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敬終慎始,紀綱就理

荷花案經不經得起歷史的考驗暫且不好說。

但就文華殿上的形勢而言,已然快要經不起首輔的考驗了。

張居正甫一回京,便在文華殿上鷹視狼顧,凌逼同僚,哪有半點人臣之象——當然,大理寺卿王三錫只能在心裡如此腹誹。

至於面上,王三錫還是好聲好氣地抗辯道:“元輔,荷花案說是冤案,未免有失妥當,對翁尚書、張把總喊打喊殺更是無稽之談。”

難得有人出面頂牛。

本該是熱鬧的事,但此刻文華殿上的廷臣,多是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爲何從真兇被抓,一直到現在都兩月,還未把案翻過來?

有人不想翻案,有人不想得罪同僚,有人是真外行不敢插手。

總而言之,是非曲直這種東西,在文華殿,從來都沒有排第一列過。

別看張居正在這裡一副奉了皇帝的詔令,氣勢洶洶喊打喊殺的模樣。

但只要是在文華殿上站過一天的人,都能猜到這君相二人的真正目的,必然不限於該案本身,而是藏在這起案子的背後。

否則年初杭州府的冤案怎麼不拿出來說?不就是因爲牽扯沒有荷花案大麼?

不揣着手看清楚,沒幾個廷臣敢輕易下場。

張居正轉過身來,打量了一番王三錫的位次:“數月不見,王右寺已然高升廷尉了。”

他返鄉之時,大理寺卿還是陳於陛。

王三錫連忙下拜,恭謹解釋道:“陳廷尉感念其父陳閣老年邁,深知綱常人倫不可權變,年初便致仕返鄉侍奉老父了,下官彼時接的任。”

態度恭謹有加,言語卻夾槍帶棒。

深知綱常人倫不可權變?誰權變了?

羣臣怪異地看了王三錫,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

張居正似乎渾然沒有聽出來,眉目低垂,面無表情地說回正事:“王廷尉說荷花案未必是冤案,又是何意?莫不是指賊盜朱國臣家中,搜出來的物證做不得數?”

這也是當初荷花案,在民間廣泛流傳爲冤案的主要原因。

說是婢女偷情,夥同情夫殺害了主家,那家中被盜的財物哪裡去了?

當時可是將三名案犯的家都抄了個底朝天,都沒見蹤影。

這當然是繞不開的問題,但卻不妨礙大理寺卿發揮專業性:“元輔,下官的意思是,彼時的婢女雖缺物證,卻招認了口供;如今的朱國臣,雖查出物證,卻咬死不肯招認。”

“一者言證,一者物證,真相尚在兩可之間,豈能認定彼時就一定辦了冤案?”

王三錫入仕以來,從刑部主事、刑部郎中,一路升到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卿。

畢竟是專業出身,眼下說起斷案來,自有一番大道理。

“放你孃的狗屁。”

衆人循聲看去,果然是粗鄙的殷正茂。

只見殷尚書一臉鄙夷:“你他孃的哄老子不曉得言證和物證哪個算數?”

兵堆裡混往往養成一些奇怪的口癖。

皇帝在的時候自然有所收斂,可眼下皇帝一月不來廷議,自然是故態復萌。

王三錫絲毫不亂:“大司馬就事論事即可,豈可每每趁陛下不在,便殿前失儀。”

“該案即便稍有疑點,但三名案犯到底不能自證無罪,所經法司流程,供詞清楚,推敲嚴謹,卷宗完備,程序合法,實在不該因爲區區賊盜不知哪裡購入的藏品,便將該案定爲冤案。”

王三錫又不是不知道物證和言證哪個算數,他只要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就行了,到底具體經辦離不過大理寺。

非要問哪個算數?

