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還早,你再睡一會兒吧?”他說。
我睡意全無,搖頭說:“不了,咱們說會兒話吧。師兄你幾時下的山?什麼時候跟在我後頭了?”
他笑着在一邊坐下來,火堆裡的火已經快滅盡了,還有一點微微的紅色火頭兒被蓋在灰燼下面。他拿了一邊的幹樹枝填進去,撥了撥火堆,火光重新亮了起來,照着他的臉也顯得更清晰。
我這會兒是全醒了,當然認得出師兄就是師兄,不是什麼妖怪山魅變化來的。
“你們剛下山沒多久,我也領了一份差事下山來了。”他說:“辦完了事情也沒有立即回去,就在這一帶。說起來真的奇怪,這一年間似乎有許多精怪小鬼的冒出來滋事,大有羣魔亂舞的兆頭。這十幾年間都太太平平的,這一番變故蜀山上師長們現在可能也已經得了消息——只是不知道是一場大亂,大變,還是別的什麼事情即將發生的跡象……”
我點點頭,的確是這樣。
“下了山的師兄弟們大概也都有消息傳回去,我想師傅他們也該知道這消息了。”
是啊。
這些天我也總覺得,這一切跡象,是不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呢?
再想到魔宮……
不不,不去想,想也想不出頭緒來,只會讓自己更加惶惶不可終日。
“我三天前在亂葬崗那裡遇着你了,你不是正在對付一隻野豺精麼?我當時擔心你會有什麼閃失,也沒有先露面,在一旁給你掠陣來着,結果你應付的挺好,最後它使詐你也沒上當。看來你這大半年也歷練的很不賴。”
我笑笑,摸摸頭說:“哪裡哪裡,師兄過獎了。”
“嗯,我想看看你現在的道行怎麼樣,所以也沒露面和你打招呼,跟着你走了這兩天路。你劍法和臨敵經驗都不錯了,不過,我靠這麼近,你卻也沒有發覺。如果靠近的不是我,而是心存歹意的……”
我說:“不會,我設過符界的。”一邊說,一邊把埋在火堆邊的符紙拿出來給他看:“要是有什麼邪門歪道的傢伙想靠近我,可沒那麼容易。”
師兄接過去看看,說:“可是,這符卻防不了人的。若是有盜匪什麼的呢?”
我說:“我這麼窮,盜匪肯定也看不上眼的。再說,這裡很荒涼了,一般是沒有人來。”
師兄只是搖頭,然後說:“你啊……其實要說到可怕,人心又怎麼會比鬼域強多少?”
是,他說的也沒有錯。
不過,一般人接近我應該是可以聽出來的。
而師兄又不是一般人,他的功力比我高深,我沒有發覺也……是正常的呀。
我們師兄弟幾個人裡,我現在的水平不敢說有多好,但是比蔣師兄劉師兄的劍法是強,和孫師兄應該可以平手,但輕功他們應該都不如我。
不過和藍師兄比,大概差距還是有一截的。畢竟他是師傅最得意的愛徒啊,而且他人又這麼沉穩機智,老成練達。
所以我說:“師兄又教訓起人來了。是不是師傅沒有再收小徒弟,你在山上過不了當師兄的癮哪,一見我就訓。”
他愣了一下,然後笑了:“你啊,還是這麼……”不過他沒說什麼,目光落在我的劍上面,聲音聽起來比剛纔顯得溫柔很多:“劍還好用嗎?”
我點頭:“很好用的。”這是他贈的那把劍,我那把從贏來了就原封沒動的一直放在着,下山的時候也沒有帶來。想一想又說:“多謝師兄。”
“跟我客套什麼。”
他看看頭頂,月亮微微有些西斜,還是深夜時分。
我說:“師兄歇會兒吧,我替你守夜。”
他一笑:“不要緊,我也不太悃。”
話雖然這樣說,他靠着樹,慢慢的闔上眼,似乎在安靜的養神。
一線月光從頭頂枝葉間漏下,照在他的臉上,顯得……
有些清冷,有些涼意。
師兄好象比在山上告別的時候,又瘦了。
他有什麼心事?
還是……
我搖搖頭不去想。
人人心中都揣着不能告訴別人的秘密。就是蘇和,大概也有許多事沒有如實的告訴我。而我……也有更重要的事情在隱瞞着他。
師兄的心事雖然我不瞭解,不過應該也是無法訴諸於口的吧?不然的話,怎麼會將身體一天天的消瘦了呢?
我坐了一會兒,山林裡幽暗安靜,慢慢的睡意又涌上來,我也歪下身又眯了一會兒,似乎剛閉上眼不久天就亮了,我聽到師兄走動的聲音,揉揉眼,懶懶的一時不想爬起來。
“行了懶豬,雖然不是在山上,可也不能賴着睡到太陽曬到身上吧?”師兄用腳尖觸觸我,好氣又好笑的說:“你不餓了?不趕路了?”
我懶洋洋的坐起來,眨眨眼。
太陽已經升起來了,林間瀰漫着一層白霧,我身上蓋着一件外衣,上面被露水打的潮漉漉的。我哎呀一聲:“師兄,你的衣裳……”
他說:“不要緊的,反正有風的話,吹吹就幹了。”
我心裡很過意不去,可是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麼。
身上帶着乾糧,麪餅和肉乾什麼的,就着水袋裡的水啃啃嚥下去。好吃是談不上的,但是填飽肚子是沒問題。師兄吃的不多。等我把水袋塞子再塞好的時候,他問我:“上路麼?”
