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悅凝緩緩睜開眼睛,藉着微弱的晨光,她看到了下巴長滿鬍渣的桑寧遠,此刻的他倦極了,雙手卻舊固執的抱住她。
舒悅凝轉而看向馬車另一邊的古衛,古衛坐在角落中,腦袋不停的上下點頭,緊閉的雙眼被深黑的眼圈所包圍,想來也是累壞了。
這一路行來,舒悅凝總是被疼痛折磨得不斷的昏迷,然後不斷的醒來,周而復始,她自己都開始厭倦了,不過短短的幾天,竟像是經歷了一輩子般。
外面,傳來小販的叫賣吆喝聲,想來是碰巧遇到了鄉鎮裡的集市。
桑寧遠被這吆喝聲吵醒,睜眼發現舒悅凝已經醒了,他高興不已:“你總算是醒了!”
舒悅凝笑笑:“外面在賣什麼?聞起來很好吃,不如我們下去吃點?”
桑寧遠立刻反駁:“不行,我們要儘快回京,這些東西以後再……”
舒悅凝打斷了他:“可是我很累!這樣沒日沒夜的趕路讓我很累,我有時候真想睡過去就不要再醒來了!你就不能讓我出去透透氣嗎?”
桑寧遠再也說不出拒絕的話,嘴脣顫抖些許,勉強扯出一個笑容:“累了就歇會!現下離京城已經不遠了,只需半天的時間我們就能回去,歇會不要緊的!走,你不是想吃外面的東西嗎?我們每一樣都買一點,讓你吃個夠!”
舒悅凝點點頭,艱難的起身,隨便整理了一下頭髮和衣服,在桑寧遠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新鮮的空氣中夾雜着煎餅和熱包子的味道撲鼻而來,她貪婪的吸了一口,笑說:“我終於找到活着的感覺了,這幾天在馬車裡顛簸,我都覺得自己快成死人了!”
“不許胡說!”桑寧遠板了臉。
舒悅凝知曉他心裡在恐慌,索性岔開話題,指向一個賣麪條的小鋪子:“這家的面看起來很香,我們過去嚐嚐?”
這等小事,桑寧遠自是滿足她,當即帶了衆人一同走向賣面的小鋪子,親自爲舒悅凝拉了凳子,示意她坐下。
舒悅凝彎腰坐下的瞬間只覺得腹部似被尖利的東西狠狠刺了一下,刺得她五臟絞痛,似有一股洪流在腹部翻江倒海。
熱騰騰的麪條很快上桌,桑寧遠沒有察覺到舒悅凝的不對勁,不是他粗心,實在是舒悅凝的臉色一直很差,日日如此,此刻也就沒有什麼特別。他將麪條推到她面前:“來,你想吃的面,多吃點,一會纔有力氣趕路!”
舒悅凝點點頭,勉強笑了一下,伸手去拿筷子,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在她做來尤爲艱難,腹部的疼痛在擴大,有什麼東西正從腹腔往上涌,眼看就要躥到她的嗓子眼。
桑寧遠:“吃呀,怎麼不吃了?”
擡頭看去,他的眼睛黑亮亮的,嘴角微微勾起,看樣子心情還不錯,她不願意讓此刻的疼痛破壞了大家難得輕鬆,低頭,裝作若無其事的吃麪條。
麪條剛吞下肚,她的臉色瞬間大變,桑寧遠發現了,湊到她面前:“悅凝,你……”
不等桑寧遠說完,她哇的吐了出來,一口麪條夾雜着滾滾的鮮血噴到了桌上和桑寧遠的身上。
桑寧遠大驚,眼看着她要往後倒下去,忙一把將她給扶住:“古衛,快,快看看夫人怎麼了!”
古衛上前拿住舒悅凝的左手腕,片刻後,又換成她右手腕,臉色衰敗:“世子,夫人她的臟器破裂出血,怕是……怕是……神仙也難救了!”
桑寧遠一把將舒悅凝抱起來,大步走向馬車,冷冷道:“這樣的話,你說了很多遍,本世子不想再聽!”
“可這一次,這一次我不會看錯……”
不等古衛說完,桑寧遠已經將舒悅凝抱到了馬車裡,迫不及待的催促車伕道:“快,快些回京!”