以前是刑部左侍郎翁大立說了算數,現在是他這個大理寺卿說了算數。

這等說辭,在文華殿內有沒有人信不重要,能不能平息外面的非議,以及皇帝或許的不滿,纔是同僚們會考慮的事情。

此時僉都御史徐一忠,緊隨其後出列,四面行禮。

“元輔、大司馬、廷尉、諸位同僚,此案莫須是合謀呢?譬如說朱國臣行盜傷人,婢女荷花趁着主家受傷,順勢謀害。”

他一副不偏不倚,打圓場做派。

“依下官看來,朱國臣既然案發,便併入一案,凌遲即可,至於婢女荷花、老僕王奎、鄰居盧錦,既然已經行刑,過去的就過去罷。”

折中調和,從來都是爭執不下之時的後備隱藏能源。

是,死者周世臣畢竟是外戚,讓真兇逍遙法外,皇帝心裡肯定不痛快,外面百姓也容易講閒話。

那不行就一起送去見周世臣嘛,給皇帝和百姓出口氣,事情已經翻過篇了。

這說法說服不想徒增紛擾的老官僚,還真沒什麼問題。

至少吏部左侍郎姚弘謨、禮部尚書汪宗伊這些老官僚,已然陷入思索了。

衆人不約而同看向張居正。

可惜,拿到文華殿的事情,哪可能這麼簡單?

張居正面朝羣臣,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王三錫,徐一忠,本閣今晨親自翻閱了該案的卷宗。”

首輔並不與人爭辯言證和物證哪個說了算,搞政治糾結這些,就太丟身份了。

而王三錫與徐一忠兩人,聽了這話,臉色一變再變。

直呼名諱跟指着鼻子罵沒什麼區別。

但話裡的信息,卻讓王三錫與徐一忠來不及想這點小事,兩人不約而同地僵硬轉過頭,看向潘晟與許國。

卻只看到兩人背過身去,竊竊私語着什麼。

張居正將兩人小動作收入眼底,也不理會,自顧自繼續說道:“彼時該案呈刑部,刑部郎中潘志伊駁回五城兵馬司,令張國維重審,卷宗所錄原因有三。”

張居正頓了頓,突然在文華殿內,背誦起卷宗來:“其一,兵馬司以世臣之僕王奎與其婢荷花戀私、恨主,然刑部複覈,荷花仍爲處子。”

“其二,兵馬司以三人殺世臣、獲其贓,然贓物,遍尋不獲。”

“其三,雖有口供,而各犯之共吐又異詞矣。”

“故,本署以罪案未決,發回再審,刑曹潘志伊,覆。”

王三錫與徐一忠對視一眼。

張居正所誦條陳,竟與卷宗一字不差!

這奸相,當真把卷宗翻了底朝天!

張居正的魔音持續灌入耳中,嚇得人魂不守舍:“隨後兵馬司張國維一字不改,將該案再次送於刑部,越過了潘志伊,直呈左侍郎翁大立。”

“隨後,翁侍郎以罪情清楚,勒令潘志伊儘快結案,潘志伊不從,於是翁侍郎着郎中王三錫、徐一忠,與之共審。”

“三刑曹研審該案,以二對一,判王奎、荷花、盧錦俱坐凌遲。”

張居正轉過身,靜靜看向兩人:“王三錫、徐一忠,你二人與翁大立一般,同是當年經辦主官,賊盜朱國臣落網二月有餘,你二人一再阻撓起案再審,難道不知迴避?”

修養半年的首輔,回朝以後仍舊氣勢逼人。

問題拉回政治規矩上,就是首輔的主場了,王三錫與徐一忠二人,訥訥無語,一時不能言。

羣臣倒也沒再關注二人,只眉頭微蹙,目光隱晦地掃過刑部尚書潘晟,左侍郎許國。

此前王三錫生生頂着皇帝,直言刑名有其專攻,大理寺以爲該案妥當。

彼時衆人都以爲這廝是迴護老上司翁大立,沒想到王三錫也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不過既然如此,那刑部爲什麼沒有出面戳破這層窗戶紙?