我點頭。
不過,師兄他是什麼打算呢?
我想的時候也問出來了:“師兄打算去哪裡呢?”
他說:“我沒有什麼地方去……”
我的嘴比腦子動的快,還沒想到呢已經說出來了:“那不如我們同路吧……”
吧字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得,蘇和這傢伙最見不得的就是藍師兄和我在一塊兒,怎麼解釋他都不聽。現在可好,我跑去看他,還是跟藍師兄同行同路,他會怎麼想?而且藍師兄未必就是真的沒什麼地方去,可能只是隨口說說,我這句話真是……
結果藍師兄居然點頭說:“好,我和你同去吧,路上也互相有照應。”
呃,怎麼,怎麼這樣了?
我懊惱的直想咬舌頭,可是又不能再改口說師兄你別和我去了,不然恐怕有麻煩的事情……
藍師兄問:“怎麼了?”
我只好說:“沒事,沒什麼事。”
他說:“走吧。”
真是……
我原來上路的時候腳步輕快,現在卻覺得沉滯的很。
期待見到蘇和的心情一下子變成了有些誠惶誠恐,感覺自己不象是千里迢迢去探望情人,倒象是千里流放被髮配的犯人,越走越覺得大難即將臨頭。
再說,藍師兄和蘇和不是很不對路麼?兩個人說話相處的時間又短,又不算和氣——很不和氣。那藍師兄爲什麼還願意陪我一起去找蘇和呢?
我真是越想越不明白。
不過好在藍師兄這個人就是個象春風溫水似的人,和他相處不會讓人難受。他說起沿途的風景,說起蜀山上自從我們下山後的一些瑣碎事情,甚至可以說起在極北之地,可以鑽冰釣魚——這天下可能沒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師傅雖然也愛看些雜書,喜歡遊歷,但是知識也沒有這麼淵博。
真不知道他懂得的這些都是哪裡知道,哪裡學來的。
蘇和這傢伙動不動就吃藍師兄的醋,說不定一大半是因爲覺得自己懂得沒人家多,因而嫉妒。
再加上,也有我的原因……
藍師兄對我,實在是和對別人不同。
以前我沒有想過這些,後來等我和蘇和的關係……到了這一步之後,我有時候也想着,藍師兄他會不會也……
只是這個想法一冒出頭來就被我掐滅了。
得,這世上的人,象蘇和這樣生冷不忌的可不多,藍師兄怎麼會那麼巧也喜歡男子呢?就算他喜歡,我又有什麼值得他喜歡的?一無才二無貌,本事不濟人品也一般。就算他要喜歡一個男子,也肯定得找一個更上佳的人選吧?
就這麼一邊打哈哈一邊瞎琢磨一邊趕路,路上我們還順手鏟掉了一夥兒沒成氣候的小精怪。其實不見得所有的精怪就都是壞胎,但是它們在墳地裡出沒以屍肉爲食,眼睛裡都是紅澄澄的光,再發展一下就可以改吃活人肉了,這可是萬萬不能姑息的事。
中午我們停在一個小村鎮邊上,雖然這裡吃的東西不大合口味,但是能吃上頓現做的飯,有熱茶熱湯熱菜,也就沒什麼好挑的了。
藍師兄把炒菜裡的素的那部分都挑了吃,我看看他,他一笑:“這臘肉我吃不慣。”
希望是這樣……
也應該是這樣吧?總不會是,是他覺得我吃這肉挺香所以都省給我吃的吧?
肯定不是的……絕對不是的。
只是這麼總猜疑着,實在悶的不好過。可我又不能直接的問藍師兄——請問師兄你是不是喜歡我?不是師兄弟那種喜歡,是想和我當情人那種喜歡……我又不是傻子肯定是不會問的。
只是,只是……
唉,以前沒想過,有人對你挺好挺關照,原來是一件這麼讓人坐立不安鬱悶不解的事情。
在這小飯鋪吃飯的人不少,又聽人提起那位高風亮節,英偉不凡的蜀山派殷少俠。藍師兄眼神一動,筷子停了下來。
我低聲問:“師兄,你在山上時,聽說過這個厲害的殷師兄嗎?”
藍師兄想了一想,緩緩的搖了搖頭。
得,這我就納悶了。
我上山時日短,資歷淺,認識人少也就罷了,怎麼藍師兄也沒聽說過呢?
我們想再多聽些這位“殷少俠”的英雄事蹟,結果那幾人又不說了,改而談起了別的。我們也吃完了東西,只好付賬上路。
不過下半天我們的話題就圍繞着這個殷少俠打轉了,藍師兄沒我這麼好奇,但是也說這人這麼有名望,實在難得。要有機會該見一見,同門之間互相學習切磋一二也是美事。
藍師兄說的坦蕩大方,可見他心中也是這麼想的。
這份氣度就比我強,我還覺得有些不忿和眼紅呢。
晚上我們沒有露宿,在一戶山民家中借住的。人家是夫妻兩個,倒是有間空房和一張牀招待我們。我看看那牀,摸摸頭說:“師兄你睡牀吧,我在地下鋪鋪草就行了。”
他搖頭不肯:“擠一擠好了,我們也都不胖,牀上也能睡得下。”
我搖頭不肯。笑話,要讓蘇和知道我和藍師兄睡一張牀,不活吃了我纔怪呢。
我們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願意讓步,就在牀前僵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