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匆匆過,桑寧遠從祁縣送了封信給舒悅凝,柳綠將信帶到神兵部裡交給舒悅凝時,她以爲桑寧遠千里迢迢送信前來必是出了大事,特意避開神兵部的人,進到只屬於她的房間裡拆開信件。
沒有想到,偌大的白紙上只寫了一句話——給爺寫信!
舒悅凝噗嗤笑出了聲,腦海中不由浮現出桑小爺寫這幾個字的霸道模樣。
她攤開紙,拿起筆,蘸了早已經研好的磨,落筆之時卻不知道該寫什麼了。問問他的情況,抑或說說京城發生的事情?
舒悅凝清楚,縱使遠在祁縣,桑寧遠對京城裡的事情卻是瞭如指掌的,她何必廢話呢?
思索一番,她落了筆,只寫了一句話——一切安好!連請君勿念這四個字都沒有!
倒不是舒悅凝想不到,而是她認爲桑寧遠根本就不是兒女情長之人,他全心在祁縣剿匪,哪裡有什麼功夫念她?若寫了這幾個字,恐怕會令他笑她自作多情!
寫好,她又覺得不妥,怕桑寧遠責怪她寫信不夠盡心,對他不夠用心,略略思索後,又寫了一句話——盼回信!
兩句話,七個字,足矣表達一個妾侍對丈夫的思念之情和含蓄之心,又不會讓丈夫覺得囉嗦!舒悅凝得意於自己的聰明,將紙一折,直接出門交給柳綠,連個信封都沒有準備。
她就像是完成作業的學生,別管老師最後會給這份作業一個差還是一個優,作業一交,便沒有她什麼事情,她立刻鑽到弩房中檢查衆人的進展了。
待到天黑,神兵部的人才收拾東西陸陸續續離開。
舒悅凝到了地上,仰頭一看,已然月上中天。
她慢悠悠的繞到聚雲樓前廳,柳綠不遠不近的跟着她,與以往一樣,聚雲樓的大廳正是人聲鼎沸之時。
聚雲樓做的買賣不單單是人口販賣,它也經營着京城裡規模最大的聲色場所,儼然一座小小的不夜城。一到晚上,人口/交易停止,三教九流在這裡聚集,風雅些的可以聽曲賞舞、吟詩作對,不入流的也可以盡情享受溫柔鄉甚至男人懷。
舒悅凝打算不經過大廳,從側面繞過去,走到大廳的西窗前,忽聽一個男子道:“這樣大的事情,大人打算怎麼辦?”
“哎,老夫正爲此發愁,若是不上奏給陛下,怕陛下日後知曉,追究下來,老夫難辭其咎!可若是據實上奏,又怕陛下遷怒……”
“是呀,聽聞陛下前日在顯王府上因爲有人狀告桑世子而一怒之下將所有的婦孺都殺了,足足一百條人命!若此時大人遞上這樣的摺子,無異於火上澆油!”
舒悅凝本不打算偷聽,可奈何她無法閉上雙耳,當聽到桑世子三字,她方駐足,扭頭看向大廳。
方纔說話的二人,一個較爲年輕,舒悅凝並不認識,而另一個自稱老夫的倒能算是她的熟人,乃是負責監察百官的御史大夫喬大人。
年輕男子沉吟片刻,道:“依在下之見,桑世子殺害無辜百姓充當匪徒這樣大的事情,其他人應該已經耳聞,大人不說,也自會有人遞摺子,等到陛下問起,大人再說也不遲!屆時,大人就以此事還未查明,茲事體大,不敢驚擾陛下爲由,想來陛下也尋不出大人的錯處!”
“只好如此!可那些人現下還跪在御史臺門前,老夫該怎麼辦呢?”
“大人可以將他們先集中看管起來,待……”
不等年輕男子說完,舒悅凝已經走了進來,直奔喬大人:“大人,可否借一
步說話?”
喬大人認得舒悅凝,當日太后的宮宴他有幸受邀參加,後來也聽說舒悅凝得了今上恩典要做世子的側妃,心知她定會追問其中細節,頓時犯了難:“這,恐怕……”
聽了方纔他二人的對話,舒悅凝心知這位於是打擾並非像傳言那般的不近人情,而是一個極懂得審時度勢的人,便沉了臉,不客氣道:“大人現下不願意與我說話,是想讓我將王爺請來,親自詢問大人究竟嗎?抑或,需要妾身驚動太后?”
她話落,喬大人果然受了驚嚇:“此事怎能驚動太后?姑娘真是言重了!”說着,他看了看相對安靜的二樓,道:“姑娘,不如可否與老夫到雅間說話?”
“好!”
舒悅凝當即與喬大人走到二樓,柳綠十分識趣,依舊不遠不近的跟着她,待她與喬大人進到雅間後,柳綠便站在雅間外面爲她守門,並未上前打擾。
兩人剛一落座,舒悅凝迫不及待的問道:“可是有婦孺自稱祁縣的百姓,到御史臺去遞狀子狀告世子爺?”
見瞞不過,喬大人也就不瞞了,嘆一口氣:“酉時將近,老夫準備下衙,一羣衣衫落魄的婦孺忽然聚集在御史臺門前。爲首之人乃是一三十多歲的婦人,手裡握着一份血書的狀子,說是要狀告襄陽王世子在祁縣剿匪無門,無奈之下唯有殺害無辜百姓,以百姓的人頭充作賊匪首級之舉。聽聞老夫專門負責監管百官,她們便特意尋了過來,要老夫代爲將狀子呈給陛下。”
舒悅凝心裡咯噔一下,這告御狀之舉,分明是有組織有預謀的!