古衛鑽了進來,低聲卻很認真的說道:“世子,夫人現下的身體經不起折騰了,若世子真爲了夫人好,就找個地方讓夫人開開心心的過幾日吧,現下趕路只會讓夫人更早……
”
“閉嘴!”桑寧遠寒着臉怒吼,吼完,他不再理會古衛,抱着舒悅凝低喃:“我們馬上回京,我已經飛鴿傳書到了王府,蘇管家找了最好的大夫等在王府裡,等我們到了,他們就會醫治你,你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車伕揚鞭抽趕馬,馬車咕嚕嚕在路上疾馳起來。
可就是這樣桑寧遠還是覺得慢,因爲舒悅凝在他懷裡又吐了一次血,吐完後,她整個人都癱軟下去,氣息微弱。
半個時辰後,桑寧遠沒有耐心再等下去,抱着舒悅凝飛奔出了馬車。
他迅速奪過車伕手裡的馬鞭,身體一躍穩穩的坐到馬背上,然後不顧車伕和古文兩人,抽檢砍斷馬與車之間的連結,將舒悅凝放在他的懷裡,一手拉着繮繩,一手摟住她的腰,‘駕’的一聲縱馬狂奔起來。
古衛踉蹌一下,趕緊也出了馬車,好在這是一輛雙馬車,桑寧遠騎走了一匹還有另一匹供他驅使。
這個時候,古衛也顧不得此地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唯一的代步工具就剩這匹馬了,學着桑寧遠的樣子,他也坐上了馬背,砍斷了馬和車之間的連結,駕馬狂奔起來,留下來不及反應的車伕獨自守着一架無法驅動的車輿。
古衛努力的追趕桑寧遠,在他後面大喊:“世子,不能太快了,太快會傷到夫人的臟器!”
桑寧遠不理會古衛,紅着雙眼一個勁的催馬疾馳,而他懷裡的舒悅凝起初還會流露出痛苦色神色,可現下,已經慘白着臉昏過去。
半天的路,在他快馬加鞭之下,只用了兩個時辰不到。
他此時已經沒有了理智,進城門時甚至不知道遮掩一下,面對想要讓他下馬接受檢查的守門禁衛軍,他甚至憤怒的揚起手中馬鞭給了對方一下,吼道:“想要活命就給本世子讓開!”
他這一吼,禁衛軍中立刻有人認出了他,大喊道:“襄陽王府的世子爺來了,快,快恭迎世子爺入城!”
聞言,被打的禁衛軍趕緊讓到一邊,桑寧遠抱着舒悅凝縱馬在京城的街道上狂奔起來,如入無人之境。
眼看就要到達襄陽王府,他身下的馬兒前腿忽然一軟向地上栽去,他忙抱着舒悅凝縱身躍到一邊,定睛一看,馬兒撲倒在地,只呼呼喘氣,再也站不起來,看樣子是要累死了!
也難怪馬兒累,他這路上不管日夜皆要趕路,再加上方纔的一路狂奔,馬兒能挺到此時才倒下已經很難得了。
桑寧遠是個愛馬之人,但此時此刻他顧不上地上奄奄一息的馬,只管抱着舒悅凝往襄陽王府跑去。
終於到了襄陽王府,得到消息的蘇忠早已經找了幾個醫生高明的大夫等在府內,待桑寧遠將舒悅凝送到自己的屋內躺好,大夫們立刻圍了過去,不敢耽誤的替舒悅凝把脈、查傷。
桑寧遠站在一旁等待結果,蘇忠端了一杯參茶遞給他:“世子,喝點壓壓驚!”
桑寧遠擡手接過茶,杯子與杯盤立刻抖動起來,時不時發出咚咚的撞擊聲。
見狀,蘇忠睜大了雙眼,他家天不怕地不怕的世子爺此時竟然在發抖!
“世子……”能言善辯的蘇忠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心裡隱隱後悔,當初不該縱容桑寧遠接近舒悅凝,現下看他的樣子,已然是將舒悅凝看得太重了,重得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大夫們一一爲舒悅凝診了脈,再經過嘰嘰咕咕的一番商議,最後派出一穿灰衣的中年男子走到桑寧遠面前,行了一個禮:“世子,大管家!”
“免禮,大夫,夫人情況如何?”桑寧遠焦急的問。
大夫不回答桑寧遠的問題,反問道:“敢問世子,夫人可有過吐血之症?”
“有!兩個時辰前,她吐過兩次血!”
那大夫臉色一變,彎腰請罪:“世子,請恕老朽等無能,無法醫治夫人的傷勢!”
