓柱子,硬是搶着提箱在手,要一同護送。
這始料未及的變化,真真是讓柴六惱火透頂!可人家是鐵桿妹夫,又不能當面嚴詞阻止,只好勉勉強強地,一起走出了家門。一路上,氣急敗壞的他,捉摸了半天,也沒能想出支走韓柱子的理由。
憋氣窩火的他,心裡非常清楚,即便沈金貴如約被民兵所抓,而那個時候,死心眼子的韓柱子,更是不可能再把皮箱交予自己之手。萬一民兵連長,當場要是再說出點什麼來。。。。。。自己豈不賠了夫人又折兵?想來想去的他,只好謊稱忘記了拿菸袋,而無可奈何地,腳底下抹了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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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不明身份”的罪名,被押送到縣城的沈金貴,在審查中托出了自己是“南京軍士院校”學生的身份,在校名字叫沈彬,並將自己教官的名號也告訴了審查者。
很快,這個身份就被審查人員通過電話得到了證實。而他們同時還獲知了被沈金貴一直隱瞞着的地主身份。。。。。。但隱瞞地主身份,構不成什麼罪名,頂多就是給予批評教育。於是當天下午,沈金貴就被遣回了自己所在的鄉鎮,由鎮政府來酌情處理。
此時,韓柱子早已提着沈金貴的皮箱,到沈家堡報了信。聞訊的吳氏,頓時就慌了心神、亂了方寸。。。。。。還是沈安貴第一時間想到了沈茂才,哀求茂才叔帶着自己去鎮上,試試能否託人給打聽打聽縣城那邊的消息。
當沈平貴同着沈茂才和韓柱子,一行三人到達鎮上的時候,沈金貴正好剛被押回鎮上沒多久。得到了這一確切消息的沈平貴他們,真是又欣喜又難過。
俗話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剛滿二十的沈安貴,在這個坎坷艱難的家庭裡,早已歷煉成了一個懂事成熟,且極有主見擔當的男子漢。不敢確定大哥能否放回家的他,把茂才叔和二姐夫打發了回去,只獨自留守在鎮政府的旁邊,默默等待着自己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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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沈金貴在四弟的陪同下,終於回到沈家堡的時候,已經是日落西山,夜幕降臨了。
把女兒青竹留給丈夫照看着,自己同三弟一起匆匆回堡的沈七鳳,焦急萬分地企盼着大哥的快快歸來,已打發五弟到堡外來回跑了七八趟的她,越等越是心神不寧。那本就還懸在半空的心,又開始恐慌了起來,忙活着的手,都已抖得不聽使喚。。。。。。她一邊幫母親準備着飯菜,一邊不停地向門外張望着。
“娘,娘!俺大哥回來了!”正當全家人看着這漸漸黑下來的天,而面露緊張失望的時候,院子裡突然傳來了沈安貴那帶着狂喜的叫喊。沈七鳳和母親弟弟們,幾乎同時扔下手中的活兒,一起衝出了房門。
“兒啊!俺的貴兒,你可算是回來了。。。。。。娘以爲,娘以爲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俺的兒。。。。。。”一眼看到來至院中的沈金貴,吳氏立刻哭喊着撲了過去。
“娘!。。。。。。貴兒,您的貴兒回來了。。。。。。娘,貴兒不孝啊!。。。。。。貴兒,貴兒連爹都沒能見得到。。。。。。”一步衝至母親跟前的沈金貴,雙手抓着母親的胳膊“撲通”就跪到了母親的腳下,聲音悲愴的他,將頭埋到了母親的懷裡,放聲痛哭着。那斷續的自責和懺悔,讓全家人都淚如泉涌,撕心扯肺。
淚流滿面的吳氏,雙手緊緊摟着懷裡的兒子,嘴脣一個勁抽搐着,已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大哥!。。。。。。別哭了!求你了大哥。。。。。。快點起來吧!起來咱回屋去。。。。。。回屋好好陪娘說說話。。。。。。”早已淚溼衣襟的沈七鳳,雙手抱着大哥的胳膊,一邊試圖將其攙起來,一邊哽咽着勸慰,道。“起來吧大哥!你再這樣兒,咱娘也會受不了的!。。。。。。”望着傷心欲絕的大哥,她已心疼的泣不成聲。
