貫剛纔說的話實際上是在指責皇帝。他是陛下一家:
海外是人待得地方嗎?元祐黨碑上的人不過貶謫嶺南,除蘇東坡蘇子由能回來,其餘的都死了。而蘇東坡被趙興照顧得那麼好,依然在剛回來不久便去世。所以,若貶謫嶺南是變相殺人的話,貶謫海外更是虐殺。
然而,童貫確實是皇帝的一個家奴,他所有的信任來自陛下,陛下不信任他了,一張小紙條就能要了他的命,他能指責陛下嗎?他敢指責陛下嗎?
他的抱怨,若沒人聽到還好,但揚州花魁是幹什麼的,迎來送往,向客人傳遞信息的,傳播新聞是她們的職業道德之一。如此一來,他的抱怨豈不天下皆知?
童貫眼中兇光閃動,以目詢問趙興:“可以嗎?”
能身爲花魁,.自然長了顆七竅玲瓏心,最善察言觀色。童貫臉色才變,一丈青立刻咯咯笑着,在趙興懷裡扭着身子撒嬌:“太尉真不會照顧人,朋友來了也不請坐,如此生疏,奴奴可要怪你了……嘻嘻,奴奴早聽說童太尉盛名,今日得見,幸甚幸甚!姐妹們,休得冷落了童太尉。”
藝妓秋日立刻起身迎接.:“好雄壯的童太尉……相公,奴奴去招呼人送茶,可好?”
話是詢問.語句,但秋日卻不等趙興回答,一閃身竄出屋外,童貫伸手沒抓住,眼中胸中愈發猙獰,他的手已摸上了刀。
其餘的藝妓不敢靠近童貫.,只好齊聲衝趙興撒嬌:“相公,既是昔日好友來訪,奴當盡心招呼。
可惜這裡只剩殘羹冷炙,來人,快來人,趕緊換上新酒新茶!”
趙興緩緩搖頭,說了一句.誰也聽不懂的話:“這不是明清時代!”
稍停。趙興像沒事人一樣招呼.:“童太尉。安坐!這幾位是我揚州玩伴。這位是一丈丹青宋欣欣。剛纔走地那位是豔如秋日盛櫻地‘秋日’。這位……”
正在此時。秋日腳步咚.咚地跑了回來。身後尾隨着黑人泰森。廓爾喀衛士扎哈爾。這兩人一進屋。趙興立刻招呼:“來得正好。快讓他們還上新菜新果。快去快去!”
倆衛士進門地時候。已經做出了撲擊地姿勢。目標正是童貫。趙興地適時阻止只是一種笨拙地掩飾。實際上。童貫剛纔已鬆開了刀。因爲趙興說了句“這幾位是我揚州玩伴”。
這不是明清時代。隨便殺藝妓那是大罪名。童貫爲了防止她們傳播自己地話而起了殺心。但他現在正處於風口浪尖。不敢過於放肆。而趙興說地那句話是提醒童貫:人都知道這幾個女伎陪在我身邊。我很寵愛。你把她們殺了我脫不了干係。也捨不得。所以我不會爲你遮掩。也不能允許你動手。
童貫馬上領悟了趙興地暗示。侍衛進來地時候意圖很明顯。他很清楚:若趙興剛纔稍晚點打招呼。自己就要玩完。
不久前。趙興盤點那些罪臣時。說到其中有幾人已經被殺。他們被殺地理由很勉強。一看就知道是對方編地。沒錯。是對方編地。但趙興現在氣焰正盛。滿朝大臣又對那幾個被殺地人仇恨刻骨。現在他們只會齊聲叫好。而後暗地埋怨趙興地名單上怎麼沒有蔡京等人。與此同時。無數曾被他們迫害地苦主憤憤怒吼。不滿趙興給了死人一個痛快……
在這種情況下,若他童貫今日被斬殺於此,沒準,朝廷裡的鼓掌聲響成一片。
童貫乾咳一聲,衝着秋日苦笑:“你這小妮子,剛纔溜得快,我以爲你真去拿茶點了,原來滑不留手,竟去招呼人……嘿嘿,有必要嗎?你真高看了我、小看了趙相公。趙相公何許人也,打遍南洋無敵手。我又算什麼,空長一副狼亢身子,但即使吃了龍心豹子膽,也不會在趙相面前舞刀的。哼哼,我與趙相舊友相逢,也就聊得熱烈點,似乎無需招呼這倆黑鐵塔做幫手吧?!”
