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葉又重操舊業, 賣起了涼皮。
荷包裡的銀子李葉去銀鋪稱了稱,足足有二十三兩五錢,正好夠她租房、租小店、置辦傢伙事兒用。
李葉自從來到清陽縣就扮做男裝。本來她還怕有人認出來, 不過這蘇南人身材小, 皮膚好的男子也不少, 李葉扮成男的, 雖說不像大人, 倒像是十四五的小男孩,所以並沒有惹人懷疑。再加上她的涼皮做的好吃,價格公道, 最主要的是,她還是本縣新來的縣丞的朋友, 所以生意做得很是順當, 並沒有人敢來尋事。
宋問德並沒有帶着家眷, 獨自一人來到這陌生的地方,也倍感孤獨, 所以經常來找李葉說說話,順便光顧一下她的生意。
宋問德每次吃了涼皮都要給錢,可李葉那裡會收他的錢,一來二去的,宋問德竟然就不來了。
沒想到他真是正直到執拗的地步, 李葉只好託雙壽與他說了, 以後吃了東西收錢, 不過都記到帳上, 等到年底一起算, 宋問德這才又經常來。
一晃三個多月過去了,馬上就要過年了。街上明顯比往日熱鬧了不少, 買年畫的,買頭花兒的,買鞭炮的,買肉等各色年貨的人羣熙熙攘攘的。
逛街的人多了,李葉的生意自然也好了不少,中午的時候都忙不過來,雙壽也跑過來幫忙。
到了午後申時時分,店裡沒了客人,李葉這才閒了下來。見雙壽累得夠嗆,李葉出去買了只鴨子,打了一角酒,又做了兩個小菜犒勞他。
菜剛擺上桌,就見宋問德低垂着頭進來了,神情沮喪。李葉忙給他加了筷子,倒了一杯酒,問道:“宋大哥,怎麼了?是有什麼案子不順利嗎?”
宋問德坐下先端起酒來,一口喝了下去,才皺着眉頭嘆了口氣,“哎!你說縣令大人這不是故意與我過不去嘛!前兩天有個打自己親生父親的逆子,我判了杖八十,徒一年。誰知那逆子不服,又託人到吳縣令跟前說情。吳縣令他……他竟然……”
宋問德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吳縣令他怎麼了?收受賄賂,把人放了?”李葉猜測道。
宋問德放下酒杯,臉上神情有些古怪:“賄賂倒不曾聽說收,只是,他竟然說,說打的好!”
“啊!”兒子打父親,還說打的好,這個縣令也太“特行獨立”了吧。這還是在古代啊,李葉想。
宋問德一拍桌子:“你說,怎麼會有吳知縣這種人?我宋問德雖說因得罪上司被貶官到了這清陽縣,可也不能放任這種人亂來,一會兒我就給上面寫摺子去!”
“宋大人好興致啊,到這兒來編排本縣了!還要上摺子告本官。”
門簾一掀,一個身穿七品官服的人進來了。李葉擡頭一看,傻呆呆站在原地,張着嘴都合不攏。
這不是吳清榮嗎?他不是投軍去了嗎,怎麼做了清陽縣的知縣?
吳清榮一進來,看到扮做男裝的李葉,也是一愣。
其實他早就聽說縣裡開了一家涼皮店,這讓他想起了李葉,本想着來嚐嚐的,後來又聽人說,賣涼皮的小子是宋縣丞養在外面的相好,吳清榮就很是反感。
這宋縣丞也是的,來上任不帶夫人,不帶孩子,倒是不忘了帶上養着的兔兒爺。因爲這,吳清榮一直也沒有來過這新開的涼皮店。今日是正好走到這兒了,就想着進來看看,沒想到正好聽到宋問德在自己背後嚼舌。
“你,你,你是李葉?……”吳清榮瞪大了眼睛問道。雖說覺得不可能,可眼前之人分明就是李葉,就算她穿了男裝,他也一眼就能認出來。
“吳清榮?”李葉往前走了一步,高興地問:“你怎麼在這兒?”
“還真是你!還真是你!”吳清榮高興地向前,想要去拉李葉的手,卻是被宋問德攔住了。
“男女授受不親,吳大人請自重。”
吳清榮看了一眼宋問德,又看了看李葉,有些狐疑:聽說李葉嫁到了京城,這個宋問德正好是從京城來的,難道就是他?可兩人是夫妻的話,爲何不住在一起,倒叫李葉扮成男子,在外面租房賣涼皮?
“你是她什麼人?管的着麼?”吳清榮一瞪眼。
“我是……我是她朋友。”
“朋友?我跟她做朋友的時候,你還不知在哪個犄角旮旯裡蹲着呢。”
眼看兩人快要吵起來了,李葉忙上前勸住了,又對吳清榮說:“吳三爺,宋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什麼?你叫他大哥,叫我三爺?”吳清榮一聽就火了,“他是你恩人,我們還是朋友,還是合夥人呢。”
吳清榮說完,才反應了過來,擔心地問:“救命恩人?小葉,你怎麼了?在京城遇到事兒了?”
李葉讓吳清榮坐下,給他添了酒杯,碗筷,這才大概說了一下自己的事,當然,隱瞞了程無尤是皇帝的事。只說是他是個富家公子,騙自己說是娶爲妻子,其實是養做了外室,後來正房夫人找人擄了她去,把她推入了江中,幸被宋問德所救。
“個直娘賊!”吳清榮一拍桌子,把酒都震灑了,“叫老子看見他,一刀宰了他!”