法司的卷宗固然不輕易示人,哪怕廷臣索要都要被輕輕擋回來,但不妨礙刑部隨意調看。

若是刑部早早揭破,哪裡還有王三錫、徐一忠上躥下跳的餘地?

藏着掖着也就罷了。

都拖了兩月了,眼見就快石沉大海了,如何又讓張居正輕易看了卷宗?卷宗遺失的老本行呢?

刑部這兩位堂官,到底什麼心思?

潘晟正與許國揹着身爭執,突感後背焦灼,立刻知曉這是無數道目光投來。

他在心中嘆了一口氣,艱難地回過身來。

潘晟的目光,掃過王三錫與徐一忠蒼白的臉龐,迎上一干同僚飽含質疑的視線,最後落到無悲無喜的張居正身上。

他抿了抿嘴,緩緩開口:“元輔,翁尚書畢竟有功於國家,部中官吏,多爲之惻隱。”

潘尚書這話一出口,衆人立刻便聽懂了立場。

張居正面無表情,靜靜看着潘晟。

潘晟也不再掩飾,口中直接求情:“見海公自嘉靖十七年入仕以來,佈政山東、巡撫應天,嚴酷刑法、賊盜匿跡,實有安民之德!”

“及至隆慶初,黃河既決,淮水復漲,見海公又奔走於河渠,疏浚淮流,救田千頃、活命十萬,實有治水之功!”

“國之重臣,豈以微末之失,便置極刑。”

他對張居正拱了拱手,轉而朝御座上下拜:“刑部以爲,荷花案可再審,翁大立不可刑,肺腑之言,伏乞三思。”

人非草木,不能無情。

當初潘晟嘉靖二十年得授予翰林編修,協編《大明會典》,恰與早一科的翁大立一個值房。

在潘晟眼中,翁大立爲國辛苦數十載,功勳卓著,少有大漏。

且不說治水之功,翁大立雖刑罰酷烈,但也因此沉重地打擊了不法,拯救世風,功莫大焉,怎麼能因爲恰好一次嚴酷錯了,就要被皇帝喊打喊殺呢?

正因爲皇帝不留餘地,刑部纔會上下一心,暗中包庇翁大立。

爲何非要鬧到這個地步呢?難道就不能小懲大誡,給有功之臣一個機會麼?

申時行看見這一幕,扶額不斷揉着眉心。

一樁小案子久久不能決斷,原因當然是多方位的。

看殿內同僚們的神情就知道,同情翁大立的不在少數——大多是嘉靖一朝過來的老臣,難免兔死狐悲。

尤其翁大立這麼多年爲國效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難道還不能抵一死麼?

皇帝年輕氣盛,涉案的刑部、大理寺百般阻撓,無關的廷臣默契旁觀,內閣已然在兩難中裡外不是兩個月了。

“唉。”

一聲嘆息。

衆人齊齊循聲,朝班首的張居正看去。

張居正雙手負在身後,居高臨下看着下拜的潘晟,有些失望:“刑部憐惜老上司。”

無數道目光落到潘晟身上。

潘晟臉色似憂似悲,唯獨不以爲錯,他雙手持着笏板,坦然再拜。

刑部侍郎許國,則是望着房樑,心裡盤算着這次揹着潘晟調取卷宗,到底走沒走對。

張居正轉向王三錫,滿臉厭惡:“當年的刑曹執掌大理寺。”

毒辣的目光剜了王三錫一眼,後者緊緊咬着牙關,下顎肉痣上的鬚毛似乎都在用力,三五根全部豎了起來。

但隨着四面八方的視線,王三錫終究再撐不住,心虛地別過頭去。

張居正頓了頓。

最後將目光落到徐一忠身上,喜怒難測:“哪怕都察院也默契噤聲。”

當年辦案的五城兵馬司,名義上雖屬兵部,但在業務上受都察院巡城御史領導。

副都御使陳吾德,臉色難看地瞪着僉都御史徐一忠。

他這才反應過來,這廝爲何自告奮勇,要親赴兵馬司研審荷花案是否有冤。 徐一忠滿臉苦澀,徑自出列,伏地不語。

整個人撅在殿內,官服在身上顫動不已,不知是氣氛在震,還是人在抖。

將人悉數點了一遍後,張居正肅然斂容:“難怪哪怕荷花案的真兇落網,仍不得翻案。”