童貫這是表明態度,告訴藝妓們自己不再堅持。同時也是掩飾真相轉移注意,把他針對藝妓的敵意轉移到趙興身上,他在告訴不在場的某些人:我跟趙興聊得熱烈點,結果藝妓誤會了,以爲我要跟趙離人打起來,所以招呼侍衛出現——其實我沒那個意思,俺跟趙興是老朋友。再說了,我敢在趙興面前玩刀子嗎?
藝妓不敢反駁,童貫乾巴巴的誇獎一聲:“這小妮子,真鬼!”
旋即,他繼續跳轉話題:“接到朝廷誥命後,我馬不停蹄趕來。離人,你可要幫我,我也依靠不上別人了——陝西病弱,你是知道的。與吐蕃開戰是你倡議的,軍械供應上你答應了朝廷,我很放心。但陝西兵將常年打仗,已經兵疲將弱,不堪再戰。
離人,無論如何你需給我點幫手,我知道你在陝西有勢力,至少環慶現在還都聽你的,你送我一批親兵吧,免得我空手至陝西。”
趙興笑了:“我手下沒
全是將。”
童貫知道趙興說什麼,馬上答應:“官身我給,你送我的人我每人送一份官身,免得他們入營刺字。”
“,沒想到你還有私貨沒拿出來……嗯,也對,你賣了數千官銜,自己也會藏下一些。送我吧,我替你賣了,侍候三七分成,怎麼樣?”
童貫臉成了苦瓜:“辛苦半輩子呀……我聽說朝廷賣的這些官在你這裡不承認,你還要它幹什麼?”
“你傻啊,朝廷賣得官我定然不承認,但我自己賣的,又是另一回事!”
童貫精神一振.:“不如這樣——現在朝廷正在清查,以前我跟蔡元長賣的官都被罷免、廢黜,我手裡這些官銜再也賣不出好價錢。但你我連手就不一樣了,只要你南洋事務局承認,這價格又會漲起來,好買賣啊,怎麼樣,幹不?”
“可我這裡只是海外承.認”,趙興很爲難地說:“在大宋境內這官不算數,我要它,也就是搭配海外島嶼販售,讓買主拿去哄南洋土人。”
“這樣也.行!”童貫大喜:“說好了,三七分成!”
趙興的態度有點扭捏:“.我的意思是說:我七你三。”
童貫勃然:“不行,最多.五五分帳。這是我的,我從官家那裡拿到的官誥,沒有我……”
趙興的回答就兩個字:“軍官.!”
童貫啞了,稍停,他大.喝:“給我五百軍官,我寧願與你四六分賬,你六我四!”
趙興慢悠悠:“五十!你要那麼多軍官沒用,你是去監軍的,只負責後勤,帶那麼多人去幹嘛?浪費!給你五十軍官,三七分賬。”
童貫忍了忍:“300官,四六分賬,你六我四!”
趙興的回答是:“五十!三七分賬。我七你三。”
“200,四六分賬,你六我四!”
“五十!三七分賬。我七你三。”
童貫將自己的願望一降再降,趙興的回答依然是“五十!三七分賬。我七你三”。童貫忍不住了,暴怒地吼:“趙離人,你從不肯讓一步嗎?讓一下步又能怎樣?”
