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下了整夜,在帝都城外的荒山上隱藏着一處洞穴。雨水如斷了線的珠子灑滿山間,在山洞口形成一道簾幕,黃色的山土被雨水衝散混着山體下滑,這是一個任何人都不願意出門的雨夜,更何況是這等荒涼之地。
然而洞穴深處卻有着若隱若現的火光傳出,火光閃爍猶如黑夜中的螢火,在這漆黑的雨夜格外的溫暖。雨一直下,直到第二日天亮雨水才止住,雨過天晴,空氣中透着清新。一位鶴髮童顏的黃袍老者從山洞中走了出來,猶如嬰兒般細膩的手上一左一右提着一綠一黑兩個生死不明的男女。
“長風哥不是你們的人,你沒有權利帶走他!”紫衣女子提劍追了出來,眼睛下方是深深的黑眼圈,尹薇帶着疲倦擋在老者身前,絲毫沒有退讓。
老者手上的兩人,一個是油盡燈枯的綠衣女子,一個是白皙健壯的年輕男子。雖然氣質上大相徑庭,但是尹薇還是一眼認出了顧長風。這位曾經的驕陽劍俠,本是有着烈日般的熱烈耀眼,不想死後被人煉製成了這樣一具人不人鬼不鬼的殺戮機器。
尹薇知道這些與顧長風本人無關,但是被人利用軀體來作惡是她所不能容忍的,更是顧長風所不能忍的。所以今日說什麼她也要顧長風的軀體留下,一方面是不想他繼續作惡,另外一方面是在她的潛意識中她期望有奇蹟出現,讓這位朗若星辰的男子再現人間。
畢竟連中了五魁之毒,失去理智的簡玄與白少桓都能恢復正常,她相信堅強如顧長風更不在話下。
然而事與願違,丹族的老者自從來到這裡就三番兩次的被人阻撓威脅,如今一個小輩還敢擋他的路,想着手中了無生氣的屍體,正煩躁着沒有完成任務的他不由露出不悅之色。正當他想給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一點教訓的時候,秦無憂從山洞中追了出來,站在了尹薇旁邊。
秦無憂擋在了尹薇身前,用着認真無比的語氣道:“他真的沒有解毒的可能了嗎?”
“哼。”老者冷哼一聲,嘲弄道,“殺魁在你們世俗界被稱作五魁毒人,你也是用毒之人,更是青彥的徒弟,應該知道五魁毒人的毒是不能解的。而且在殺魁煉製成功的瞬間,這小子就已經死了,你現在看到的不過是一具軀殼。殺魁刀槍不入,就算被埋在土中屍身也不會腐爛,若是將他留在是世俗界就是一個隱患,說不定哪天他就從地底下鑽出來爲禍人間。唯有將殺魁帶回我族用特殊的方法毀掉,才能夠徹底斷絕隱患。”
“簡玄與白少桓都被師伯救活了,長風哥也可以的。”尹薇不依,世間辦法千萬種,她纔不信沒有辦法。“小薇,他說的沒錯,真正的五魁毒人是無藥可解的,顧小子他早就死了。昨晚在若雨救瑾瑜的時候,我已經試過很多方法了,連讓他入土爲安的都做不到。”秦無憂很不想承認,但還是不得不告訴尹薇真相。在他的心中,他也很喜歡顧長風,尤其是顧長風與萬毒公子同歸於盡的那一幕,光明大義的模樣深深地刻在他的腦海中。
“我不信!就算長風哥死了,我也要將他的屍體給顧伯父顧伯母帶回去。”尹薇淚流滿面不願意接受,越過秦無憂就要從老者手中搶人。就算顧長風救不活,但至少還有完整的屍體,對名劍山莊的兩位老人也算是一種安慰。
老者皺眉,有些不耐煩。
“聽師伯的話,顧小子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秦無憂抱住尹薇,在他耳邊殘忍地提醒道,“顧小子身前是那麼深明大義的人,若是知道自己死後身體被人煉製成邪物,想來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的。我們不能救她,但至少幫他解脫。他說的很對,世間只有丹族才能幫助顧小子解脫。讓他在沒有造成更大的殺戮之前,就幫他解脫!”
說着秦無憂看了一眼丹族的老者,示意後者趕緊離開。尹薇梨花帶雨哭的稀里嘩啦,雖然不願但還是眼睜睜的看着老者帶着顧長風的屍體消失。除了慕容軒與天山老人以外,與她青梅竹馬的顧長風是她最最親近之人。雖然沒有男女之情,但是卻有着深厚的親情,在她的生命中扮演着兄長的角色。
她懂顧長風,她知道如果對方可以選擇,一定會做出跟師伯一樣的決定。所以,她必須支持他。
目送老者的身影消失在山間,尹薇與秦無憂這才返回山洞中。逝者已矣,但山洞裡面還有一位更重要的人需要他們守候。
瑾瑜與離弘毅一左一右躺在一張石牀上,在兩人身邊是寸步不離的結衣。鞭刑之後,結衣的身體並未好徹底,再加上她逞強在離弘毅的門前跪了一日一夜,大傷未愈,臉色依舊帶着病態的憔悴。
除了結衣之外,在山洞的四處,站着十多名黑衣死士,這些人都是離弘毅一手□□出來的,平時是若雨在管理,如今若雨已去,便交給了結衣。
秦無憂與尹薇回到山洞之後,兩人陪着結衣又等了半個時辰時間,可是石牀上的人依舊不見醒來,想到兩人昨晚在若雨離開後發狂崩潰的模樣,尹薇不由不安起來。
“他們怎麼還沒有醒來?”