李葉有些吃驚地看着吳清榮,他以前雖然喜歡欺負人,但從來都是溫文爾雅的,從來沒有說過如此粗魯的話。
宋問德卻是暗暗地搖了搖頭,有些頭疼,攤上這麼個武夫上司,可真是倒黴。
吳清榮見李葉吃驚地看他,也意識到自己說話太粗魯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解釋道:“那個,在軍中混了幾年,說順嘴了。”
李葉笑了笑,說:“倒是比以前豪爽了。”
說完,又想起宋問德與吳清榮不和的事來,既然她與兩人都是朋友,總得給他們撮合撮合,看能不能和好。於是就問:“聽說有人打自己的父親,你還說該打?”
吳清榮一聽,又瞪大了眼,將酒杯一放:“你知道他爲什麼打他爹嗎?聽完你也得說該打!”
宋問德聽了,不服氣地反駁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就是父親再怎麼着,兒子也不能打。”
吳清榮也不理他,跟李葉說道:“那人叫吳二牛,嗯,跟我是本家。他爹在外面與一個寡婦相好,把家裡的錢都拿去給那寡婦使,這錢還都是吳二牛起早摸黑磨豆腐掙的。他爹在家裡打媳婦罵孩子不說,還把他娘藏起來的私房錢偷了,愣是活活把他娘氣死了。這樣的爹簡直畜生不如,難道不該打嗎?”
李葉聽了,點了點頭:“如果真是這樣,打他都是輕的。”
這回輪到宋問德瞪大眼睛了,他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李葉:“怎麼你也這樣說?百善孝爲先,做父親的即便是不對,也不能打啊。”
“這種父親你覺得說他兩句頂事兒嗎?”李葉撇了撇嘴,“宋大哥,父慈子孝,只有父親慈,子孫纔會孝啊。”
宋問德一聽這話,就梗起了脖子:“不要亂說,兒子的命都是父親給的,父親拿他點兒錢難道不應該嗎?”
“可是父親氣死了母親,相當於是殺母仇人,這個麼說?”
“那也不能打自己的父親!”宋問德有些生氣了,站起來就要走。
李葉也後悔了,幹嘛跟他爭執這些啊,她忙上前攔住宋問德:“好了,好了,咱們不說這些了。先吃飯吧。”
宋問德最後雖然留下了,可也鬧了個不歡而散。
第二日過午,吳清榮又來了。
見了李葉後,就從袖中拿出了一個黑黑的,也不知是什麼木頭做的盒子遞給她:“這是我在西狄那邊得的,送給你。”
李葉以爲是什麼異域風情的小物體,就接了過來,打開一看,只見裡面鋪着金絲絨布,布上躺着一塊豔紅如雞冠一般的玉佩,質地溫潤,光澤如漆。李葉雖不懂玉,可也聽說過一句:“玉如掛紅,價值連城”。不用想也知道,這紅玉是極爲珍貴的。
“這個太貴重了,我不能要。”李葉說着,將那盒子蓋上,又遞給吳清榮。
吳清榮卻是不接,“有什麼貴重的,不就是一塊石頭嗎?給你你就拿着。”
“不行,不行。”李葉直接塞到了吳清榮的手裡,“這麼貴重的東西,放在我這兒,肯定會招賊。”
吳清榮一想,這倒也是。李葉一個女人家,一個人住一個院兒……吳清榮越想越不安:“是啊,你一個女人家,自己住怎麼行?這樣吧,今晚我就搬到你那兒,給你看門。”
“啊?”李葉沒想到自己只是不收玉佩,怎麼說着說着,他還要連人一起送來呢。
“你住我那兒?給我看門兒?”李葉嚇得直搖頭,“尊夫人知道了,還不得打死我。”
沒想到吳清榮聽了,有些黯然:“夫人?我如今哪裡還有夫人?只不過是一個沒人要的鰥夫罷了。”
卻原來吳家因爲一直追隨太子,替太子做過許多事,並且吳清榮的妹妹還是太子良娣。新皇登基後,自然被清算,雖說沒有被抄家,可門中子弟不是被罷官,就是被降職,眼見着是衰落下去了。
就連吳清榮也受了牽連,他本來就是舉人出身,加上在邊關從軍,立了不少戰功,不說飛黃騰達吧,肯定也是前途無量,可就因爲他是吳家人,就只被選到清陽,做了一個小小的知縣。
吳家出了事兒,高標卻是考中了舉人,高家立馬覺得自己兒子有一個給人做妾的妹妹,名聲不好聽,再說也怕受吳家牽連,就提出要接回女兒。
吳清榮問了高姨娘,高姨娘也願意,他也不當什麼,就答應了。誰知高姨娘走了沒多久,吳清榮的夫人吳三奶奶也回了孃家,沒過幾天,就要與他和離。
吳清榮當時是仰天大笑,心想吳家還沒敗完呢,他吳清榮好賴也還是個小官呢,都迫不及待地要離開他,也罷,反正也一直沒有生養孩兒,和離就和離吧。
就這樣,吳清榮就成了一個鰥夫。
李葉聽了也有些唏噓,想起因爲吳清榮的妹妹,自己還被抓了,差點兒沒命呢。
李葉也就安慰了吳清榮幾句,什麼你長得一表人才,又是舉人,又能打仗,文武雙全的,以後肯定能娶一房好妻子的之類的話。
誰知吳清榮聽了,雙眼發亮地看着李葉,問:“你真這樣認爲?”
“那當然了。”李葉怕他受了打擊,心情鬱悶,拍着胸脯說道。
“反正我也是鰥夫了,你也算是寡婦了,要不,咱們倆在一塊過吧。”
“啥?!!”李葉有些接受不了吳清榮的神思維,怎麼自己安慰個人,還把自己搭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