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舒悅凝尚未用早膳,襄陽王遣人前來傳話,讓她在午時之前務必過府一趟。
舒悅凝猜測襄陽王找她是爲了詢問祁縣匪徒的情況,草草用了早膳,稍作整理,她就直接去了襄陽王府。
出乎她的意料,此時的襄陽王並非滿臉愁容,而是面帶笑意的花園中品茗,且找她來也並非爲了祁縣匪徒一事,而是爲了讓她作陪!
長福公主即將下嫁給桑瀟風,按理說,襄陽王府應該做好修葺桑瀟風院落、重置傢俱等等事務,以迎接長福公主。
可惜,如今的襄陽王府沒有女主人主事,若一味按照男人的意思辦,長福公主未必喜歡。於是長福公主毛遂自薦,願意擔任起修葺王府後院,重置傢俱等事務。
這一舉動,對於一個代嫁女子來說,不可謂不大膽。
但她身後有太后撐腰,大家只會稱讚她有皇家氣度、不拘小節,哪裡敢腹誹她不守禮節、不知廉恥?
可她終歸還不是襄陽王府的人,又擔了一個公主的身份,哪裡能讓她事事操勞?
襄陽王將舒悅凝喚來,就是爲了給長福公主分擔一二。
舒悅凝無奈,最怕參合到桑瀟風的婚事裡去,襄陽王偏偏想方設法要讓她參合進去!
襄陽王說明用意,卻得不到舒悅凝的迴應,他英挺的眉毛不由蹙了蹙:“爲何不說話?可是爲難,不想與桑瀟風夫妻有來往?”
舒悅凝哪裡敢說爲難,襄陽王何等心機,只要她流露出半點對桑瀟風婚事的介懷,襄陽王自有百種整治她的法子!
“回王爺,我並非爲難,只是怕做不好,反惹惱了長福公主!”
襄陽王神色緩和:“這倒無須擔心,她雖是公主,卻也只是外姓,又只是大公子的妻子。你將來雖只是側妃,卻是遠兒的側妃,身份並比她低!她嫁到王府不是當家主母,反倒是你,雖也不能當家,但以後乃是寧遠的左膀右臂,無需事事看她臉色,凡事你只要盡力即可,不必討好!若她有什麼出格的要求,你大可代替遠兒直接駁了她!”
舒悅凝聽着聽着,心裡有不好的預感,襄陽王將她特意找來,該不會是爲了給公主下馬威的吧?
思及此,她偷偷擡眼打量襄陽王,只見襄陽王神情冷冷的,繼續道:“以前的事情,本王不會再追求,但以後你須用心輔佐遠兒,操持家事,讓這後院太平無憂,你可明白?”
舒悅凝叫苦不迭,果然是讓她做出頭鳥,給長福公主立規矩來了!
縱使不情願,在襄陽王面前,她也不敢表現出來,只能裝出一副受教的模樣:“悅凝,謹遵王爺教誨!”
“長福也快到了,你去迎迎她吧!”
舒悅凝欲言又止。
“你還有話要說?”
“王爺想必已經聽說有人到御史臺遞狀子狀告世子一事了?”
襄陽王點點頭:“此事,喬大人已經特意告知王爺,你很機靈,做得不錯,就連喬大人也對你連連稱讚!”
“喬大人謬讚,悅凝不敢!”舒悅凝擡首:“不知王爺打算如何應對此事?”
“這般陷害手法拙劣,只待陛下下令一查,謠言便不攻自破,何須本王費神?”襄陽王的口氣漫不經心。
舒悅凝聽得着急,顯王府事發後,她急匆匆將消息帶給襄陽王,當時襄陽王臉上也是這樣的表情,根本不把對方的動作放在眼裡。
“王爺,設計此局之人看似笨拙,卻深諳三人成虎之道,一次兩次有人陷害世子,今上和天下人未必信,可若是次數漸多,且次次皆有數十個婦孺爲此而死,王爺以爲今上會怎麼想,天下人會怎麼想?”
“今上多疑,必會懷疑!可那又如何,待遠兒凱旋歸來,連同衆將士一起稟明原委,今上和天下人便會知道真相!”
“難道王爺不知現下街頭巷尾的議論嗎?大家都說世子爺心狠手辣,爲了立功,不惜殘害百姓!還說,世子爺身上背了數千條人命,光是那些慘死的婦孺便足以……”
“夠了!”襄陽王喝止了舒悅凝的話,許是意識到口氣太過嚴厲,他緩了緩,道:“你到底年少,沒有經歷過大風大浪,雖有些小聰明,但缺乏魄力,纔會在面對小事時慌亂失措!以後,切不可如此,你需記住,你是要侍候遠兒的人,萬不能丟了他的臉面!”
話到此,舒悅凝縱使心急如焚,也不能再說什麼了!
她將所有的話吞下肚,無可奈何一拜:“悅凝知錯!”
