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姑,您醒醒,您醒醒啊!大姑姑。。。。。。”
“大姑姑,您快點睜開眼睛呀!嗚嗚嗚。。。。。。”
“大姑姑,強駒害怕。。。。。。”
。。。。。。
“娘,您快回來吧!求您慢點走,讓鳳兒追上您!您孫子都在後面喊俺呢,娘!您就跟俺一起回家吧,娘!。。。。。。”昏睡中的沈七鳳,正拚命地追趕着走在前面的母親,可無論其如何的追趕,如何的呼喊,與自己只有半米之遙的母親,竟連頭都不肯回一下。自顧自地向前走的她,根本不理會女兒的喊叫!
而又隱隱聽到侄子們,在身後呼喊自己的沈七鳳,眼看着母親已越走越遠了,既想回頭顧及侄子,又想攔住母親遠行的她,更加心急靈焚地喊叫着。那撕裂心肺的呼喊聲,竟硬生生的把自己都給喊醒了。
“大姑姑,你可算是醒了。。。。。。都把俺嚇死了!俺以爲,以爲您也象奶奶似的。。。。。。嗚嗚嗚。。。。。。”緊緊圍在沈七鳳跟前“撲簌簌”掉眼淚的一羣孩子,看到其微微睜開了雙眼,既開心又難過地抽泣着。其中的小民駒,邊哭邊擠到最前面,抓住了姑姑的手,餘悸未消地哽咽着,道。得知大姑姑昏倒門口之時,這羣正爲奶奶的離世痛心疾首的孩子,更是慌的不知所措了。情急的沈忠駒推開衆人,獨自將大姑姑抱進屋裡,緊隨其後的,大大小小的他們,就團團把姑姑給圍上了,你呼我喊地惶恐哭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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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昨天俺走的時候,咱娘不是還挺好嗎?怎麼只一晚上的功夫,就沒了呢?”終於醒轉來的沈七鳳,緊閉着淚眼過了好久,才強忍着悲痛,不解地問向自己的哥哥。
“別提了,還不是咱那裝神弄鬼的二大王嬸子,給鬧的!要不然咱娘是不會走這麼快的。。。。。。”聲音已經嘶啞的沈金貴,憤憤地說。
“自打咱娘病倒後,她就一直說:咱娘是被咱奶奶,和被咱爹冷落的大娘給附了身。咱娘之所以一個勁兒罵人,就是她們在做怪。她就跟俺說,她想要給咱娘驅鬼。。。。。。一是咱家不信這個,再者,因爲過去她私吞咱家錢的那事兒,咱娘一直還恨着呢,每每見到她就生氣,所以俺也沒理她這個茬兒。”稍稍平復了一下的沈金貴,繼續回憶着。
“咱家最難的時候,她那樣兒對咱家落井下石的昩良心,咱娘看到她能不生氣嘛!可是,昨天她怎麼又來了呢?”沈七鳳贊同着母親的態度,同時更加不解着那“二大王”出現的原因。
“唉!這事提起來就一肚的火。。。。。。還不是小鳳她信這個?!她陪着咱孃的那段時間,見咱娘又罵又喊,而且還不認識她了。。。。。。咱娘這些症狀,就更讓她對二大王嬸子的話信以爲真了。只是礙於全家的反對,才放下了這事。誰知昨天下午小鳳回來的時候,在路口又遇到了二大王。也不知是趕巧了,還是她故意在那等的,一把扯住小鳳,硬是上趕着要來給咱娘驅邪!她平常那幅難纏的勁兒,你又不是沒見過,纏磨的小鳳實在是推脫不掉了,再加上小鳳原本心裡就信她,於是就趁我在廚房的時候,讓她近到了咱孃的跟前。。。。。。”悲傷的沈金貴無奈地繼續道。
“唉!凡事就是那麼的寸勁兒。平常那個時間,咱娘一直是昏睡着的,可偏偏昨天那個時候,她老人家卻清醒的很;更是沒料想到,咱孃的反應竟是那麼的激烈!她一眼看到手持桃樹枝子,站在面前的二大王,臉色立刻就變了!哆嗦着手直指着對方,竟然拚盡力氣欠起了頭,嘴脣抖動着,似想對其說什麼。。。。。。因爲過於激動的緣故吧,咱娘不僅沒能說出話來,反倒劇烈的咳喘了起來。。。。。。沒等文妮反應過來,一口痰沒能上的來,咱娘,咱娘她就。。。。。。”沉痛回憶着的沈金貴,講到此刻,早已又泣不成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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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難過了哥哥。。。。。。這,這也許是咱孃的一個劫數吧。。。。。。你也別埋怨小鳳!小鳳也是一心的,想讓咱娘好起來。。。。。她這會兒的心裡,比誰都難受着呢。。。。。。咱還是好好的爲咱娘出個大喪吧!讓咱委屈了一輩子的娘,風風光光的走。。。。。。”含淚聽完母親去逝過程的沈七鳳,沉默了半天,擡起衣袖抹了抹滿臉的淚水,哽咽着對一臉憔悴的哥哥說道。
“嗯,大哥知道。。。。。。大哥跟老二他們都安排好了。明天,明天先去小協把咱爹搬回來,咱要讓咱在外漂盪了這麼多年的爹,回家來和咱娘團圓。。。。。。”提到命喪光明河的父親,沈金貴再次抱頭大哭。
