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母親真有那麼壞嗎？
蘇寒也回答不上來，他沒有見過母親，但有的時候，他又無比慶幸，慶幸自己沒有見過母親。
比如現在。
他笑了笑，將自己的孿生妹妹抱在懷裡，眼中情緒越來越深，“母親是母親，我們是我們。你忘了嗎？爹爹說過了的。”
蘇雪抽噎了兩下，眼睛還是紅着的，目光悄悄落在了那道緊閉的門上，又問：“皇帝哥哥……是不是很討厭雪兒？皇帝哥哥都不吼哥哥的，卻總是吼雪兒，是不是雪兒……長得像母親？”
蘇寒堅定的搖頭，信誓旦旦道：“雪兒一定比母親好看！”
這句話說得擲地有聲，但卻夾雜了一絲長不大的軟糯，蘇雪竟一瞬間被逗笑了。她擡起頭，蹭着蘇寒的肩膀，“我不怕，有哥哥在，我什麼都不怕。”
緊閉的時間流淌得很慢，每一刻每一秒都像是度日如年，好像都能看清風兒從窗口吹過的痕跡。
入秋寒風總喜歡在皇宮最清淨時彰顯存在感，馮九卿但只躺了一天，齊璞瑜就要被那寒風刺激得渾身暴躁。
坐立不安的樣子就像身前面對着百萬大軍，手裡亦拿着刀劍，可戰爭的號角卻始終沒有吹響，時刻緊繃的精神瀕臨爆發的邊緣，竟還不得不忍着。
魏嬤嬤看得心驚膽戰，深怕他會在這個時候大發雷霆。
不知爲何，這一次，齊璞瑜要暴躁很多，明明御醫言之鑿鑿太后並無大事，但他卻像是丟失了所有的冷靜，整張臉黑如鍋底。
魏嬤嬤細思之後，才幡然醒覺，也不是人人都能看着自己心愛之人三番兩次同自己面臨生離死別的鐵檻的，哪怕這個人是東華的攝政王。
過了整整一日，馮九卿還是未醒。
齊璞瑜也未走，齊尚處理完政事來看過兩次，顯然臉色也不是很好。
第二日，魏嬤嬤正叫人籌備早膳，才從膳房出來，就聽到一個消息：羅異人已經在清風閣外跪了一日了。
魏嬤嬤躊躇片刻，轉道去清風閣外。
羅異人雖是客卿，但因爲兩個孩子的緣故，得了可以出入宮廷的敕令，只不準往後宮跑，這是齊璞瑜特意下的命令。
魏嬤嬤想今日是齊尚聽朝奏的日子，朝奏之後，皇帝大概寧願待在紫宸殿，他跪在那裡也無濟於事。
“羅大人。”清風閣外，魏嬤嬤看見了脊背挺直的羅異人。
羅異人在京這幾年也未娶親，只爲兩個孩子勞心費神，一心正派，倒是讓馮九卿頗爲欣賞。只是時間不留情，那個曾在南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羅異人，如今也多了一層滄桑。
羅異人聞聲一動，回頭見是魏嬤嬤，眼睛頓時一亮，叩頭請罪，“異人有罪。”
“哎呀，羅大人萬萬不可如此，”魏嬤嬤忙上前止住他的禮，卻沒能將人拽起來，只好道，“羅大人，你何必跪在這裡，太后至今未醒，皇上是不會鬆口的。”
“我知道，”羅異人眼中藏着血絲，顯然是一夜未眠，他深吸口氣，道，“蘇雪無意衝撞太后，是蘇雪之過，一切任憑太后處置。但臣只是想請求皇上，讓臣給他們送些吃的，三天不吃不喝，他們只是孩子，如何熬得住？”
馮九卿寵愛兩個孩子，自然不可能真的取他們性命，至多小懲大誡一番便罷，而皇帝怒火未消，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放人，是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魏嬤嬤默了默，擡頭掃了眼外面的宮女太監，衆人即刻會意退下。
魏嬤嬤這才道：“羅大人在京多年，想必是知道太后腦後曾受傷的事情，也知道她因何人受傷，對不對？”
羅異人捏緊拳頭，“臣知道。”
“既然知道，那想必也明白，蘇雪誤傷太后，傷的不僅僅是太后，”她壓低了聲音，看着面前的面容昳麗的人，嘆道，“她觸動了皇上心中最難過的陰影，也傷害了攝政王……您可知，攝政王也是一夜未眠？”
羅異人：“……”
魏嬤嬤見他目光堅定，仍無退意，爲難的看了他一眼，上前一步，低下了頭，又道：“除此之外，蘇雪衝撞太后之前，還衝撞了皇上。”
“什麼？”羅異人一怔。
“那孩子被寵壞了，所以忘了，皇帝是天子，萬人之上，王爺和太后攝政多年，可卻不曾對皇上有過一句惡言。”魏嬤嬤道：“王爺和太后寵愛皇上固然是一回事，但他們也始終記得，皇帝是東華之主。”
羅異人臉色微變，“那……”
“時下戎狄與雲丹暗中針對東華，盛朝亦在其中，而蘇雪竟然問皇帝，盛朝之事。”魏嬤嬤一語落定，羅異人驀地面無血色。
魏嬤嬤嘆口氣，直起身，伸手在他肩上按了按，“羅大人，回去吧，你的身份……在這裡求情，只是雪上加霜。至於那兩個孩子，嬤嬤會派人照顧的，太后真心實意地喜歡他們，皇上不會要了他們的性命的。”
羅異人苦笑，眼中藏着化不開愁悶，“養不教，父之過。是我之過……”
他讓兩人親近皇上太后，可卻忘了讓他們記住對皇上和太后除了親近，還有尊敬。這皇宮是將規矩的地方，一時的淘氣或覺可愛，讓死寂的深宮漸添活力，可長久地淘氣便是頑劣了。
尤其是姚家血脈的孩子，更加不能讓皇帝有了“反感”，否則，多年親近培養出的感情，恐將一夕盡毀。
想着，他轉過身，對着魏嬤嬤深深一拜，“多謝嬤嬤提醒，今日之語，猶如當頭棒喝，羅某感激在心。”
魏嬤嬤搖頭，這次順利地將人扶了起來，“羅大人，兩個孩子的教育，皇上和太后不曾干預半分，他們的確存了利用他們的心，可也從未想過害他們。”
她頓了頓，索性又透露出一個消息，“皇上收到盛朝來信，請接回兩個孩子，皇上本想送出一個，但聽聞這是‘那位貴妃’的意思，便按下了。”
羅異人眉間一蹙，“貴妃雪青……”
“是，羅大人一起出去吧，”魏嬤嬤邊走，邊道，“雪青恨姚若華之深，羅大人多年來大概也明白不少。昨日皇帝那般震怒，卻仍駁回此請求，您又何必過於擔心呢。”
行至宮道，羅異人再度深深一拜，隨即利落地轉身，離開了皇宮。
魏嬤嬤在原地站了片刻，也一轉身，對身邊的丫頭說道：“讓御膳房送些東西給兩個孩子，不必太多……一日一頓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