“難怪杭州府一案哪怕死者復生,都能以‘雖死者誤認,然兇手無誤’搪塞過去。”

“難怪刑部換了這麼多尚書,從劉自強、王之誥、張翰,到如今的潘晟,法司竟半點起色也無。”

“原來……是針扎不漏,水潑不進。”

好生駭人聽聞的八個字!

殿內羣臣勃然變色,對張居正的激烈措辭措手不及。

潘晟等人更是顫聲抗辯:“元輔!我等絕非結黨!”

張居正不做理會,只是感慨不已:“還道陛下讓我過問這等小案作甚,本以爲是陛下小題大做,不意是我眼界窄了。”

“陛下不是着我來議荷花案的。”

說及此處,張居正氣質陡然一變,竟是牙關緊咬,一副森然語氣撲面而來:“陛下是讓我來剷平你們這些山頭的!”

……

文華殿的廷議如火如荼。

首輔勃然大怒,午飯都不讓吃了。

萬壽宮的午睡意猶未盡。

穿戴好後的皇帝,睡眼稀鬆地磨蹭到萬壽宮正殿。

中書舍人早已換完了班,在殿內等候。

朱翊鈞呵欠連天,撇了一眼王應選:“王卿回來了啊,散朝了?”

他也沒特意去記今天是哪個中書舍人值文華殿,只是午膳時候,魏朝正好提了一句小王被大王教訓的事。

弄得朱翊鈞現在看到王應選就覺得喜感。

你好好一個顏門四人之一,怎麼能去湖廣給探親的首相私下彙報中樞的工作呢?

不像話。

王應選自然不知道皇帝正在腹誹自己,面上頗有些不滿地開口道:“還未散呢,元輔說要議一整天。”

“也就方纔羣臣實在餓極,元輔才讓廷臣們先分膳,微臣瞅着空擋,便與姚三讓換了班。”

朱翊鈞聽罷,倒吸一口涼氣,好一個工作狂!

他當然知道自己交辦的事情一天肯定議不出個結果,否則也不會傳口諭讓張居正“後日奏對”了。

只不過着實沒想到,張先生竟然一回朝就直接廢寢忘食,加班加點!

自愧不如啊!

朱翊鈞決定三天之內再也不喊累了。

皇帝狠狠從榜樣身上汲取了短暫的力量,口中還不忘關切正事:“議得如何了?”

王應選對答如流:“元輔上午主持了廷鞠,先是替荷花翻案,又將近日數起遭受非議的案件,打回刑部,令左侍郎許國重新研審。”

朱翊鈞嘆了一口氣。

其他陳年舊案也就罷了,但唯獨荷花案,按理來說,他這個皇帝也有責任,死刑複覈的名單,得皇帝硃批才行,荷花案是他親筆硃批的。

但皇帝深居宮中,不可能真的把每個案子的卷宗、案犯、證據,都親自看一遍,所謂複覈,早已流於形式。

偏偏這案也不如小白楊案出名,連基本的印象都沒有——當然,他並不知道,事實上,荷花案歷史上翻案,也並非三法司良心發現,而是“都人競稱荷花兒冤,流聞禁中,帝大怒”,因爲是靠萬曆皇帝淳樸的是非觀翻的案,所以並不值得士林傳唱。

朱翊鈞搖了搖頭:“幾名刑曹如何處置?”

