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曦拖着沉重的步伐,面容疲倦。弘昫在前面與弘暉告別,頓了兩步,朝曦才幽幽的在弘昫身後伸過手去,搭在弘昫的肩上,有氣無力的抱怨,“我這手都要廢了。”
四貝勒隨手指了朝曦進去坐着,竟然拿出了女訓,自己寫了兩個字。讓朝曦用簪花,依着字的大小間斷,抄寫女訓。枯燥乏味,一個人,連茶水都沒有,悶着抄了整整兩個時辰。又怕自己抄寫慢了,只覺手抽筋了,滿滿的幾十張紙頁,密密麻麻的這纔等到弘暉弘昫完了作業,得以救活。
弘昫別過弘暉後,便收了笑意,不冷不熱的反而負手撇開朝曦的胳膊,“該讓你再跑兩圈,把腿廢了更好。”
“誒,你到底是不是我的親弟弟啊?”朝曦一腔苦水無處哭訴,讓弘昫說的又氣又悶的。
“嫌我不好,自有你那嘴裡千好萬好的弘暉待人好,那也是你的親弟弟。”同父的親弟弟呢。
若是旁人,朝曦還能得意洋洋的,說這人定是心裡生醋了。只是弘昫嘴一張,話語透着一股子陰陽怪氣的味道,引得朝曦當下氣短。她向來看人不看事,弘昫像極了四貝勒,又學足了禾青的懶怠。自來聰慧,卻是悶葫蘆的,整日裡懶洋洋的躺着,什麼都不做。朝曦幾回拉着要陪她出門玩去,弘昫也不搭理。時候長了,朝曦就拿千依百順更像哥哥似得弘暉,語言排擠弘昫。
不想弘昫悶不吭聲的,卻成了小氣的,日日的拿着數落一番。偏偏如今道理讓弘昫佔全了,眼下她還是讓禾青指着出來的。朝曦一身寵愛揮霍放肆,漸漸地,也比不得禾青對弘昫的喜愛信任。朝曦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弘昫昂首信步的走在前頭,顯得風光霽月,氣質非凡。禾青耷拉的眼一亮,招手讓弘昫過來,“你阿瑪栓了你一日了,可是累了?”
“額吉,甜甜的手好酸!”朝曦慢了幾步進來,聞言忙不迭的跑到禾青那根,拿着自己的小手腕堵着禾青的眼。
禾青笑着順手就把小胳膊打開,弘昫一路來冷着的臉這才緩過來,肉乎乎的小臉鼓了起來,“阿瑪教了許多,苦瓜受益匪淺,不累。”
弘昫這半年明顯瘦了,高了。但模樣還是孩子氣,禾青寵溺的手指拎開跳着要過來的某人,點頭,“今兒你是和弘暉去的,想來坐着又累腦又累手的,現今站會兒,免得日子長了周身痠軟。”
“額吉說的是。”弘昫的眉眼一斂,杏眸彎彎。
朝曦心裡喪氣的很,她近來失寵嚴重,禾青已經學會了視若無睹的神功。難道是因爲她長大了,臉上沒有軟肉,所以就不可愛了?
禾青瞥了朝曦那沮喪的神色,便知朝曦這會內心拔涼,兀自徘徊在臆想之中。心裡好笑,又對自己誇讚一聲,就該讓朝曦自己吃吃苦頭,否想着府裡府外都有人寵她,順杆子往上爬,快要翻天了。
朝曦嘆了口氣,待擡頭一瞧,禾青和弘昫已然不見了。
桑葚和蛇莓站在門前,很是安靜。朝曦臉上哂哂,指了蛇莓進來,“額吉和弟弟去哪了?”
蛇莓低斂眉眼,“側福晉說三爺讀書久,去後院走走。”
朝曦憋悶,她方纔想的入神,竟然沒有驚覺。朝曦看準了蛇莓是個老實的,桑葚眼見蛇莓瑟縮不敢多言,無奈側身走近兩步,“側福晉讓主子在屋內歇會兒,讓奴才燒水熱敷手腕。”
蛇莓鬆了口氣。
朝曦臉色稍霽,只是抿着脣,有些委屈,“我怎麼沒聽見?”
分明是信了,只是還有些執拗。桑葚好笑,“那會子,主子哪聽得見?”
