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實是過來送水的,遠遠地看到人們竊竊私語,等他來了就都不說話了,想也是在議論自己的女兒。
李老實有些不高興,將水放在地頭,說了句“渴了喝水”,就走了。
竈頭邊,王氏正坐在小凳子上燒火。李老實回來後,一言不發地蹲在了一旁。
王氏問道:“怎麼了?”
李老實嘆了口氣,“哎,高家人這麼一鬧,村裡人淨是說閒話的,小葉的親事,以後怕是不好說了。”
王氏聽了,也是發愁,“哎,也不知哪個閒得沒事幹,亂嚼舌頭根子。”
兩人正說着話,猛一回頭,就見二剩揹着一袋子燒餅站在後面。
“叔,嬸兒,燒餅買回來了,放在哪兒?”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站到背後的,李老實有些不高興,指了指一邊的筐子,“放那吧。”
二剩是李葉僱的長工,他們家沒有地,以前都是幫人扛短工,李葉就僱了他來,幫着打理葡萄園。
村子裡人僱工,一般都是管飯的。李葉因爲覺得麻煩,就比別人每天多出了十個錢,另外,一人再發兩個饒餅。如此一來,人們都願意給李葉幹活。因爲平常人家管飯也就是稀飯、玉米麪或高粱麪餅子,如今李葉不光多出十個錢,還給兩個燒餅,倒是比管飯強多了。
其實剛纔李老實和王氏的話,二剩都聽到了。
他一直都在心裡暗暗喜歡李葉,可他覺得李葉也算是他的東家,自己家裡又窮,連一畝地都沒有,想着李葉肯定看不上他,所以一直也沒敢有什麼想法。可是現在李葉出了這種事,他覺得自己或許可以試一試。
二剩裝做不經意地說:“叔,李葉妹子這麼能幹,以後找婆家得要不少聘禮吧?”
李老實一聽,還以爲二剩暗示李葉嫌貧愛富,所以纔看上了高標,就說道:“那倒不是,我家丫頭說了,只要人好就行,聘禮就是個意思,不計較多少的。”
“真的是隻要人好就行嗎?”二剩聽了這話,高興起來,他家雖然窮,可是他長的高高大大,濃眉大眼的,幹活又勤快,光說人品的話,他自認爲不差。
“那是自然。”
“叔,你看我行不行?要是行,我立馬就叫人來提親。”
“啊,你?”李老實打量了他一眼,有些不樂意。二剩人是不錯,可是家裡也太窮了。從十歲上沒了爹,他娘一個人把他拉扯大,原來的二畝地也賣掉度日了,只剩下了三間破房子,外面下大雨,裡面下小雨。
“這個,我們家人得商量商量。”
“那行,叔,你們慢慢商量。”看來是有戲,二剩高高興興地去幹活去了。
卻說吳清榮沒見過做酒,一直很感興趣地在一旁轉來轉去,時不時地還問李葉兩句。
有了高標的例子,李葉怕人們又傳出她與吳清榮些什麼來,就好說歹說將他打發走了。走時給他帶了幾大筐葡萄。
不提李葉忙着做酒,卻說二剩當晚回家,就跟母親提了自己想要說李葉當媳婦的事。本以爲母親聽了也會高興,沒想到卻被母親破口大罵。
“你這個混小子,你胡說什麼!咱們家清清白白的人家,就是一輩子說不上媳婦,也不能娶她,沒的壞了咱王家的名聲。”
“娘,李葉跟高家大/爺根本就沒什麼。我每日在葡萄園裡,每天看着,怎麼會不知道。”二剩忙替李葉辯解道。
二剩娘一聽,氣的把碗往小桌上一頓,“你,你是不是見她長得好看,早就看上她了?我說什麼來着,她一個年輕閨女家,僱你一個年輕小夥子幹活,沒事兒也得出點兒事!你以後別去給她幹活了,再找別人家吧。”
“娘,你說什麼呢?我都快二十了,還說不上媳婦,您就不着急嗎?咱們家窮成這樣,您還計較什麼名聲不名聲的。”
二剩娘守寡這麼些年,最講究的就是名聲,一聽兒子這話,氣的飯也不吃了,聲音也格外高了起來,“再窮也得清清白白的,你就是這輩子娶不上媳婦,也不能娶她!名聲不重要?要是你真娶了她,出門人家在後面指指點點,說你媳婦是高大/爺養在外面的人,那不是把祖宗八輩的人都丟盡了!”
二剩娘越說越氣,“我一輩子清清白白的,拉扯你長大,你就嫌娘窮啊!你個沒良心的,娘不活了!不活了!”
二剩娘一邊說,一邊拿頭就要去撞院子裡的樹。嚇得二剩趕緊攔腰抱住了他娘,“娘,您可別這樣,我都聽您的還不行嗎?”
