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0章 勤王迎駕
當曾布從登基大典上悄悄遁走時,趙孝騫便預感到,這個人可能是個變數。
此刻預感不幸成真,曾布果然是變數。
欲成大事,不見得方方面面都能考慮到,對於曾布這個人,趙孝騫承認自己事前確實有些忽視了。
早在趙煦在世時,關於新君的人選,曾布便已經有了明顯的傾向。
曾布的思想是比較保守固執的,他只認死理。
“死理”就是祖制,祖宗成法。
早從百年前太祖駕崩,其弟太宗趙光義即位,大宋便開啓了“兄終弟及”的先例,並且歷代君臣把它當成了祖制。
那麼換到今日,趙煦駕崩,且又無後,在曾布看來,皇位必須只能由兄弟最年長者趙佶繼承,沒有商量,因爲這是祖制規定的。
因爲這件事,曾布與章惇發生過不止一次爭吵,二人一個是政事堂大佬,一個是樞密院大佬,軍政雙方大佬鬧得很不愉快,幾乎已成政敵。
這樣一個固執的人,哪怕跟他苦口婆心講道理,也不可能講得通。
所以今日登基大典上,趙佶被太后和朝臣聯手推翻,對曾布來說,滿朝文武皆是亂臣賊子,殺光了也不可惜。
一個保守,固執,只認死理,又忠於大宋皇室的人,在這種情勢下,做出任何事情都不奇怪。
曾布與趙佶的感情不見得多深,可能只是泛泛,但曾布對大宋祖制的感情很深。
這便是今夜此刻,他不惜冒着叛逆的名聲,也要奪取殿前司兵權的原因。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曾布要用武力維護皇族正統,維護大宋祖制的威嚴。
至於今日登基大典上,趙佶被實錘的毒害小皇子的鐵證,曾布當時沒在現場,而且他一個字都不信。
這當然是亂臣賊子們對趙佶的構陷,爲的是推翻他,不然呢?
現在曾布已經豁出去了。
趙佶倒了,曾布絕不允許,他維護的不是趙佶,而是祖制,是規矩。
大宋的皇位,除了趙佶,誰也不行,誰上都是篡位。
殿前司官署院子內,隨着曾布的一聲令下,百名禁軍衝向正堂的韓頌。
韓頌大驚失色,他沒想到曾布竟然選擇以如此極端的方式奪取兵權。
這貨明明是個文人啊,爲何脾氣比武將還暴躁?
看着衝來的百名禁軍,韓頌扭頭就往後院跑,一邊跑一邊淒厲大呼。
“來人啊!快救命!曾布瘋了,他要謀反!”
殿前司官署雖是軍隊機關,可官署內大部分其實都是文官,畢竟以文制武是大宋百年來的光榮傳統,官署內真正的武將並不多,或者說,粗鄙的武將其實是沒資格待在殿前司官署裡的。
韓頌逃命大呼,官署內不少官員紛紛探頭好奇張望,見果真有人追殺韓頌,官員們大驚,急忙鎖回了頭,有聰明伶俐者悄悄從後門溜出去搬救兵。
韓頌大呼救命,跑到後院時,終於有人出來救命了。
四名黑衣人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拔刀指着越來越近的百名禁軍。
黑衣人自然是趙顥的手下,他們本來是貼身監視韓頌的,畢竟這貨剛投誠,趙顥和趙孝騫父子都無法對他產生信任,值此關鍵時期,必須派人貼身監視,一旦發現韓頌有可疑的舉動,黑衣人可就地斬殺。
沒想到監視韓頌的人,最後卻不得不站出來救他的命。
面對百名禁軍的追殺,四名黑衣人毫無懼色,將韓頌一腳踹到後面,四人揮刀而上。
殿前司官署後院一時間刀光劍影,慘叫悶哼,打鬥非常激烈。
黑衣人是趙顥精挑細選出來的,論個人武藝,如果江湖上有高手排行榜的話,這四人最少能名列前二十。
可惜,個人武藝再高,在成建制的軍隊合擊戰陣面前,終究還是太渺小了。
百名禁軍非常熟稔地擺出了合擊進攻陣型,互相配合,攻防各異,四名黑衣人在百人的進攻下,漸漸顯得不支。
沒過多久,四名黑衣人毫無懸念地被百名禁軍當場斬殺,從拔刀,到戰死,四人一個字都沒說,就連臨死也沒發出半點聲音,草率地結束了一生。
韓頌絕望了,剛纔黑衣人救他時,他就想過逃出官署,可他的後路已被禁軍封死。
曾布今晚是鐵了心要奪取殿前司兵權,然後勤王救駕,而且曾布認定了韓頌已背叛了趙佶,加入了敵人的陣營,這人今晚必須死。
四名黑衣人戰死後,一直站在遠處觀戰的曾布擡手指向韓頌,沉聲喝道:“殺了他!” 百名禁軍已然開了殺戒,這時候也就不在乎退路了,跟着曾使相一條道走到黑便是,於是衆人欺身而上,亂刀劈向韓頌。
韓頌絕望擡臂擋刀,結果自然是毫無懸念,幾個呼吸間,韓頌被亂刀砍死,倒在血泊裡。
曾布面無表情地看着後院慘烈的一幕,對地上的屍首毫無憐憫,他突然轉身,看着遠處躲在各個角落一臉驚恐看熱鬧的官員,大聲道:“逆賊謀篡,官家蒙塵,曾某世受皇恩,安敢不思報國忠君!”