一直在旁邊陪着流淚的沈平貴哥幾個,見狀忙一起幫着大姐,費了好大的勁,纔將痛不欲生的大哥,拖抱進了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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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這些年,兒子不在你身邊,您老受苦了!看你的頭髮。。。。。。你的頭髮都白了這麼多。。。。。。”緊靠着母親坐下來的沈金貴,幫母親捊了捊那銀絲過半的凌亂鬢髮,望着母親那蒼老憔悴的容顏,淚痕未乾的他,愧疚心疼地唏噓,道。
“傻孩子,娘本來就老了,自然頭髮也就白了。。。。。。只是俺的兒。。。。。。俺兒在外無親無故的,可遭了大罪了!。。。。。。”吳氏疼愛地捧起兒子的臉,看着兒子這個年紀本不該有的滄桑,聲音又已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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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別八年音信皆無,而今終於得見的情深母子,那訴不完的牽腸掛肚和苦痛酸楚,讓每一個人的心裡,都一陣陣的翻攪。。。。。。
“開飯了!大哥,快跟娘一起過來吃飯了!又香又嫩的清燉小白菜,上桌了!”不想讓母親和大哥再度傷心的沈七鳳,端着菜碗未曾進屋,就誇張地大聲吆喝着,打斷着他們母子那傷心的交談。
剛剛佈置好飯菜的她,忙挑選了一塊兩面金黃,四邊透着軟軟餅瓤,一看就讓人流口水的菱形烙餅,遞向坐到飯桌旁的大哥手上,繼續熱情地嚷着:“來大哥!快點先嚐嘗俺烙的油餅!”。
“這餅可真香啊!就算只吃上一口,大哥這一輩子都忘不了它!。。。。。。”臉上還帶着淚痕的沈金貴,咬了一口妹妹親手做的,這外焦裡嫩的餅,慢慢咀嚼着,由衷地讚歎,道。終於又吃到了自己家飯菜的他,聲音裡更是掩不住的感傷。
“大哥你多吃點!現在大姐做飯的手藝可棒呢!越吃越想吃,有時候俺肚子都吃成了大西瓜,還捨不得放下呢!”老四沈安貴怕大哥再難受,忙給大哥夾着菜,強力吹捧着姐姐的手藝,活躍着氣氛。
“俺現在的飯算是做的不差了。你們不知道,小時候俺做的飯呀,那可真是不成個樣子呢!記得有一回,把咱大哥都差點給氣壞了!”沈七鳳也忙岔着話題,努力緩解着大哥那憂傷的心情。
“奧?大姐俺怎麼不記得呢?”聞言的沈平貴,也接着話茬,好奇地問。
“你們那時候還都是小布點呢,當然不會記得了!”沈七鳳笑着打趣着他們。
“快給俺講講,能惹大哥生氣的飯,肯定特別不一般!”沈安貴一臉誇張地鼓動着。
“俺也想聽,俺也想聽,大姐快講,快點講講嘛!”緊挨着沈七鳳的小福貴,已拉着姐姐的胳膊,撒嬌般地起着哄。此時的他,已經十六歲了,長成了亭亭少年。
“好好好!你們這幾個臭小子,俺算是看明白了,一個個都卯着勁,等着看大姐的笑話呢!講就講,難道姐還怕你們不成?!”沈七鳳見一家人這少有的開心,更是珍惜這寶貴的氣氛;再加上大哥的歸來,讓她那長期壓抑的心裡,感到無比的輕鬆和歡欣!於是一臉興奮的她,調侃、嗔怪着弟弟們。
爾後故意清了清嗓子,才笑嘻嘻地側轉過頭:“大哥你還記得那年過小年的時候,俺蒸的那花饃饃嗎?因爲俺不會發面,把它蒸成了一個又黑又醜的死麪餅餅!”她滿臉笑容地回憶着,問向默默咀嚼着的沈金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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