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微安從來不曾執着於她丟失的那段的記憶,她心裡覺得既然是忘記了,那想必是那段記憶也沒那麼重要。
日子也就是這樣過,記不記起對她現在的生活貌似也沒什麼影響。
她是這麼覺得的。
但Daniel並不認同,他認爲她之所以不願去嘗試去恢復記憶,不是因爲無所謂,而是因爲害怕,害怕那段時間是一段非常黑暗的時光,害怕一旦想起,就足以摧毀她現在的生活……
也許是這樣吧……
以前,樑微安覺得到底是怎麼樣都無所謂,反正也不會改變她的選擇。
可是這一晚開始,一切都變了。
她可以無視一切關於那一年的可能性,卻不能無視那個屬於她的孩子。
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個孩子的話,一直選擇逃避的她是否太自私了呢?
因爲她想保護自己,就讓那個孩子永遠地失去母親……這種事顯然已經超出了她的道德底線。
無論那個孩子到底是不是方曦之,爲了他,她都該去試着找回那段記憶。
一旦下了決定之後,樑微安終於冷靜了下來,原來“撲通撲通”快速跳個不停的心跳也漸漸恢復了平穩。
她倒回牀上,再一次閉上眼,對自己說:明天再說,一切等明天再說……
※※※
第二天,樑微安起了大早。
等快遞員來取了件以後,她就出了門。
隔壁的房門緊緊地關閉着,不知道里面有沒有人。
樑微安稍微遲疑了一下,就繼續朝前走去。
今天的安排已經是滿滿,上午要去看外婆,中午要去見方文珈,之後再去找Daniel,回家還得查收郵件,看看有沒有工作上的急事需要處理。
想想這一天,樑微安頭都疼了。
她在小區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剛上車,手機就響了。
聽鈴聲,應該是Eric。可是這個時候,法國應該是凌晨兩點左右吧?
樑微安趕忙接了電話:“你怎麼這麼晚還不睡?”對着Eric,她的口氣一向隨意得很。
她才說了一句,就引來Eric一連串的抱怨:“你也不想想這是因爲誰!要不是你突然說走就走,扔給我一堆亂攤子,我至於這樣嗎?你以爲我不想睡啊,你以爲我捨得讓我家Darling獨守空閨啊!你倒好,還說起風涼話了。”
樑微安被他說着說着,還真有些內疚了。這一回,也確實是她的錯,雖然她是情非得已,但是她走得那麼突然,也必然給Eric添了不少麻煩。
電話那邊的Eric還在滔滔不絕地抱怨着:“我看我一定是上輩子欠了你的,這輩子敢情是來還債的,每天給做牛做馬……”
他說得太多,樑微安就有些不耐煩了,眉頭微皺,沒好氣地說:“你怎麼不說你給了我什麼‘驚嚇’!”她故意在“驚嚇”兩個字上加重音。
雖然她說得沒頭沒尾,但他們多年的交情讓Eric一下子就領會了,賊賊地竊笑起來,“Daniel已經到了?他的手腳倒是蠻快的嘛。哈哈,我要告訴他,你說他是‘驚嚇’。”他頓了頓,突然語氣又變得正經了些,“我說Anne,Daniel對你的想法,有眼睛的都看出來了,你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啊?要不要給人家一個機會啊,還是你對那個單親爹地動心了?”他也沒正經多久,很快又原形畢露了。
Eric說的單親爹地指的當然就是方越霖,想到方越霖,自然就想到了方曦之,樑微安的心一不小心又亂了。她心裡煩悶,很想找個人傾訴一番,可又覺得這事還沒影,也許是她杞人憂天了,畢竟Eric也說看她的身材不像是生過孩子的……
樑微安越想越沒底,不知道到底是她多慮了,還是……
“你浪費國際長途,凌晨兩點還不睡覺,就是爲了跟我說這些?”她不想回答,乾脆就故意轉移話題。
Eric也沒指望能從彆扭的樑微安嘴裡真問出什麼,他剛纔這麼一說,也就是想撥點漣漪出來罷了。他竊笑了一下後,接着說:“當然是有別的事。我剛聽說你的身份被揭穿了?”
樑微安聽出他話裡有幸災樂禍的意思,冷哼了一聲,語氣更差:“你以爲是因爲誰啊!要不是你莫名其妙地跑過來,我怎麼會曝光的!”她越說越覺得生氣,本來她的秘密好好地藏了四五年了,就因爲Eric這傢伙一個任性,就給她增添了無盡的麻煩!
“你不想想我是爲了啥才特地跑了那一趟!說到底罪魁禍首是你!”