“即刻始,汴京殿前司兵權交由曾某代掌,本官既是樞密使,也是殿前司都指揮使,有調動汴京禁軍兵馬之權,舉凡汴京文武官員,三軍將士,皆受本官節制,違本官令者,立斬!”
頓了頓,曾布鏗鏘有力地道:“至於曾某今夜所爲是忠是奸,史書與後人自有評斷,曾某心中無愧,對得起大宋歷代帝王!”
凌厲如電的眼神掃視遠處各個角落圍觀的官員,曾布加重了語氣喝道:“爾等食大宋天子俸祿,今天子蒙難,可有入我麾下,拯天子於水火之板蕩忠臣乎?”
殿前司的官員們猶豫許久,迎着曾布充滿殺氣的眼神,終於,官員們從各個角落站到院子中間,一齊朝曾布躬身行禮。
“願聽曾使相差遣!”
曾布凌厲的眼神稍緩,盯着衆人一字一字緩緩道:“現在,取殿前司都指揮使官印來,本官要調動兵馬,殺賊報國!”
…………
歷史的車輪有多重?
凡人終將被碾壓。
天道俯視世間,天邊的雲彩化作一抹意味深長的嘲笑,嘲笑世人的不自量力。
趙煦逝去後的這個春天,汴京城外的農戶們忙着犁田春播,沒人知道大宋的國都內,正發生着一場驚天鉅變,日月將要換新天。
普通百姓的生活,並未被打擾,他們不過是聽到了一些關於天家和朝堂的八卦,於是當做茶餘飯後興奮的談資,口沫橫濺自詡知情人,眉飛色舞地講述汴京皇宮內外發生的每一個細節,如身臨其境。
第二天一早,汴京城包括水門在內的十七個城門內外,無數百姓商人和滿載貨物的船舶,全都聚集在城門下,等待着城門開啓。
可是奇怪的是,今日早已過了開城門的時辰,十七個城門竟然遲遲未開,有性急的百姓喝罵了幾聲,城樓上的禁軍也是置若罔聞,仍舊筆直地站着,沒有絲毫打開城門的意思。
很詭異的現象,哲宗先帝大行喪儀那些日子,城門都是照常開啓,沒有影響百姓的生活,可今日卻不知爲何,無論百姓如何喝罵,禁軍就是不開。
卯時已過,辰時已過,到了巳時,城門下聚集的百姓商人越來越不耐煩了,成百上千人指着城門開始罵街。
然而守城門的禁軍仍然一動不動,仿若泥塑石雕。
不久後,城門下的百姓突然安靜下來。
他們聽到城內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一陣又一陣,如同千軍萬馬列陣而過,那一聲聲的甲葉撞擊,急促的節奏讓四周的空氣變得死一般寂靜。
百姓們的臉色終於變了,大家面面相覷,互相交換着眼神,眼神裡述說着同一件事。
城內出大事了!
顯然城內殿前司已經在調動兵馬,不知何故。
聰明的人立馬想到昨日登基大典的鬧劇,屁股還沒坐穩皇位的趙佶被當殿廢黜,太后和朝臣聯手推翻了一個還沒完成即位儀式的皇帝。
今日城內突然調動殿前司兵馬,顯然與昨日的登基大典有關。
無論這些兵馬針對誰,百姓和商人們是絕對不敢摻和的,他們已經感受到了城內的殺氣,不要懷疑,這些禁軍是真的敢殺人。
驚恐的百姓和商人立馬後退,離城門越來越遠。
天大的事都不忙着進城了,哪怕是城裡府上老婆偷人,今日也讓她爽了再說,沒人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幾乎同一時間,汴京所有城門下聚集的人羣全部散開,退遠。人們開始往郊外奔逃,開始散播驚恐的消息,想方設法給城裡的親人妻兒帶去避難的口信。
世道,無法避免地亂了。
所謂的“兵災”,就是這樣直接且粗暴,戰爭的機器一旦開啓,必將所觸所見的一切碾成齏粉,平民百姓除了逃命,別無選擇。
樞密使曾布接管了汴京城內所有的禁軍,並且還將調兵文書送去了城外上三軍大營,要求一日之內汴京上三軍計十餘萬將士完成集結,對城外的燕雲大軍形成合圍之勢。
而此時的曾布,正率領殿前司數千兵馬,將端王府團團圍住。
王府正門外,穿着紫袍官服的曾布面沉如水,他的身後,禁軍將士打出一面碩大的旗幡,旗幡上手書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
“勤王迎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