尹薇纔不會關心離弘毅的死活,甚至從另外的角度看,離弘毅還是害死長風哥的兇手,她恨還來不及,之所以關心他,是因爲離弘毅爲了取得她的信任,告訴過她,他的命與瑾瑜的息息相關,兩個人感同身受,缺一不可獨活。
她巴不得離弘毅就此一睡不起,但她又期望瑾瑜馬上醒來,所以她的內心是矛盾的。
“三丫頭的生機已經恢復了七八成,症狀好轉不會有事的,如果我所料不差,應該馬上就會醒來。”秦無憂道。
此刻的瑾瑜已經不再是白髮蒼蒼皮膚褶皺的模樣,再次恢復了烏絲與肌膚,瑾瑜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然。好像是證明秦無憂的話一般,他的話剛說完不久,瑾瑜旁邊的銀衣男子就緩緩地睜開了雙眼,桃花眼純澈不食人間煙火,但尹薇卻說不出的討厭。
“主人你終於醒了。”結衣喜極而泣,將離弘毅扶起。
就在此時,恢復榮光的瑾瑜也悠悠轉醒,靜靜地看了秦無憂一眼之後,又將目光收了回來。當注意到胸前的烏絲之後,不由驚訝,隨即擡手,看見的不再是蠟黃枯敗,取而代之的是一雙白皙柔嫩的玉手。
“若雨呢?她到哪裡去了,我要見她。”瑾瑜皺眉,隱隱約約記得若雨在幫她治療的時候說了很大一堆話,細細想來,若雨的話開始變得清晰。若雨的話像掉落在地上的豆子一般,在瑾瑜腦海中不斷回放。
“主人從小就沒有孃親,由於異於常人的成熟與聰慧讓他與旁人格格不入,身邊的人不是奉承就是畏懼。而老王爺對於他寄予厚望一向嚴苛,從來就沒有關心過他的感受,讓他自小就對這個世界沒有任何留戀。他所行所作之事皆是隨心所欲,沒有對錯可言。他連自己活着的意義都不知道在哪裡,哪還有心思去過問他人,所以瑾姑娘你千萬不要怪他冷血無情。”
“在你去孤月前主人只做了一件事,讓媚姬去保住清王的性命,其餘都是老王爺的意思。你中的半顆紅顏,在明知你命不久矣的情況下,主人依舊跟你一起服用了靈犀蠱,將一半的生命分給你,如今你們生死與共瑾姑娘就不要怨他了。至於顧長風的事情,很抱歉,當時我帶走他的時候就已經回天乏術了。”
“因爲族內的矛盾,娘懷着我的時候就從神靈界偷跑出來,在一個小山村以替人診病爲生。我娘心善再加上醫術高超,在山村一直是受人尊重的角色。直到有一天有位獵戶上山打獵摔斷了腰腿,奄奄一息的獵戶被家人擡到了我家門口。爲了救那人,娘使用了丹族的獨有靈力。最後獵戶保住了性命,而我娘卻被當作怪物被村民活活燒死。”
“娘在被抓前,用盡全力將我送走,並一再叮囑我不要恨任何人。村民們本性不壞,只是因爲對未知的恐懼纔會如此。可惜我最終也沒能逃走,在娘被燒死的第二天我就被人抓回來,要不是主人及時出現並救了我,我早就成了一具屍體。主人救我之後說了一句話,我依舊記憶猶新。他說,因爲我們是同類,所以他纔會救我。”
“世人的死活本與我們無關,可是在幽冥沾滿鮮血的時候,我突然明白了那些平日和善的人爲何要懼怕我們,也理解了孃親的話。主人正在籌劃一件毀天滅地的大事,如果成功將會是生靈塗炭。我已經沒有機會阻止他了,希望你可以幫我,也只有你能幫我。主人不會將任何人的話放在心上,但是瑾姑娘是一個例外。”
“若雨是自私的,也是幸運的。我願意以自己的命幫你續命,雖然只能延長几年但若雨希望瑾姑娘能夠代替我陪在主人身邊。然後跟主人一起遠走高飛,不要讓他一錯再錯,唯有這樣此才能避免一場浩劫。”
害自己中毒,害長風哥身死,將所有人玩弄於鼓掌之間,瑾瑜覺得她應該恨的,可是就是恨不徹底。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況且離弘毅確實沒有直接傷害過她,反而在她絕望的時候一而再再而三的救她出險境。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命不久矣,所以纔會如此急切想要爲所愛之人留下骨血。而離弘毅明知如此,還義無反顧的與她一同服下靈犀蠱,要不是知道對方不懂感情,都會讓她感到對方的情深似海了。
若雨有一句說得很對,離弘毅跟若雨是同類,不屬於人類,被世人所拋棄,站在他們的角度他們所作所爲又變得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