秋日的夜晚,天氣又晴朗,許多人家都是在院子裡吃晚飯的,二剩母子倆的這些話全都被左右鄰居聽到了。
二剩娘那天說不讓兒子去給李葉幹活,可是別的活也不好找,沒了錢母子二人就要揭不開鍋了,所以二剩依然在李葉的葡萄園裡幹活。
李老實對二剩那天的話本來並沒有放在心上,可是這幾天在葡萄園裡看到二剩,他總是躲躲閃閃的。李老實就知道他是反悔了。雖然李老實並不覺得二剩是好女婿的人選,可他不要二剩還說得過去,二剩竟然也嫌棄自己家閨女,這讓李老實心裡更加難受了。
卻說吳清榮走後沒兩天,就有一個小廝來李家報信,說是明日上午李杏要回家來看看。
李家一聽,都高興的很。王氏拿衣襟擦着眼角的淚說:“我苦命的二丫頭,這都三年了,總算是能見上她一面了。”
李杏要進宮的事兒,李葉還沒跟家裡說,李老實他們都不知道。
閨女要回來,王氏高高興興地把家裡都打掃了一遍,第二天李善地也跟學裡請了假,李葉的葡萄園也停了半天,一家人專門在家等着李杏。
一直等到半前晌,李杏纔回來了,坐着一輛青布馬車,由一個婆子陪着。
李杏下了馬車,三年不見,只見她像抽條似的,長高了很多,都像個大人了,臉也豐潤起來,大大的眼睛,瓷白的面龐,跟李葉有六七分像。
身上穿綾着羅的,看起來比高奶奶還貴氣。
王氏上前拉住了李杏,沒說話,淚先流了出來,“二丫頭,這些年你受苦了。”
李杏還沒有說話,跟着她回來的婆子先說話了,“喲,瞧您說的,春杏姑娘在府中可沒受過苦,天天山珍海味,綾羅綢緞的,享福着呢。”
李杏笑了笑,說道:“可不是呢,比在家裡強多了。”扭頭跟母親說,“娘,我們進屋去說吧。”
進屋後,李葉泡好了茶,端上了專門買來的點心,一家人說一些離別後的事情。
到底是有那婆子在旁邊,說話不方便。不過那婆子倒也識趣,坐了一會兒,就說很久沒來過村子裡了,想到外面走走。李葉就讓善時帶着她,到外面轉轉。
等她出去後,李葉就與李杏說起了進宮的事。李老實和王氏一聽,唬了一跳:“啥,進宮?”
李杏神色高興中帶着一絲得意,說“對,我們姑娘選上了太子承徽,馬上就要進宮了,我也要跟着去。”
李家人聽了,都很高興,只有李葉勸李杏,說了很多宮裡不好的地方,可是李杏卻是執意要去,李葉說得多了,她神色中都帶了一絲不耐煩。
李葉見此情形,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只囑咐她,以後在宮中萬事小心,又拿了五十兩銀子給她,說:“錢不多,你拿着,萬一在宮裡有個事,興許用得上。”
李杏這下倒是愣住了。她也聽說大姐在家中開了涼皮店,種了葡萄,可她以爲一年也就掙個十兩八兩的,沒想到她一出手竟然就是五十兩。
李杏來的時候,收拾了一個包袱,裡面有三兩銀子,幾塊布,都是她平日攢的,這下她都不好意思拿出來給母親看了。
李葉見她不說話,將銀子塞到她手裡,說:“你拿着吧,大姐知道你在吳府不容易,以後/進了宮,花錢的地方肯定也不少。本來是打算以後贖你出來的。既然你決心要進宮,就好好伺候主子,興許以後有個好前程呢。”
李杏聽了,這才接了過來。又將自己帶的包袱遞給王氏,“娘,這是我平日攢下來的,你別嫌棄。”
王氏那裡會嫌棄,接了過來,拉了李杏的手哭,“這一去,也不知還能不能見上面。”
一家人又坐在一起閒話,中午吃了飯,李杏才帶着婆子走了。
李杏走後第二天,李老實在地頭碰到了本家哥哥李明增。李明增正是二剩的東鄰家,將那晚二剩娘說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李老實。把李老實氣了個倒仰,回來後非要李葉將二剩辭了。
李葉的葡萄園正忙着,臨時找一個二剩那樣幹活勤快、靠譜的人不好找,再說了,李葉覺得那些話是二剩娘說的,又不是二剩說的,終於還是沒有辭了他。
不過二剩孃的話,卻是很快在村子裡傳開了,李葉的親事也更不好找了,後來近半年都沒人提親。
李葉倒是一點兒都不着急,自己纔多大啊,過完年才十六,她可不想這麼早就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