王應選省略了廷鞠的過程,言簡意賅地總結道:“審奪該案流程來看,南京刑部尚書翁大立、五城兵馬司把總張國維,明知冤屈,刻意掩蓋;而大理寺卿王三錫、僉都御史徐一忠,則是迎合上官,炮製冤案。”

“元輔要以謀殺之罪,誅殺翁大立、張國維。以瀆職不法,流放王三錫、徐一忠。”

“一些老臣以爲應當小懲大誡,文華殿上還在爲此爭執。”

朱翊鈞聽了這個結果,倒還算滿意。

爭執不下就對了,到了大家上上票,皇帝再出面做個決定,便順心如意了。

這也是如今張居正不可或缺的原因。

申時行和王錫爵到底入閣時間太短,威望不夠,經常被汪宗伊、潘晟這些老臣頂得下不來臺。

只有張居正能壓住這些老古董。

當然,並不是說老臣不對,只是做事的方式方法一定會有分歧。

老臣們念着翁大立爲大明立過功,替皇帝流過血,朱翊鈞卻只看到這廝明知真相,還故意炮製冤案,戕害無辜。

有功?有功一樣得對這廝使用炎拳!

朱翊鈞搖了搖頭:“不是議得差不多了麼,元輔下午還要議什麼?”

他大致能猜到,只是迫不及待想確認一遍。

王應選低着頭:“元輔由荷花案借題發揮,炮轟三法司,而後又直言朝中山頭林立。”

“着部院堂官下午到會,自查自糾,相互誡勉。”

朱翊鈞長舒了一口氣,好先生,好眼力!

他確係就是這個意思。

朱翊鈞滿意之餘,又有些悵然地緩緩靠回椅背上。

自從南郊祭天,貶黜了上百朝臣之後,朝中,或者說文華殿的廷臣,盡數是支持變法的新黨。

但黨內無派,千奇百怪。

剔除外部敵人之後,內部相應地,就顯現出一些不好的苗頭。

能走到部院堂官位置上的新黨骨幹,都不是什麼尸位素餐的人物。

除了他這個皇帝,這些英傑骨幹們,也都在思考和積極探索新政的方向。

人和人總不可能是完全同頻的。

應該說,在探索過程中,這些國家袖領之間出現不同的思路是正常的,也是不可避免的。

關鍵在於,有了不同的思路和分歧怎麼處理。

顯而易見,官僚系統在處理異議時的原始慣性,遠遠超越了皇帝這些年對黨內施加的影響。

整個系統,會自然而然地,理所應當地,越過皇帝,推行自己的想法。

最先出現徵兆的高級官員,其實是溫純。

溫純爲了將他改土歸流的西南大政上升爲國策,竟然當着自己和申時行的面,替楊應龍做遮掩。

這種歷史上弒妻殺岳母,肆意閹割治下百姓,縱兵血洗綦江城的人,在溫純口中生生變成被土司欺負的白蓮花。

而就在旁邊的申時行也無動於衷。

若不是開了天眼,朱翊鈞恐怕都發現不了。

當然,溫純是忠臣。

在土司、漢化土司、流官之間,拉攏漢化的楊氏打壓非漢化土司,纔是經得起歷史檢驗的百年國策。

歷史上大明朝走了另一條路,安撫土司,鎮壓了漢化土司,其結果就是土司吸取了前車之鑑,一干非漢化土司暗中聯合,發動了波及川、黔、雲、桂四省,死傷百餘萬的奢安之亂。

正因如此,在溫純瞞着皇帝也要推行這種干犯天和的國策時,朱翊鈞並沒有戳穿,只是將溫純調任貴州。

貶謫敲打的同時,也給溫純機會親力親爲,操辦好這事。

在溫純之後。

清丈所帶來的各省民變上,文華殿的廷臣,是所有廷臣,全都不約而同地越過了皇帝的意志。

度田大家都支持,但對於其中遇到的阻礙,到底是溫和勸離?還是粗暴鎮壓?

