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彷彿無邊的濃墨重重地塗抹在天際,連星星的微光也沒有。夜幕降臨時,明鏡般的月亮懸掛在天空上,把清如流水的光輝瀉到廣闊的大地上。
偌大的雅軒內,只餘兩人,一人頭束白玉冠帶,隱約透露着淡雅從容與俊逸穩重的氣度。一人則一身玉蘭花暗飾的銀黃色迤邐曳地長裙,悠然且不失素雅。
“你今晚怎麼了,竟然邀請我喝酒?”蕭冰倒是沒想過陽橙會主動相邀,顯得十分好奇。
入座之後,周圍寂靜無聲,陽橙靜心感受着周圍異動,直至確定無人,她才自顧品起酒來。
見蕭冰首先開口,陽橙順勢將桌上兩杯玉雕的酒杯斟滿,然後緩緩起身,舉杯說道:“怎麼!今晚這酒可是我特意爲蕭將軍準備的,你該不會不賞臉吧?”說罷,豪爽的一飲而盡。
“你認爲呢?”蕭冰頷首輕笑,端起酒杯,灑脫的一乾而盡。
放下酒杯,陽橙悠然入座,“一定不會!”她玉容略顯肅靜地說,“不過今日……我想說的卻是……我……我很感激你。如果那晚沒有你挺身相救,我……我或許早就死在亂刀之下,今日又豈會坐在你面前。”
“這有什麼,那你日後如何打算?”接着話,蕭冰問道。
聞言,陽橙呆呆的想了一會,驟然垂眸,面無表情的搖搖頭,“現在傷纔剛好,那麼長遠的事,我沒想過。不過,我既爲他們做事,到頭來卻落的這般下場,我想……我是不可能再爲他們做事了。”話鋒突轉,陽橙冷冷地說。
然而她清楚,三月之期就在今晚,她必須在今晚結束前作個了斷,爲心做個了斷,不然……死的將不只是蕭冰,還有……她。
“也是,凡事還是隨其自然的好。”蕭冰自然猜不透陽橙的心事,話落,雅軒內又是一陣寂靜。蕭冰自顧輕啄小酒,望了望皓月,回眸時發現窗邊擺放着數盆鮮豔的花朵,不禁出聲打破這一室靜逸,“那花……”
順着目光,陽橙也跟着望去。那是皇國獨有的雪吟花,據說是前朝墨雪公主出生時,正值夏日,卻意外天降大雪,隨後民間便有了雪吟花。此花外似雪花,雪白純淨,摸上去冰涼透骨,卻開在盛夏,因此極其珍貴。“我想,也許是有人放的。”陽橙眸光一沉,猜測道。
看來她能利用的時間不多了。
“也對,”蕭冰頷首一笑,“不過,這花真的很美。”
“可是,往往越美的花凋謝的也越快。”陽橙淺而一語,話中似有深厚的寓意。她與蕭冰對望着,將海袖一揮,那純白的雪吟花便在頃刻間枯萎了。“和人的生命一樣。”
蕭冰從前便常聽人提起,說雪吟花的壽命往往只有一個晝夜,就好像那前朝的墨雪公主,它的綻放帶來的不是幸福,而是厄運。所以民間很忌諱這種花,已經很少有人還在種植了。不過今日一見,蕭冰到發現這花的確美到極致,於是不禁感嘆道:“難怪大家都說,雪吟花世間難求。”
說話間,陽橙又斟一杯酒,再次起身,面朝蕭冰舉起,“蕭將軍,這杯還敬你。”
蕭冰回過神,只見陽橙一仰頭,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纔開口道:“這一月來,我常聽別人在耳畔細數,方知原來蕭將軍並非是個殘暴之人,行軍所到之處對百姓也以禮相待。看來,我之前似乎對你誤會頗深,多有得罪了。”
“這些你從哪聽來的?不像你會說的話!”這些冠冕堂皇的話,蕭冰自帶兵打仗起,人前人後早就聽膩了。而且就他對陽橙的瞭解,這種話她根本不會說的。
陽橙一愣,沒想到蕭冰一眼就看穿了,於是冥想片刻,頷首應道:“是……是淡紫說的。”還好有她頂着。
的確,這些話她可說不出口,不過是聽淡紫細細念着,久而久之也就記下了。
然而,就剛纔說到淡紫,蕭冰的反應似乎有些躲閃,陽橙突感饒有興趣,輕輕彎起嘴角,道:“其實,她比我想象中更瞭解將軍您。蕭將軍如此年輕便可統領三軍,戰績顯赫卻不居功自傲,對百姓更是愛護有加,這些都是淡紫告訴我的。”以前有人曾教過她,如果要殺一個人,首先就是要讓對方徹底放鬆警戒。
這個,她正在做!