趙興推開懷中的一丈青,豎起指頭回答:“你不知道你要的是什麼東西,讓我告訴你吧:現如今,大宋的低級軍官很好早,伍長什長遍地都是,無需特別知識就能勝任。而我軍校裡培養的至少是都頭,他們知道培養基層士官的訣竅,使軍隊迅速增加戰鬥力。我給你五十人,相當於送了你五十名都頭。
這世上,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遍地都是,抓一羣兩條腿的人,五十名都頭馬上會給你訓練出五十個都的士兵。兩三次戰鬥之後,這些‘都頭’有了實戰經驗,馬上會升級到‘指揮’——與小小吐蕃開戰,我在大理還出兵呼應了陝西,你陝西需要動用五十個指揮的士兵嗎?”
“什麼?你從大理出兵了?”童貫驚訝的問。
“不僅大理,成都府也虛張聲勢,出兵呼應了。也就是說:陝西吐蕃叛兵孤立無援,不會得到一兵一卒增援”,趙興恩賜地看着童貫:“這是一場必勝之戰,是一場平白的戰功。
我拱手送你這場戰功,你送我什麼?三七分賬都不肯……你臉皮真厚!”
童貫張嘴結舌:“怎麼,說來說去倒是我沒理了,這,這,罷了,我說不過你,依你,都依你!不過,這軍官我要自己挑,現在就去,省得你把好人選藏起來。”
“行!”趙興慷慨地回答:“我馬上下令召集陝西籍的軍官。”
“不用召集,千萬別預先召集,我過去一個個看——軍官隨身帶的軍械我都要帶走,從現在開始我寸步不離你,省得你做手腳”,童貫堅持。
趙興反問:“你還有多少官身?”
童貫答:“不多,也就四百餘個!”
趙興勉強起身:“四百多,啊,利潤夠了!看在你答應三七分賬的份上,我親自跟你跑一趟……小姐們,洗乾淨等我回來,今日賺了一票,心情好愉快!”
才入軍營,童貫趕忙躲閃:“離人,擋着我點,休教那羣人看到我!”
趙興順着童貫的目光望去:“啊,是朝廷送來的貶官,馬上要遞解出境,怎麼,都是你昔日老友。不過去打個招呼?”
童貫連忙擺手:“唯今我獨存,見了他們該如何寒暄,不該被恨死!離人,擋着我點,你要過去打招呼,或者點呈,只管自去,我且去躲一會。”
“甚好!”趙興答應着:“我去點呈一下,趕緊處理掉他們。你挑選完畢,只管自去,不用告辭。”
“多謝多謝!”童貫邊說邊從懷裡摸出一枚小鑰匙:“官身都在箱子裡,回頭我派人送到你府上……告辭了,此處事畢我直接去陝西,千萬別告訴他們我在這兒。
廊下那批貶官裡既有太監樑師成、楊戩等人,也有朝中的大臣王、李邦彥等人。其中,樑師成號稱“內相”,而王、李邦彥這兩位日後的宰相、六賊之一,當時的名聲還
,王目前只是個館閣學士,李邦彥還是個郎官。TT度緊跟蔡京,才一起遭殃。
這十幾名貶官被押在揚州水軍衙門的廊角,趙興身軀高大,形象明顯,他站在臺階口打量這十幾名貶官,貶官的眼角其實已經掃到了趙興,但他們故意裝作不知。樑師成乘機揚起公鴨嗓,喋喋的安慰同伴:“放心,太尉大人一向有庇護貶官的習慣。上次入京,明明他有機會排斥異己,但卻讓新黨舊黨奸人繼續做官,還大力扶持了陳瓘等人,咱家跟太尉大人向有交情,太尉大人必不忍心讓我等遠赴海外。”
趙興將這些話聽在耳朵裡,他面無表情,好奇地在貶官當中尋找王、李邦彥的身影。
根據蔡京《聽琴圖》和部分宋人記載上看:蔡京眉目疏朗俊秀,風度儒雅從容,很有點美男子的味道;另外一位同樣官至宰相的此類人物,名叫王。這個人身材挺拔,金髮金眼,而後來號稱相”的李邦彥一樣,也相貌堂堂,堪稱時代美男。