恰此時,蘇忠來報,長福公主已經到達襄陽王府了。
襄陽王擺擺手:“去吧!蘇忠,你陪着她一起去!”
“是!”舒悅凝見無法說動襄陽王,識趣的與蘇忠一起應聲退下。
在王府侍婢的帶領下,長福公主幾乎與舒悅凝同時到達桑瀟風的院落。
其實這院落原先並不屬於桑瀟風,在桑瀟風搬進來之前,它一直空置着,至於襄陽王原本準備用它來做什麼,無人可知。
桑瀟風原先的院落處於整個王府最偏僻的地方,又破又舊,基本沒有什麼奴僕,此時眼前忙出忙進的奴僕們,全是爲了即將來到的婚禮而準備的。
舒悅凝不知長福公主對桑瀟風在襄陽王府的處境是否知情,她進了院子後,拉着桑瀟風問東問西,臉上掛着甜美的笑容,舒悅凝自覺地沒有提起以前的事情。
將院落看了個大概,長福公主指着中間的水池道:“蘇管家,讓人將這裡填平了!種上牡丹,待到春天,我可以辦一個賞花會!”
蘇忠斜睨舒悅凝,見她沒有反對之意,便乾脆應下了。
“這裡,改造成琴房,勢必要用金楠木做樑,待我撫琴之時,不用薰香也必能餘音繞樑,幽香陣陣!”
蘇忠依舊看舒悅凝,舒悅凝依舊沒有反對,他依舊痛快應下。
隨後,長福公主陸陸續續提了兩三個要求,雖然一個比一個過分,蘇忠全都應下了。
最後,她走到了北面的閣樓,道:“這閣樓太過小家子氣,不如推了重建!”
舒悅凝難得張了口:“公主想建一個什麼樣的?”
“十層高臺,手可摘星,這樣我便能與風郎在此飲酒賞月!”
舒悅凝看向蘇忠,見蘇忠眉宇間已有不贊同,她只能硬着頭皮道:“這恐怕不行!”
長福公主沒有想到她會反對,不由瞪大眼睛看着她:“爲何不行?”
“在這王府裡,最高的乃是世子園子裡的蔚然樓,六層高臺。除非世子願意重建蔚然樓,加高至十層以上,否則這府中絕容不下十層樓閣。”舒悅凝說這番話時,暗暗將襄陽王罵了個痛快,竟將她推出來當惡人,給長福公主講規矩,這樑子,怕是就此結下了!
“我是公主,難道就不能破例?”
公主?破例?舒悅凝欲哭無淚,在心裡吶喊:怕就怕你有這樣的心思,不甘只嫁了個庶子,挑起桑瀟風與桑寧遠爭鬥的野心,襄陽王才叫我來給你下馬威的!
舒悅凝想裝死人,可惜一旁的蘇忠正以虎視眈眈的眼神看着她,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若她不立規矩,只怕回頭就有人給她立規矩了!
她艱難的張了嘴:“世子乃是這王府裡的主人,公主雖是金枝玉葉,但到了王府裡,也要守規矩,萬萬不能越矩!”
長福公主不快的將視線投向蘇忠:“蘇管家,王爺現在何處?”
這是打算向襄陽王告狀了!
蘇忠垂首,答:“王爺去青山居士的府上品茗了,公主若有事情可以與舒姑娘商議,王爺有令,舒姑娘在這府中可代表王爺!”
說到規矩,舒悅凝插手桑瀟風與長福公主的婚事本就不合規矩,但架不住蘇忠這一句話,縱使長福公主想反駁,也無從說起。
長福公主的臉僵了僵,隨即笑開,握住舒悅凝的手,道:“你別笑話我,我方纔只想到了好玩,完全忘了規矩,提了非分的要求,真是羞死了!”
舒悅凝高懸的心回到原位,不好意思的福了福身:“公主言重了!我若有言語不當之處,還請公主海涵!”
“舒姑娘放心,公主是大度之人,不會與你計較的!”一直未說話的桑瀟風忽然出了聲。
長福公主聞言看向他,他迎着長福公主的目光,握住她的手,什麼都不說,臉上綻放出柔和笑容,長福公主的心情瞬間轉好,眼神也溫柔下來。
舒悅凝一看,該定的已經定下,這裡暫時沒有她什麼事了,她沒道理留下來妨礙他們脈脈傳情:“公主,大公子,事情已經定下,還容我先行告辭!”
長福公主回神,大方道:“眼看要用午膳了,我已經在翡翠樓定了位子,那裡的菜餚極好,你與我們一起去用膳吧!”
“這怎麼好……”
不等舒悅凝拒絕,桑瀟風也附和道:“公主既然出言相邀,姑娘便一起去吧!早晚大家都是一家人,不如借這個機會多親近親近些,待日後你們成了妯娌,也好和
睦相處!”