“淡紫?”聞言,蕭冰神情尷尬,陽橙淺而一笑,說道:“看來,將軍似乎一點也不瞭解淡紫。”
“是啊,不算太瞭解。”聽到陽橙說着淡紫,蕭冰的眼前彷彿閃過一道模糊的身影,紫瑤碧仙,淡然素雅,若不是那次她意外擋在他身前,然後中劍,或許他根本不會注意到這個一直淡泊如水的女子。
不過蕭冰記得,她的舞跳的很美,美輪美奐。她的人也長的美若天仙,尤其是她的笑,她的眼睛,很迷人很淡然。然而今日一想,頭一回,蕭冰發現這世上除了他心底的那個她,竟還有可以牽引出他心中深埋已久的情愫的女人。
可是,怎麼會是淡紫?那個他一點也不熟悉的女子。爲什麼越是想她,他的心裡就會越發刺痛,很深很深,好似痛徹骨髓。這種感覺,即使面對眼前的女子,他也從未有過。
“淡紫,淡紫……”蕭冰喃喃着,脣邊微微彎起一抹隱蔽的笑靨,靜逸般,莫而不語,蕭冰用了一瞬間回憶起淡紫,回憶起她的笑,她的聲音。而後,他竟愕然發現,對於淡紫,他知曉的真是少之又少。
蕭冰很少在人前失神,而這一次他確實閃神了,而且很徹底。陽橙回眸淺笑着,不語,伸手輕拂過玉雕的酒壺,灑下一些透明的粉末。接着她媚眼凌波,出聲道:“蕭將軍,還想勞煩你幫我帶句話給那位殺公子。”
蕭冰驟然回神,連忙斟滿一杯酒,邊聽邊小酌起來。“好,你說。”
“請幫我轉告,多謝他上次手下留情。”陽橙淡而一笑,“在悅揚歌坊,如果那一掌他用盡全力,我根本活不過那晚。”
聞言,蕭冰暗夜的黑眸又似突然被點亮,散發着璀璨的光芒。他從懷中取出一物,意味深長的放在掌心,摩挲着,望着,眼眸裡閃爍着視如珍寶般的憐惜。
我有說錯什麼嗎?陽橙暗想。
擡眼望去,那是一枚做工極其精緻,通透碧綠的玉佩,上面雕刻着一尾傲視羣芳的巨龍。
但陽橙並不知曉,其實這玉佩是蕭冰的手下在九曲迴廊找到的,他們認定是她留下的,便交給了蕭冰。當時蕭冰一見,臉色陡然發沉,立刻下令全城緝拿陽橙,並派人暗中調查她的來歷。
後來陽橙被抓,蕭冰出人意料的將她軟禁在府中,當時就有人提出反對,可蕭冰依舊獨斷專行,還對陽橙關護有佳,態度略有曖昧。但自從派去調查的人回來稟報後,一切又好像恢復了正常,就如同什麼都沒發生過。
不過玉佩只有一半,好像並不完整。陽橙細細觀察着,也不知蕭冰是因爲這玉佩纔對她一再示好,只覺得越看越眼熟,“這玉佩做工很精湛,材料又是極佳的美玉,世間少有,我……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是嗎?”聞言,蕭冰淡淡一笑,眼眸滑過一絲令人不解的深意。
若是在之前,聽到這話他一定會發了瘋似的開心,可經過那晚,他知道他不會了。因爲派去調查陽橙來歷的人前來回報,讓他知道原來陽橙的真實身份其實是冥界門的殺手,而並非那個他一心在等的女孩。雖然當時很失望,可經過一夜思量,次日蕭冰便想通了,同時也暗暗提防起她來。
陽橙不解他眼中的深邃,但仍趁機將玉佩仔細觀察了一番,並暗暗記下形狀。只不過,越看陽橙的心裡越發生出另一個想法,“不過蕭將軍,看這個玉佩的樣式,只有龍,沒有鳳,好像並不完整,我想應該還有另一半吧!”她猶豫片刻,還是問了。
說到這個,蕭冰臉色一沉,黑到極致。他將玉佩小心放回懷中,然後沉聲道:“恩,還有一半在我妹妹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