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蹊蹺。”
小皇帝正看着那堆得像一座小山般的奏摺蹙眉，冷不防聽見馮九卿疑惑的低語，忙側頭看了過去。
“母后？你在說什麼？”
“說大理寺少卿，他莫名其妙的爲何要提起內務府的案子？簡直像是送上門給母后招呼的，皇上不覺得蹊蹺？”
馮九卿伸了個懶腰，這紫宸殿沒人敢亂進，雖然東華權力中心最重要的地方，此時此刻，卻也是最放鬆的地方了。
正想着，馮九卿一偏頭，卻見小皇帝站在你奏摺山下，後面高聳的山包投下陰影一片，而她就是那老實巴交又迂腐可怕的愚公，從今天開始，就要開始搬這座山了。
馮九卿：“……”
小皇帝不覺，嘟着嘴奇怪道：“肯定是他太笨了。”
馮九卿無奈，不情不願地走過去，隨手抱了二十幾份摺子放在地上，乾脆席地而坐，漫不經心道：“他都成了大理寺少卿了，也不至於這麼蠢，多半是受人挑撥，纔會犯下這樣的蠢事……”
馮九卿笑了下，掃了眼小皇帝，柳眉輕挑，靈氣活現。
“皇上猜一猜，是誰給咱們送了這樣一份大禮？”
小皇帝愣了一下，“啊”的一聲，捂嘴嘴巴驚呼。
“是齊叔伯！”
齊璞瑜既然早就做了出征的打算，自然會想辦法解決自己的後顧之憂。
這大理寺少卿，十之八 九是他送給馮九卿的鎮壓朝局的，而且馮九卿想，沒準，還不止這麼一個人。
“原本母后還擔心咱孃兒倆被人欺負了，呵，”
馮九卿將手中的請安摺子往旁邊一扔，伸手摸了下眼睛晶亮的小皇帝。
“現在可好，有人早就佈下後手，根本不用咱們擔心。”
小皇帝聽懂了她的話，他興高采烈地從將硃筆紅墨拿下來，將御筆順手拿給馮九卿。
“不過他們吵架的樣子好凶啊，臉都變了，就像這樣，唔……”
說着，小皇帝做了個鬼臉，人小鬼大地叉着腰，指着前方喊：“老夫揍你！”。
馮九卿別他逗笑，也叉腰道：“你揍我一個試試？”
小皇帝咯咯笑着，瞬間撲了上去，將那奏摺堆揉成一團，輕笑聲傳遍了整個大殿，馮九卿手中的硃筆都在臉上劃了一道。
忽地小皇帝動作停住了，馮九卿也沒覺着不對，將人抱住，整理了下頭上的發冠。
“別鬧了，我們先批奏摺，回去母后讓小廚房給尚兒做好吃的。”
小皇帝嘻嘻笑着，一屁股坐在奏摺堆上，馮九卿搖了搖頭。
“皇上自己也看看，若是請安的摺子扔在一邊就是，若是談事的再拿給母后。”
“哦，”小皇帝乖巧地點頭，將屁股底下的暗黃色奏摺拿起來，看得倒挺像那麼回事，有模有樣很是認真。
馮九卿也不管他，她看着那成堆的奏摺，隨手拿起一份鴉色摺子，深吸口氣，提起筆，卻愣住了。
臣請太后，廢攝政王。
這竟是一份彈劾攝政王的摺子，就在齊璞瑜帶兵出征的第二人，爲了東華太平上陣殺敵的第二日，朝堂上大理寺少卿暗指齊璞瑜弄權，奏摺上明指廢除攝政王。
齊璞瑜一走，那些蟄伏的、可惡的人便忍不住作亂，甚至沒有考慮過東華朝廷此時出事，東華會如何，東華子明會如何，這場戰爭會如何！
馮九卿咬了咬牙，手中的御筆幾乎掰斷，卻耐着性子看了下去，越看，越覺得臉色發冷。
居功自傲、卑鄙無恥、道貌岸然、愧對皇室……
筆鋒之詞，當真可以肆無忌憚。
馮九卿深吸口氣，寫這摺子的人記下，隨即便只當沒有看見它一樣，將奏摺扔開，同請安摺子放在一起，不予置評。
她平復了一下心情，看向小皇帝，平靜道：“皇上可又看見什麼特別的？”
小皇帝同齊璞瑜學習披摺子，請安摺子看得最多，眯着眼睛笑起來，將手中的摺子扔開，搖頭道：“唔，沒有呢。”
就像他從未看見過那摺子上寫的“太后不仁，理應滅之”一般。
笑意隨着翻閱奏摺的熟練慢慢湮滅，馮九卿頭腦發麻，整日渾渾噩噩地度過，幾乎不知道自己寫了什麼、看了什麼，頭昏腦漲之後，肚子也咕咕地叫起來。
時間就在這樣的苦熬中過了小半個月，直至第一份捷報從邊關傳來，沉靜的朝廷才終於有了動靜。
“南澤陳兵屬實，羅華公率邊關將領抗擊，以五千兵馬設陣，擊潰敵軍三萬。”
這一份捷報，讓彈劾齊璞瑜的摺子立時少了大半，除了幾個心懷不軌的老頑固還一如既往的彈劾之外，馮九卿素日也終於舒坦了些。
伴隨着奏摺的，還有一封密信。
紫宸殿中，馮九卿將密信攤開，信件寫得狂放灑脫，字跡端正，可見寫字的人彼時並不堪危，字裡行間都透露着綽綽有餘的姿態。
就比如他還道“南地女子溫婉客人，卻不及小太后一份靈動”，還比如“夙興夜寐，唯有九兒入夢，方得好眠”。
馮九卿一臉冷漠，在長篇大論的調侃和奉承中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
他在羅華公出關之前到了邊境，好巧不巧，正從羅華公的隨隊之中撈到了千萬白銀，還“不小心”讓羅華公衝出了邊境，帶兵衝進了他早已布好的口袋。
“母后，”小皇帝好奇地攀着她的胳膊，撒嬌道，“齊叔伯寫了什麼，母后讓朕也看一看嘛。”
馮九卿咳了聲，“不如母后念給皇上聽好不好？”
這麼不要臉的信，她是不敢給小孩子看的，嫌丟人。
小皇帝嘟了嘟嘴，只好趁着下巴乖乖坐着，馮九卿咳了聲，道：“皇上、太后親啓，本、呃，臣在邊關很好，吃得好，穿得好，皇上在京城也要吃好穿好，聽太后的話，認真看奏摺，還有……嗯，對了，好好學寫字，好好讀書，完了。”
小皇帝默了一下，目露懷疑，“不信”兩個字都快寫到臉上了。
“母后，齊叔伯信上真的是這麼寫的？”聽起來怎麼那麼像母后平常叮囑他的話？
“當然了，母后還會騙你不成？皇上，今日至少還得批兩百份奏摺，咱們可不能偷懶啊。”
馮九卿將信收進自己袖子裡，這麼沒臉沒皮的信，可不能叫別人看見。
小皇帝挑了挑眉頭，單純的眼睛睜大了看着馮九卿。
馮九卿壓住心虛，頂着巨大的壓力將小皇帝的臉掰正了，笑道：“乖，看奏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