舒悅凝一愣,但見桑瀟風神情坦蕩,好似與她從未有過瓜葛一般,她便也恢復了正常:“如此,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三人相約出了府,舒悅凝與長福公主一同乘一輛二輪的軺車,軺車狹小,容不下第三人,作爲男人,桑瀟風很自覺地選擇了騎馬。
長福公主是個健談之人,一路上,皆是長福公主在說,舒悅凝在聽。
舒悅凝其實打心裡喜歡長福公主,這位公主雖然有些傲氣,但勝在心底善良,也很識大體。
可惜,她們無法成爲朋友!
倒不是長福公主身份太高,而是舒悅凝自己心有芥蒂!
畢竟與桑瀟風相愛一場,哪裡能做到若無其事?既無法若無其事,又何須勉強自己,省得日後發生什麼事情,徒增煩惱!
眼看快要到達翡翠樓,前方出現了一輛牛車,拉車的牛原本走得好好的,與舒悅凝等人只有十步之遙時,它忽然發了瘋,向着舒悅凝與長福公主所乘坐的軺車衝了過來。
拉車的馬兒受驚,憑着本能往一旁逃竄,一下竟然掙開了繮繩,驚得車伕差點掉了下去。這樣一來,車輿部分就橫在了路中間,若牛衝過來,坐在裡面的舒悅凝和長福公主就首當其衝了!
透過薄薄的帷幔,長福公主與舒悅凝將情況看了個清楚,卻一時半會躲不開,本以爲今天要命喪在蠻牛的犄角下,誰知,在牛就要頂上馬車時,桑瀟風忽然跳到了馬車前,用兩手死死的扳住了牛角,以此與牛抗衡!
“快走!”桑瀟風大叫,手掌已經被牛角頂破,此刻鑽心的疼,他怕自己支撐不了多久。
舒悅凝率先回神,拉住已經嚇得手軟腳軟的長福公主下了馬車,期間,長福公主幾欲跌倒,若非舒悅凝強行架住她,她只怕根本走不到一旁安全處。
待確定牛已經傷不到自己,舒悅凝方纔焦急的大喊:“桑瀟風,快躲開吧,小心不要讓牛給傷了!”
桑瀟風點頭,猛地往旁邊一跳,牛失去阻力,箭一般衝向馬車,木製的車身立刻被撞得稀爛。
這時,桑瀟風已經恢復了鎮定,拔出劍,猛地揮向牛。
牛的脖頸受傷,血如同熔漿般噴射出來,搖搖晃晃了一會,便‘嗡’的掙扎着臥在地上。
終於安全,桑瀟風急忙向着舒悅凝和長福公主走來,還未走到她們跟前,便急切的問道:“悅……”
“嗚嗚嗚,風郎,我剛纔好怕!”不等他將話說出口,長福公主已然撲在了他的懷裡。
桑瀟風止步,怔愣片刻,收回視線低頭看向長福公主,擡起未受傷的左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好了,不怕,有我在,怎會讓你受傷呢?”
“是呀,是呀,大公子方纔爲了救公主,連命都豁出去了!真正是重情重義,有膽有色的好兒郎,公主該感到高興纔是!”原本被牛嚇得跑到一邊公主侍婢此時也跑了回來,不失時機的誇讚到。
這番誇讚,很得長福公主歡喜,長福公主當即止了淚,羞澀的從桑瀟風懷裡擡頭:“方纔,方纔你應該直接拔劍,不該貿然衝出去擋牛!”
“我……關心才亂,當時只想着不能讓牛撞到你,哪裡還想到其他什麼!”
聞言,長福公主的眼中溢滿了一種叫做幸福的東西,嬌嬌的伸手指了指桑瀟風的腦袋,道:“傻瓜!”
舒悅凝盯着桑瀟風受傷的右手看了會,手背看上去血肉模糊,一直在流血,想來應該是被牛角從手掌處頂破了傷到手背,若不及時處理,怕會留下隱患。
“咳咳……公主,是不是應該請大夫給大公子先看看傷勢?”猶豫再三,舒悅凝還是決定提醒一下此時沉浸在愛河中的長福公主。
長福公主一愣,順着舒悅凝的視線望去,頓時臉色大變:“快,快,去請御醫!”而後,慌慌忙忙的拉着桑瀟風回宮,根本不管桑瀟風怎麼說。
舒悅凝嘆口氣,目送她風風火火的拉着桑瀟風離去,又轉而看看那被撞得散架了的軺車。
方纔,她坐在馬車左邊,長福公主坐在右邊。馬兒受驚往右邊跑去,車輿隨之被橫放在路中間,確切的說,應該是車輿左側在前,右側在後。牛從前方衝來,最先受傷的,應該是左側的她。
桑瀟風方纔那般捨命是爲了……
一陣秋風吹來,舒悅凝冷得打了個哆嗦,阻止了自己的思緒,有些事情,不能想,不能尋求真相,爲了衆人好,最好一輩子都不讓真相浮出水面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