“無法醫治,你是說……”
“從脈象上來看,夫人臟器受
到重創,加之世子說夫人已經有吐血之症,夫人應該是臟器破裂了,老朽等實在無法醫治!”
大夫的話讓桑寧遠心裡的最後一點希望破滅了,他一心以爲到了京城舒悅凝就會沒事,可如今,這些所謂的神醫已經斷定了舒悅凝臟器破裂,得出了與古衛一樣的結果!
桑寧遠忽然很茫然,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那大夫等不到桑寧遠回答,好一會方纔擡頭打量他,發現他雙眼呆滯,表情哀慼,不由嘆了一口氣,安慰道:“世子請節哀!以老朽幾人看來,夫人興許還能活三兩日,世子不如趁着還有時間多陪陪夫人,與夫人做一些夫人平素喜歡的事,幫夫人完成夫人未了的心情,雖不能讓夫人長壽,卻能讓夫人走時開心些!世子以後,也不會留下遺憾!”
興許還能活兩三日?桑寧遠的心宛如被人挖去了般,空落落的感覺令他難受,他第一次喜歡一個女人,如何能接受這個女人即將死去的事實?
他紅了眼:“庸醫!你等無能醫治她,不見得別人亦不能!什麼只能活三兩日,她身體一向不錯,豈是福薄之人?”說着,他忽然提高了聲音:“滾,都給本世子滾出去!”
他這一吼,幾位大夫哪裡還敢停留,立刻走了出去。
待人散去,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牀邊,彎腰將舒悅凝抱起就要出門。
古衛在門邊看了許久,見他如此,忙上前阻攔:“世子這是要帶夫人去哪裡?”
“這京城裡有的是大夫,本世子就不信找不出一個有本事的!本世子這就帶她挨個去看,一家不行總有一家行,若是家家都不行,本世子就帶她去別的地方,總能找到救她的法子!”
古衛一聽,低吼道:“世子,你能不能冷靜點?方纔大夫的話你沒有聽到嗎?”
“那只是他們無用!”
“世子可知道被你說無用的大夫是誰嗎?”
“他是誰與本世子有什麼關係?”
“他是當世神醫,素有大商扁鵲的名號,他若無法治夫人,其他人誰還能治?”
桑寧遠不語,牢牢抱住舒悅凝,欲繞過古衛往外走。
古衛立刻又攔了上去:“世子,聽在下一句勸,與其讓夫人受顛簸之苦,不如趁現下有時間多陪陪夫人!就如神醫所言,做些讓夫人開心的事情,趁着有時間,問問夫人還有什麼心願未了,一併爲她了結了,這樣,她走時也能高興些!”稍稍停頓後,古衛放緩了語氣,繼續說道:“世子想想看,這些時日夫人可有一天是開心的?她每日都在顛簸的馬車裡度過,連頓好飯都吃不下,世子難道要夫人餘下的時間都這樣度過嗎?”
話畢,古衛以爲桑寧遠會大怒,誰料,他只是痛苦的看了舒悅凝一會,終於點了點頭:“你說得不錯,本世子不能再讓她受苦!”
“世子……”古衛還待再說,桑寧遠搖了搖頭:“好了,你的意思本世子明白了,本世子不會再衝/動了!你下去吧!”
古衛的視線掃向臉色慘白的舒悅凝,又掃向桑寧遠,長長嘆口氣退了下去。
見人都走了,蘇忠卻不走,蘇忠歷來心疼桑寧遠,自然見不得他傷心,想說幾句話安慰他,豈料,卻被他先開了口了:“蘇管家,我想吃鳳仙樓的烤鵝,你能爲本世子去買一隻來嗎?”
蘇忠一聽,高懸的心迅速回落到原位,他還有食慾,說明他並不是非舒悅凝不可!
蘇忠露出一個笑臉:“世子客氣了,請世子稍後,老奴這就去鳳仙樓買烤鵝!”
待蘇忠走遠,桑寧遠方纔走向牀上的舒悅凝,低頭,輕輕吻了她一下:“別怕,我會一直陪着你的!這幾日,讓你受苦了,是我不對,現下,我就按照大夫所說的,去完成你未了的心情,你在這裡乖乖等我回來!等你醒來,看到我給你的禮物,你一定會高興的!”
舒悅凝躺在牀上一動不動,臉色白得沒有一點血色,自然無法給他迴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