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九卿當初騎馬,那是祖上留下了的灑脫血液促使,彷彿天生就喜歡那種在馬上策馬奔騰的感覺。
但寒雪兩兄妹卻不一樣,讓他們學會騎馬,爲的只是馬跑得快,遇到危險時可以救命。
兩兄妹也已經學過了,六藝於他們而言早就已經刻入骨髓,只是到底年紀小、力氣不大,馬兒跑得太快未必勒得住,所以素日在皇宮練習的時候都小心讓人陪着。
這次,馮九卿準備讓她一個人試試,進軍遠遠跟着就行。
就當是給他們最後一次“自由”,離開了東華,他們就沒有這樣的自由了。
將至三宮九階之下,馮九卿讓人送蘇雪回樓休息,而後擡頭看着在月下晶瑩幽亮的白玉石階,寬大的階梯平坦美觀,只是夜色下猛然一看,卻也有些陡峭。
馮九卿不放心地回頭看看江如雪,然而江如雪不待她開口,已經先道:“母后,孩兒有人扶着,您放心。”
察言觀色,能力上佳。
“冬日方過,玉階滑膩,還是小心些得好。”馮九卿笑了笑,一擡手,卻落在了齊璞瑜橫擺的手臂上,她怔了一下,忙低頭按住自己臉上的尷尬,掃了眼裝瞎的衆人,咳了聲道,“那就走吧。”
齊璞瑜忍俊不禁,手指忽地上翻,用力握住了她的腕部,低聲道:“太后,請。”
那聲音似有若無地帶了些許曖昧,馮九卿抿了下脣,擡頭一看。月光下,齊璞瑜白 皙英俊的眉眼上彷彿鍍上了一層銀光,柔 軟溫和,朗星般的眸子定定地落在自己身上。
她紅了紅臉,手指一彎,在他手背上撓了一下。
魏嬤嬤不動聲色地擋着衆人視線,無奈地目送兩人往上走,那拖曳的後襬掃過白玉天階,兩人幾乎將周圍的進軍當成了空氣。
江如雪也自認成了空氣,她笑了笑,放慢腳步往上走,小凝攙扶着她一步一步都十分謹慎,行至一半,兩人卻突然停住了。
江如雪眼前的景色莫名晃動了兩下,她疑惑地眨了下眼睛,伸手揉揉太陽穴,再看前方,又似乎一切如常。
“皇后娘娘,您怎麼了?”小凝奇怪地看着她。
“沒事,”江如雪皺了下眉頭,覺得頭上有些沉重,“大概是今日坐得太久,慢點走吧。”
小凝點頭,走得越加慢了。
馮九卿在上面等了好一會兒才見人上來,不禁嘆氣,“你啊,懷着身子明日就不要出去了,這上上下下的也辛苦。”
江如雪想起閔昭儀,眼中異色一閃,卻道:“母后放心,孩兒沒事的,在屋裡待着也累,不如出去走走更好。”
馮九卿勾了下嘴角,打量着江如雪細弱的手腕,指腹緊掐於甲下,露出些微慘白。
“若真是如此也好,只是素聞懷孕的人心重是,怕你想些有的沒的,一切還是要以龍嗣爲上,萬萬不可因小失大……明白嗎?”
江如雪心下一動,沉聲道:“母后,孩兒明白。”
只要孩子沒事,只要誕下龍子,任何人無法撼動她的地位。
齊璞瑜看着江如雪那堅定的面容,默了片刻,暗暗搖頭,“那就回去吧,太醫已經在宮外等着了。”
大約真的是因爲懷孕的緣故,這山間寒冷,江如雪總覺得有些惴惴不安,馮九卿只提點了兩句,她聽最好,不聽自己也沒辦法硬是將人鎖在宮中不讓人出去,只能順其心意了。
江如雪先回了宮,齊璞瑜卻和馮九卿先去了旁邊的朱雀亭,時間尚不晚,兩人爬了上來,睡意也淺了。
“獵場其實是個不錯的地方,可惜了,規矩還是很重,”馮九卿眺望山下那遊曳的火龍,不禁好奇道,“聽說禁軍將獵場擴大了三倍,不知那最遠的地方可以到哪裡?”
齊璞瑜站在亭邊,揹着手輕笑,“這塊平原廣袤無邊,地方越大越是危險,你想去邊緣?”
“去看看嘛,”馮九卿期待道,“難道你不想去看看?明天公卿大臣也可以下場了,場面定然很壯觀。”
那些武將可不是吃素的,今日是個年輕兒女們機會,讓所有人看看東華未來氣象,但明日,便是身經百戰的將士開始展現實力,彼時她都未必自信能夠再度跑在第一。
萬馬奔騰,氣概山河,想想便忍不住激動。
齊璞瑜也是武將。
他眯了下眼睛,伸手握住身邊人的細腰,微微揉了兩下,“那就去,你想去哪裡都可以,就是直接跑出獵場,我也奉陪。”
馮九卿嗤笑,“我倒是想,只怕你還不捨得。”
“我有什麼不捨得的?”齊璞瑜靠在她肩上道:“若果能夠一騎出塵網,身邊還有紅顏知己,就算是給我一個皇位,我也不要。”
“胡說,”馮九卿白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當初既然說好了,在多等些時日也無不可,我知道,你心裡還有記掛。”
齊璞瑜深吸口氣,靠近她耳側,薄脣貼着耳廓清晰地說道:“知我者,娘子也。”
“忒!越來越放肆了!”馮九卿臉上一熱,頸側被那輕緩的吐息一掃,微微發熱。
齊璞瑜卻不管,索性將另一隻手也扣上去,用力抱住她的腰肢,嘴角噙着笑意,低頭又說了些什麼,又引來一陣笑聲。
禁軍在外靜守,只做不察。
登仙宮外,周公公從宮內走出,在白沙院之外站了片刻,旋即斂眸,轉身來到了天階邊上,對着剛好上來的人行禮,“皇上,一切都按您的吩咐,準備好了。”
“知道了,”齊尚快步往前走了兩步,忽又停下,側頭看向周公公,“母后和齊叔伯都休息了嗎?”
周公公搖頭,“回皇上,明王殿下和太后正在朱雀亭那邊說話,目下還沒休息呢。”
齊尚斂眸,原地站了片刻才又擡起腳,繼續回登仙宮,“……別讓人上去打擾,禁軍守好宮殿即可,明早也不必叫他們。”
“是,皇上。”周公公看了眼齊尚,那張眉目如畫的臉被明黃宮燈投下的暖色光芒籠罩着,可臉上卻沒有半點暖意,就像藏在輕紗後的冷目,讓人不敢直視。
喧鬧的人們漸漸歸於寂靜,精力漫漫的兒女們在後半夜才終於睡下,連片的帳篷裡也沒了燈火的光芒。
樹林中,馬兒嘶鳴不已,禁軍速度飛快地走了進去,又很快便離開。
就像夜間出行的鬼魅,飄飄蕩蕩在幽冷苦寒的黑暗中,帶着滲人的寒意,令人膽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