前日才殺了一批,今日便又來了一批聚到御史臺前,那明日後日呢?會不會有婦孺當街跪着喊冤,引起不明真相之人的同情和憤慨?
見舒悅凝眉宇凝重,喬大人又道:“老夫職責所在,望姑娘回去後在襄陽王面前爲老夫說解釋兩句,老夫非不願意幫世子爺隱瞞實不能也!”
舒悅凝點頭,勉強笑道:“大人放心,王爺與世子一向明理,不會責怪大人的!”
“那就好,那就好……”
喬大人的話未說話,雅間的門吱嘎被人打開了,一個身着官差打扮的男子闖了進來,身邊是欲和他動手的柳綠。
舒悅凝看向柳綠:“怎麼回事?”
“此人想硬闖,屬下正要阻止!”柳綠答。
喬大人開了口:“姑娘誤會了,這是御史臺的官差,匆忙前來必是有要事告知老夫!”
舒悅凝點頭:“如此,那就不打擾大人了,我先告辭了!”
喬大人客氣道:“姑娘走好!”
舒悅凝帶着柳綠離開,走到走廊末端的臺階處時,喬大人匆匆忙忙追了過來:“姑娘慢走,姑娘慢走!”
舒悅凝扭頭,只見喬大人的額頭上溢出幾滴汗水,眼中滿是焦灼之色:“大人這是怎麼了?何故如此慌亂?”
“姑娘,大事不好了,聚在御史臺前的婦孺們,齊齊服毒自盡了!”
舒悅凝臉色一變:“你說什麼?”
“她們都死了,全死了,就死在御史臺的大門前,死時還用鮮血在地上寫了以死明志四個字!仵作已經看過,俱是服毒自盡!幾十條人命,就這樣死在了御史臺前,這可如何是好,若陛下追究起來,老夫可算是失察之罪!”
舒悅凝本就慌亂,卻不得不安慰比她還要慌亂的喬大人:“大人言重了,此事不怪大人,大人接了他們的狀子,已經命人查明真相,這已算是盡到了
本分!至於他們跪在御史臺前不走,並且死在御史臺前,那是她們的事情,與大人何干?”
“對,對,老夫已經盡到了本分,老夫這就進宮,將此事面奏於陛下!”
眼見喬大人拔腿要走,舒悅凝忙喚道:“大人等等!”
“姑娘還有事情?”
“大人,等你見到陛下,務必要將此事的幾個疑點說給陛下聽!”
“疑點?”
“其一,鄉野婦人,大多不識字,若無人指點,怎麼知道御史大人肩負監察百官之職,又怎麼寫得出血書來?其二,按照她們的說法,她們家中男丁被殺,倉惶逃走,該是身無分文才對,又哪裡來的錢買毒藥?其三,婦人以死明志,尚可以說得過去,可是母親大多疼愛子女,祖母大多希望家中香火得以延續,又怎麼會帶着孩子一起赴死呢?”
聞言,喬大人如醍醐灌頂:“對,對,姑娘說得極對,此事實在蹊蹺,那些人根本不是服毒自盡!”說着,喬大人微微一頓,對舒悅凝輕輕一拜,正色道:“老夫謝過姑娘,方纔讓姑娘笑話了!”
舒悅凝勉強露出笑容:“喬大人言重!喬大人快些進宮吧!若陛下已經就寢不願意召見大人,大人可試着去求見太后!太后素來仁慈,定會體恤大人的!”
“對,對,姑娘所言極是,老夫這就告辭了!”喬大人如何不明白舒悅凝的意思?關鍵時刻,皇帝指望不上,還得依靠太后這個明白人做出決斷。
舒悅凝目送喬大人離開,這才扭頭對柳綠說道:“我白日交給你的信,你送出去了嗎?”
“已經送出去了!”
“那就由你執筆再寫一封吧,將方纔的事情告知世子,讓他早作打算!”
柳綠應下,跟着舒悅凝出了聚雲樓,進到馬車中:“依姑娘看來,此事是誰人在幕後指使?”
“我不是神仙,怎麼會知道是誰人在指使呢?不過,卻有‘機’可循!”
“有機可循?”
“動機……”見柳綠迷茫,舒悅凝忙換了個說法:“我的意思是指幕後之人苦心積慮設下這個陷阱,定是有所圖謀!要麼是尋仇,要麼是爲了爭奪利益,不外乎這兩點而已,再也找不出其他,我們可以循着這兩點猜一猜。”
說着,舒悅凝微微一頓,繼續道:“若是尋仇,我們可以查查襄陽王府的仇家,那些小人物也就罷了,只查有錢抑或有勢的便可,如此大的手筆,哪裡是小人物能弄得出來的!至於利益,更是好查,世子爺乃是皇族,又是陛下看好的人,若他出事,哪些人可能獲利?”
“主子是說中山王和大公子?中山王到底不是太后的孫子,與今上並不親厚,即便世子有什麼不測,也未必輪得到他。倒是大公子,他……”
這兩人,都是今上的子侄,皆爲先皇的子孫,若桑寧遠不在,他們最有可能成爲儲君,繼承皇位!
聽柳綠提到桑瀟風,舒悅凝的心裡忽然生出一種微妙的感覺,令她很是不舒服!見柳綠還要說,她索性打斷了她的話:“大公子的母親出自瀟風樓,門戶太低,又不得王爺和太后的歡心,世子若有什麼不測,首先遭殃的怕就是他,他未必比中山王有優勢!”
“那依照主子的意思,中山王比較有可能?”
“也或許是他的謀臣!”舒悅凝想了想,補充道:“現下,一切不過是猜測,或許只是尋仇也未可知!襄陽王府衆人雖然行事一向低調,可自古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