譬如曲阜的事。

沈鯉調動緹騎鎮壓曲阜,在朝中掀起不少紛爭。

像汪宗伊、王國光、朱衡這些大儒,在事涉百姓的問題上,都有着超乎尋常的憐憫,對沈鯉彈劾幾乎雪片一般飛入西苑,什麼作風粗暴,枉顧民意云云。

朱翊鈞肯定不可能讓沈鯉像隆慶年間的海瑞一樣,下面做事上面視爲棄子的,出於對沈鯉的保全,他直接將奏疏留中不發。

這自然而然被解讀爲皇帝對沈鯉行爲的支持。

在第二天的文華殿廷議上,羣臣竟然硬頂着皇帝的曖昧態度,公開批評沈鯉!

這些廷臣本對皇帝特設巡撫下省辦案的做法有意見,朱翊鈞當然理解。

這是科層政治的首腦,排斥寡頭政治的本能,誰坐到對應的位置上都差不多,朱翊鈞也無力在每一位廷臣的腦都種中下三尸腦神丹。

但話雖如此,按照這麼多年的默契而言,這些廷臣不應該越過他這個皇帝的意志。

這給了本以爲南郊祭天排除異己後,就能夠對朝局如臂指揮的朱翊鈞,當頭一棒。

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官僚系統自發的意志,朱翊鈞愈發提起警惕。

當帶着注意去審視朝中大小事後,朱翊鈞猛然驚覺,這份官僚系統的意志,遠遠比他想象的普遍而強勢!

其中最典型的就是三法司抱團!

三法司的官吏,按理來說應該是各自有各自的意志纔對,但真遇了事,才發覺這些人竟不約而同得排斥外人,一副誰插手刑名,誰就是敵人的狂躁模樣!

杭州府當初的案子多簡單?

死者都回來了,杭州府硬生生又找了一具白骨出來,大理寺與刑部聯名上奏,說案犯雖然沒殺此人,但卻殺了彼人。

愣是給文華殿羣臣唬得一愣一愣的。

荷花案更是一目瞭然的冤情。

結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當初幾名主官,炮製冤案的不是南京刑部尚書,就是大理寺卿,唯一堅持疑點的潘志伊,早就被貶去廣東按察司看水庫了。

他這個皇帝想翻案,結果生生將三法司逼得同仇敵愾,逼出了一道不可名狀的集體意志!

所以朱翊鈞才以炮打三法司爲切入,交辦給張居正一個削平山頭的長期任務——北京城是平原,不該有太高的山頭。

皇帝仰頭靠在椅背上,雙目緊閉,似乎在長考。

不同於先前短暫的思索,這次的遐思極其長久。

久到王應選都以爲皇帝莫不是睡着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

御座上才響起一聲嘆息:“王卿,替朕擬旨。”

王應選連忙鋪好紙筆,正襟危坐。

朱翊鈞沉默片刻。

雜草自然要時時清理,但各部院水潑不進也不是一朝一夕煉成的,否則也不會有內閣與部院百年相爭了。

情形如此,屆時張居正單打獨鬥,只怕也壓不住場子。

還是得下猛藥才行!