趙興很奇怪王爲什麼會有一頭金髮,按理說,根據基因學理論,金髮不是顯性基因,一頭的金髮表明此人基因中至少有90%的歐洲人的血統。可惜,宋代對這位大奸臣的歷史記述不詳,如今親自見到,他本想召王過來詢問一下履歷、家世,以便確認他的身份,可惜讓樑師成這麼一說,他反而不方便打招呼。
趙興更好奇的.是李邦彥,這個人喜好踢球,是依靠踢球技術最終當上丞相的,《水滸傳》裡將李邦彥用踢球贏得丞相的故事安在高俅身上,於是高俅背上了“蹴鞠太尉”的名聲,以至此後一千年被人叫罵。
據說,這三位宰相級人.物經常參與宮中秘戲。而李邦彥尤被時人稱爲“浪子宰相”,自稱要:賞盡天下花,踢盡天下球,做盡天下官。
傳聞:一.次宮內秘戲取樂,李邦彥夾雜在倡優儒之中,突然將身上的衣服全部脫光,露出塗滿斑駁花紋的身體,滿口呢喃着淫穢之語,立刻引起滿場大譁。徽宗皇帝跳起來,舉着一根木棍滿場追着打他,他逃到廊下,攀到樑柱上不肯下來,口中用嬌嗲的聲音求饒。
皇帝笑得打跌,命宦官傳.宣聖旨說:“可以下來了。”
他呢喃着說:“黃鶯偷眼.覷,不敢下枝來”,而後方纔從樑柱上下來——由此,中國誕生一個成語:跳樑小醜。
據說,當君臣正在樂不可支時.,被皇后撞見了,皇后大吃一驚,搖頭嘆息道:“宰相尚且如此,這個國家可怎麼治理?”
王、蔡京幾位和這位.浪子宰相差不多,都曾經以相同或類似的、跳樑小醜的方式令皇帝龍心大悅。不過,當時的帝國元首顯然不這樣看,徽宗皇帝親筆爲王宅第題名曰:“得賢治定”……
可見,在一黨獨大的情況下,在皇帝眼中,能迎合自己的跳樑小醜必然成爲太公望、諸葛孔明一流的“民族精英”。
但現在,自樑師成說了那話後,趙興再過去打招呼,顯然是不合適的。
他素有對朋友豪爽的名聲,如果他過去認了這份交情,不免要仿造以前舊例,將這羣人留在國內,但這羣“跳樑小醜”的殺傷力實在強大,他們是絕對的成事不能,敗事有餘的諂媚之徒,趙興招惹上他們,今後名聲全壞了,估計被罵上千年也不解恨,所以他只站在臺階上打量了一番,隨即在侍從的呼喚下,漠然轉身回屋。
侍從低聲向他彙報:不久前,鄧御夫帶領一支金髮碧眼的商隊已經抵達了賈夫納島;與此同時,阿拉伯人派出的朝貢使也抵達了廣州,據說這支使團在廣州四處詢問火器的購買渠道,還聲稱要求大宋賜給他們火器技術。
趙興冷笑:“阿拉伯人以爲大宋還是過去那個傻瓜嗎?我估計,朝廷這次是徹底怕了我,絕不肯由我護送這支朝貢團前往京城,但朝廷必定會將這事重新推給我,由我來處理——這結果還用想嗎?”
這位侍從是文官,名叫石文冠,他是石氏將門異類,棄武從文多年可老考不上進士,在原本的歷史上他將蹉跎終生,知道金兵臨城他才被欽宗啓用。但石誠出師後,趙興身邊沒個機靈的侍從,石家便把石文冠送來,邊伺候邊學習。
石文冠咧嘴一笑,心有意會。他跟着又彙報:“大人,第十五代火槍已經定型,廣南軍械局已隨報信船把它送抵揚州,大人要看看嗎?”
趙興不由感慨:“人的創造力怎會如此強大,不身臨其境,簡直難以想象宋人的創造能力——雷帽,他們怎麼想出來的?”
石文冠笑着拍馬屁:“這還不感謝大人教授的‘物化之學’。”
趙興很享受這種恭維,他欣然的下令道:“走,我們去看看新火槍。我很期待他們帶來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