“別哭了哥哥,咱爹在天有靈,知道自己終於能返回老家了,一定會非常欣慰的。。。。。。只是,只是咱爹的菸袋,咱爹的菸袋沒有了嘴,咱要再給他老人家配上一個。。。。。。還有,還有俺要再給他老人家做套棉衣,咱爹下葬的時候,咱爹的衣裳,全都是溼的。。。。。。”想到父親下葬的那一幕,沈七鳳的心又碎了!從河灘裡挖出父親時的那悽慘景像,再一次的在眼前回放。終於控制不住情緒的她,一頭撲到母親的靈前,呼天搶地地放聲痛哭了起來。那哭聲親孃,喊聲親爹的悲痛欲絕,撕裂着每一個人的心房。整個沈宅內外,再一次的淹沒在了震天的悲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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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車頭上繫着白錦大花,車身上罩着潔白孝幔的,嶄新的解放牌卡車,載前羅鼓喧天,哀哀催淚的吹鼓手;載着披麻戴孝的沈金貴和沈安貴,開到了小協莊的火車道旁。
這已是早春二月的天氣,萬物都已在悄悄的萌芽復甦之中。被風雪和霜凍蹂躪了一整個冬天的大地,此時雖已沐浴着二月的春光,卻依然還透着滿身的淒涼。
沈守文那葬在火車道旁邊的土墳墓,雖然每年的清明,及五月十三忌日的這一天,沈小鳳的丈夫韓柱子,都會如期來上墳掃墓,但那被其整理後的墳丘,依然熬不住夏季滂沱的暴雨,和瘋長的野草的侵襲,而繼續着落寞、蕭條的哀傷。
“爹,兒子來接您回家了!。。。。。。爹,咱們回家了,爹!。。。。。。”腳步已有些蹣跚的沈金貴,在四弟沈安貴的攙扶下邁出了車門。一眼看到面前那被衰草遮身、沒徑的小土丘,立刻失聲地哭喊,道。向前踉蹌了兩步,“撲通”跪跌到墳頭前的他,那顫抖的兩手,用力撕扯着墳頭上的枯草根,痛斷肝腸地同深埋地下,永遠也聽不到的父親唸叨着:“爹,兒子不孝啊,讓您孤零零的在這一呆就是幾十年。。。。。。讓您老有家回不得,在這離家咫尺的地方受着熬煎,爹。。。。。。爹啊,貴兒這一輩子都做了些什麼呀?不僅自己一事無成,還連累的您老客死異鄉,而且死的不明不白。。。。。。而今,而今俺又眼睜睜看着俺娘也死了。。。。。。爹,貴兒這輩子活的太失敗了,爹。。。。。。”越哭越傷悲的沈金貴,撲抱着父親的墳頭,捶胸頓足地訴說着。那積壓心底的怨憤和委屈;那被世事所扼殺的幸福和前途。此一刻的他,趴在父親這冰冷的墳頭上,毫無保留地傾吐了個痛快。
“大哥,咱們,咱們請咱爹回家吧。。。。。。”一直默默地陪哥哥一起跪着的沈安貴,含淚傾聽着,任由着一生悲苦的大哥,將心裡的憋屈全都發泄出來。直致見哭夠的哥哥趴在墳頭上不說話了,才輕輕扯了下他的胳膊,哽咽着,道。
“爹,貴兒今天來向您老兌現承諾了,俺兄弟們,總算是有能力將你老接回老家了!爹,安貴親手爲您和娘蓋的全石頭的大房子!爹,爹您老準備好,咱們要起程了,爹!。。。。。。”被弟弟攙扶着的沈金貴,顫抖着雙手點燃了香紙。聲聲禱告着的他,親手刨下了第一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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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幔飄飛的大卡車,剛剛開到沈家堡大橋的對面,那如咽如泣的哀傷鼓樂,就隨風傳到了沈家大院裡。車上,緊緊將父親的屍骨抱在懷裡沈金貴,手上還攥着一根沒有了菸嘴的菸袋杆——銅質的菸袋鍋都已鏽跡斑斑的這杆菸袋,正是他當年從濟南返回的時候,親手爲父親挑選的。而今這物是人非,雖被擄走了玉質菸嘴的菸袋,更是讓其睹物思人,悲痛傷感。
大橋的對面,沈守文的六個孫子,全都孝衣孝帽,向着爺爺歸來的方向,並排跪着——滿面淚痕地恭迎着他們,誰都未曾見過面的爺爺。緩慢行駛着的汽車,終於在大橋的正中停了下來,跪行上前的長孫沈忠駒,首先接過了沈金貴手中那半朽的菸袋,將尋遍了大半個縣城纔買到的碧玉菸嘴,小心地裝到菸袋上,隨後才立起身子,雙手捧接着大伯懷裡的爺爺。。。。。。手捧着這輕輕的半包白骨,卻直感到千斤還重的沈忠駒,想到爺爺慘死水中的那一刻,不禁失聲嚎淘大哭的他,整個身體都在抖動着。他的哭聲,更是讓規規矩矩排在後面的五個弟弟,全都悲痛地哭喊着“爺爺”。。。。。。這源自大小六個孫子的震天哭喊,實在是讓圍觀者沒法不淚溼衣衫;讓慘死異地的沈守文,靈魂足以得到了慰藉!
“爹,咱們到家了!您老安心冥目吧!。。。。。。”待沈忠駒將爺爺的屍骨,小心地捧放在了奶奶的靈堂上,雙手焚香的沈金貴,再一次悲痛地呼喚着。此時,早以跪迎在院子裡的沈家大小,望着靈堂上那裝滿了白骨的紅布包,全都哭的無法自已。而跪跌在女眷最前面,不肯相信自己那高大的父親,竟變成了這一小包包白骨的沈七鳳和沈小鳳姐妹倆,再次傷悲的昏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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