好半晌後,朱翊鈞才緩緩起身,一字一頓:“茲有四川巡撫海瑞,紀綱就理,累年堪磨,清丈有功,乃升右都御史掌都察院,着其即刻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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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第125章 後繼之人,連昬接晨第231章 膏脣岐舌,公無渡河第25章 和衷共濟,求同存異189.第186章 爰以茲辰,敬祈洪造79.第78章 燔黍捭豚,治病救人第214章 正本清源,再和池南第216章 乘風破浪,名飛雲上第150章 如錐畫沙,踔厲駿發129.第128章 謊徹梢虛,爲王前驅第233章 雨湊雲集,座無虛席第149章 枕戈待旦,兵荒馬亂第59章 驚雷炸響,摩拳擦掌98.第97章 懷黃佩紫,越鳧楚乙第51章 三江感言ampampampamp下週三上架98.第97章 懷黃佩紫,越鳧楚乙第244章 伺風開洋,作作有芒第213章 變法無罪,翻案有理115.第114章 社鼠城狐,如火如荼125.第124章 蠉飛蠕動,量才錄用96.第95章 陰風晦冥,惡貫禍盈92.第91章 故家喬木,退讓賢路61.第61章 居京不易,螳螂亮臂第233章 雨湊雲集,座無虛席196.第189章 出巡順天第214章 正本清源,再和池南第52章 南來北往,詐以邀賞第43章 矙瑕伺隙,肆行無忌第231章 膏脣岐舌,公無渡河第59章 驚雷炸響,摩拳擦掌134.第133章 犯顏直諫,讀書百遍186.第183章 箭在弦上,一觸即發135.第134章 移忠作孝,誣良爲盜202.第197章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165.第164章 復餗之憂,積羽沉舟第208章 遣興陶情,欺世盜名第12章 天下大弊,攘爭名器164.第163章 珥貂葉貴,何妨虜支133.第132章 天之驕子,流行坎止115.第114章 社鼠城狐,如火如荼第13章 各有謀算,飛蛾赴焰197.第192章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158.第157章 隨物賦形,越辨越明129.第128章 謊徹梢虛,爲王前驅167.第166章 紅袖添香,論道經邦第245章 此消彼長,起起伏伏第239章 天於人樂,去時秋社132.第131章 瀉水置地,南北自流116.第115章 遺聲餘價,死生亦大第18章 愁思意冗,有恃無恐200.第195章 見微知著,渾身解數136.第135章 抽絲剝繭,豬卑狗險131.第130章 職責所在,韓盧逐塊第17章 軟刀割心,墮溷飄茵第29章 日升月恆,居中平衡188.第185章 元禮模楷, 季彥領袖174.第172章 絲絲入扣,光前啓後第246章 廣客蛇影,殷師牛鬥第9章 拿腔做勢,篋書潛遞第25章 和衷共濟,求同存異137.第136章 科場情弊,拔幟易幟171.說個事情76.第75章 誅心奪志,揆情審勢第235章 敬終慎始,紀綱就理90.第89章 間構嫌隙,宥坐之器第21章 積弊成病,勉從勸進第27章 蛛絲馬跡,風雨將至第58章 應然歸聖,實然歸朕144.第143章 白馬非馬,只鱗半爪140.第139章 懸石程書,事必有初第49章 黯然失色,運籌畫策192.第189章 遷鶯出谷,重整旗鼓第37章 疾風勁草,穩中向好70.第69章 風饕雪虐,搖山振嶽158.第157章 隨物賦形,越辨越明107.第106章 宵旰憂勤,案牘勞形第22章 事核言直,他山之石75.第74章 榮辱與共,大局爲重143.第142章 捰袖揎拳,進退兩難154.第153章 揮金如土,開海經武第57章 投石問路,疑團滿腹182.第180章 爭奇鬥豔,眼花繚亂第234章 啞子做夢,引蛇出洞94.第93章 瞶禍翫災,火燒欽差第202章 今亡亦死,死國可乎74.第73章 量才器使,山東再起119.第118章 斠然一概,意料之外169.第168章 反躬自問,蓋棺定論162.第161章 金革無避,軍旅從權177.第175章 黼黻皇猷,未雨綢繆135.第134章 移忠作孝,誣良爲盜第50章 截鐙留鞭,如日中天169.第168章 反躬自問,蓋棺定論166.第165章 構會甄釋,草野之士第236章 荒洲古漵,斷梗疏萍第7章 孝事兩宮第28章 根據槃互,大戲序幕103.第102章 兔死狐悲,涉艱履危126.第125章 後繼之人,連昬接晨137.第136章 科場情弊,拔幟易幟