兩個人一不小心就爲了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吵了起來,一直滔滔不絕地把問題尋根究底到她質問他當初是誰提出開門店,而他又質問她是誰給《Mode》的編輯Vivian設計了婚紗……
這樣扯法當然是不可能扯出什麼結果的,充其量也是耍耍嘴皮子而已,卻能讓樑微安發泄一下心中的鬱卒。
兩人在不知不覺中又默契地言歸正傳。
“那邊還好嗎?”問的人是樑微安。
“還好,反正沒你那邊熱鬧。”Eric說得是大實話。在法國,不過是Sunny—Lee有了中文名,又露出了素顏的臉孔;而在中國,大概就好像是超人突然被證實了他就是克拉克&8226;肯特那種轟動程度吧。
也是,全球知名設計師全來不是香蕉(作者:香蕉是什麼都知道的吧?),而是土產,這也確實值得炒作吹噓一番。
電話在樑微安鬱悶的心情中被掛掉了。
而這時,醫院也近在眼前。
樑微安下了計程車後,找了醫院附近的一家移動營業廳又買了一個新的手機號碼,然後又挑出電話簿裡的VIP給羣發了她的新號碼。
然後,她收好手機,熟門熟路地趕往住院樓。
這一次,她沒遇上林尚人,卻在外婆的病房遇到了另一個她意想不到的人。
外婆坐在病牀上,正笑眯眯地和來客交談着,一看到她,笑容更大。“微安!”
坐在病牀旁的那個人幾乎在同一時刻轉過頭來,灼熱而微妙的視線落在了她的身上。
“外婆。”樑微安的腳步慢了下來,先是跟外婆打了招呼,跟着目光落在來客身上,不輕不重地也大了招呼,“卓總。”
會在這裡看到卓紹倫,樑微安嚇了一跳。雖然這姓卓的是和樑家有綁在一起的利益關係,可是和林家卻是沒什麼干係的。充其量不過是認識,也許有過幾面之緣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如果說,以前他還是繼姐樑掬玫的男友,那勉強還有一分來探病的理由,可是現在完全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
卓紹倫自然不是那種不懂禮數的青澀小毛頭,所以他這麼做,顯然是有別的目的的。
樑微安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上一次他們對話的終結:
“微安,等你回來以後,我們再聊聊吧。”
他不會是特地來找她的吧?
樑微安不想自戀,卻忍不住這麼想。
事情似乎也往她所想的那麼發展了,卓紹倫突然起身說要告辭,然後外婆讓她幫忙送客。
樑微安想了想,同意了。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的。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病房,在走廊上並肩而行。
說句心裡話,面對卓紹倫,樑微安是有些不自在的,起源還是上次她實在是把話說得太直白了一些。她第一百零一次地後悔,直腸子果然是要不得的。
對方不說話,樑微安乾脆就裝傻地一直沉默。
一直到兩人一起進了電梯,電梯之中,別無他人。
卓紹倫在電梯門關上後,突然說:“我聽掬玫說,你搬出去了?”
“嗯。”樑微安輕輕應了一聲。
“你現在住哪?有什麼需要幫忙,儘管說。”
樑微安不想騙人,只好含糊地回道:“我在市內有套房子。”
到此,好像已經無話可說。
卓紹倫沉默了。
樑微安擡頭看着電梯上顯示的數字,心裡跟着數着:19,18,17……
電梯“叮”的一聲在13樓停了一下,卻沒有人,然後又關上,繼續往下。
“微安,我們真的不可能了嗎?就算我願意改變……”卓紹倫突然又低低地問了一句,聲音之中充滿了傷感,更透露出真情實意。
樑微安從來不敢輕視別人的感情,雖然覺得自己上次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但還是不敢輕怠。
她轉過頭,看着他,很認真地說:“如果說,是五六年前,也許有一點可能的。可是這五年來,你已經是我的姐夫了……很多事,一旦變了,就無法回頭了。”錯過便是錯過,時間是兇狠的利器,這六年中,他在她心中已經變成未來姐夫。她既然能放下馮詠捷,當然也會放下卓紹倫。
電梯又一次“叮”的響了,一樓到了。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電梯,樑微安正想說,我不再送了。
卓紹倫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道:“微安,樑先生會爲你感到驕傲的。”他口中的樑先生當然是樑微安的生父——樑謙至。
卓紹倫以前是樑謙至所賞識的人,這句話從他嘴裡說出來,還是具有一定的分量的。
樑微安愣了一下後,不由地笑了,燦爛如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