126.第125章 後繼之人,連昬接晨第231章 膏脣岐舌,公無渡河第25章 和衷共濟,求同存異189.第186章 爰以茲辰,敬祈洪造79.第78章 燔黍捭豚,治病救人第214章 正本清源,再和池南第216章 乘風破浪,名飛雲上第150章 如錐畫沙,踔厲駿發129.第128章 謊徹梢虛,爲王前驅第233章 雨湊雲集,座無虛席第149章 枕戈待旦,兵荒馬亂第59章 驚雷炸響,摩拳擦掌98.第97章 懷黃佩紫,越鳧楚乙第51章 三江感言ampampampamp下週三上架98.第97章 懷黃佩紫,越鳧楚乙第244章 伺風開洋,作作有芒第213章 變法無罪,翻案有理115.第114章 社鼠城狐,如火如荼125.第124章 蠉飛蠕動,量才錄用96.第95章 陰風晦冥,惡貫禍盈92.第91章 故家喬木,退讓賢路61.第61章 居京不易,螳螂亮臂第233章 雨湊雲集,座無虛席196.第189章 出巡順天第214章 正本清源,再和池南第52章 南來北往,詐以邀賞第43章 矙瑕伺隙,肆行無忌第231章 膏脣岐舌,公無渡河第59章 驚雷炸響,摩拳擦掌134.第133章 犯顏直諫,讀書百遍186.第183章 箭在弦上,一觸即發135.第134章 移忠作孝,誣良爲盜202.第197章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165.第164章 復餗之憂,積羽沉舟第208章 遣興陶情,欺世盜名第12章 天下大弊,攘爭名器164.第163章 珥貂葉貴,何妨虜支133.第132章 天之驕子,流行坎止115.第114章 社鼠城狐,如火如荼第13章 各有謀算,飛蛾赴焰197.第192章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158.第157章 隨物賦形,越辨越明129.第128章 謊徹梢虛,爲王前驅167.第166章 紅袖添香,論道經邦第245章 此消彼長,起起伏伏第239章 天於人樂,去時秋社132.第131章 瀉水置地,南北自流116.第115章 遺聲餘價,死生亦大第18章 愁思意冗,有恃無恐200.第195章 見微知著,渾身解數136.第135章 抽絲剝繭,豬卑狗險131.第130章 職責所在,韓盧逐塊第17章 軟刀割心,墮溷飄茵第29章 日升月恆,居中平衡188.第185章 元禮模楷, 季彥領袖174.第172章 絲絲入扣,光前啓後第246章 廣客蛇影,殷師牛鬥第9章 拿腔做勢,篋書潛遞第25章 和衷共濟,求同存異137.第136章 科場情弊,拔幟易幟171.說個事情76.第75章 誅心奪志,揆情審勢第235章 敬終慎始,紀綱就理90.第89章 間構嫌隙,宥坐之器第21章 積弊成病,勉從勸進第27章 蛛絲馬跡,風雨將至第58章 應然歸聖,實然歸朕144.第143章 白馬非馬,只鱗半爪140.第139章 懸石程書,事必有初第49章 黯然失色,運籌畫策192.第189章 遷鶯出谷,重整旗鼓第37章 疾風勁草,穩中向好70.第69章 風饕雪虐,搖山振嶽158.第157章 隨物賦形,越辨越明107.第106章 宵旰憂勤,案牘勞形第22章 事核言直,他山之石75.第74章 榮辱與共,大局爲重143.第142章 捰袖揎拳,進退兩難154.第153章 揮金如土,開海經武第57章 投石問路,疑團滿腹182.第180章 爭奇鬥豔,眼花繚亂第234章 啞子做夢,引蛇出洞94.第93章 瞶禍翫災,火燒欽差第202章 今亡亦死,死國可乎74.第73章 量才器使,山東再起119.第118章 斠然一概,意料之外169.第168章 反躬自問,蓋棺定論162.第161章 金革無避,軍旅從權177.第175章 黼黻皇猷,未雨綢繆135.第134章 移忠作孝,誣良爲盜第50章 截鐙留鞭,如日中天169.第168章 反躬自問,蓋棺定論166.第165章 構會甄釋,草野之士第236章 荒洲古漵,斷梗疏萍第7章 孝事兩宮第28章 根據槃互,大戲序幕103.第102章 兔死狐悲,涉艱履危126.第125章 後繼之人,連昬接晨137.第136章 科場情弊,拔幟易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