“你!”朝曦怒瞪桑葚,心裡不平。
桑葚收起面上的笑,朝曦性子傲,沒得讓她見了心生芥蒂,“側福晉對主子和三爺都是一樣的,只是奴才聽同嬤嬤說,主子如今是大姑娘了,想着栓一栓主子的脾性。主子也曉得,不出外面的,便是這貝勒府也有不少人盼着主子不好的。”
朝曦重重的冷哼一聲,袖子一甩,捲了一朵旋動的花兒。
桑葚忠言逆耳,朝曦還是聽得進去的。奴才端了熱水上來,桑葚上前打溼了布巾。朝曦捲起衣袖,躺在貴妃椅上假寐。只是不多會兒,朝曦的身前微起伏綿長,儼然睡的香甜。
禾青進來的時候,蛇莓換了一盆熱水過來。朝曦的睡顏恬靜,禾青冷了一天的臉總算緩了下來。接過桑葚手裡的布巾,側身坐在繡墩上,給朝曦的手裹上。不時的,還在小胳膊上揉捏兩下。
弘昫撩開身前的長袍,隨意舀本書一卷,坐在炕上看了起來。
屋內靜謐,朝曦呼吸着哼哼兩聲,禾青起身給朝曦挪了身子,睡得舒坦一些。薄毯蓋在朝曦的身上,不多時又睡沉了。只是聽着呼吸的綿長,引得禾青嘴角微翹。
禾青帶着弘昫去後院,不多是看有什麼水果可以摘下來當零嘴兒。前幾年的葡萄一半釀酒,後來禾青又種了一些青色的,合計着做點葡萄乾,偶爾拿出來還能解饞。弘昫並不那麼看重口腹之慾,但是禾青總在他忙於學業時送點吃的放在案桌上,去年他便一手葡萄乾,一手書的消滅了不少。因而一說,弘昫也跟着出去看看。
只是朝曦睡得這樣沉,弘昫睨着矮桌上的瓜果,瞪着手裡的書,眸子發直。
四貝勒進來的時候,免了奴才的通傳。悄無聲息的,正好見到弘昫躺在炕上,再進來就見朝曦睡在貴妃榻上,而禾青卻是怕孩子睡得不好,沒有留一個人伺候,自己抱着小傢伙,一手拿着本書在看。
禾青不過打發時間,四貝勒進來的動靜很小,但禾青還是驚覺到,連着小傢伙那雙赤紅的眼瞳看過來,“四爺?”
四貝勒眉頭微挑,上前就拎着小傢伙折下來的長耳朵,“這畜生皮毛總不乾淨,別整日抱着。”
四貝勒來妙鶴堂這樣勤快的緣故,禾青莞爾,“好。”
禾青顯得柔順許多,四貝勒滿意的側頭瞧着兩個大傢伙,低沉的道,“這也該擺膳了,還讓他們睡着成何體統?”
弘昫身子突地一動,雖然細微,但很快翻過身來,朦朧着雙眼尋到方纔說話高揚的四貝勒。弘昫一怔,看了禾青一眼,又看着四貝勒,“阿瑪。”
“快起來吧。”四貝勒向來吝嗇,並分明的表現出做一個父親,該有的嚴肅和慈愛。這不同於在書房欣慰的溫和,四貝勒不渝的彰顯表露,弘昫垂下眼瞼起身。
守在外面的奴才聽了動靜,彎着身子進來,伺候弘昫下了炕。又去一側把微亂的頭髮拾掇起來,弘昫睡不得,朝曦很快也被叫了起來。天色已然昏黃,奴才點了燈。依稀見着兩個身影靠攏一處,坐在炕上,隱約還能見到有什麼在那兒跳着。
小傢伙?
朝曦揉了眼眸,桑葚幫着更衣,“主子手腕可好些了?”
等桑葚幫着朝曦的手熱敷時,對比才發覺還真有些腫。後來又有禾青連着熱敷幾回,桑葚退下後自然不清楚。朝曦扭着手腕,捏了手心,“好多了。”
只是過後有些痠軟。
朝曦忍不住側頭瞧了過去,見四貝勒沒有看過來,扭眉咬着下脣,“我睡多久了?”
“側福晉讓奴才出去候着,正好酉時三刻,算來主子睡了有半個時辰。”蛇莓思緒着一算,肯定道。
“酉時?”朝曦狐疑,她記得她在書房出來,那會才申時,不過酉時。
桑葚瞧了蛇莓一眼,點頭應和,“側福晉後來給主子熱敷,揉捏按摩了許久才讓奴才出來。”
難怪。朝曦捏了痠軟不適的手腕,心裡又說不出的甜。
待兩個孩子收拾好,四人盤腿坐在一處。禾青身後靠着軟枕,人卻無骨的挨着四貝勒身側,手裡還端着新鮮的香片泡製的熱茶。朝曦和弘昫正襟危坐在對面,四目緊緊的盯在矮桌上的棋局。
四貝勒閒情雅緻的啜口茶,下了一子。
朝曦一動不動,身子隨着四貝勒手左右挪了挪,又瞪着眼等弘昫下一步。弘昫臉色一派沉穩嚴肅,即便在這之前已經輸了幾局,他卻依舊篤定的努力下棋。弘昫斟酌着,捻起一子,引着身旁半桶水的朝曦愣着抽了口氣,偏偏只上不下,好似氣長的很,又咽不下。
禾青端着茶碗的手輕顫,眼角竟是有些溼。朝曦這小寶貝神色哄得她悶聲笑,笑的肚子都疼了。她許久沒有這樣瞧過朝曦,如今倒是看了朝曦不少笑話。偏偏朝曦不讓人笑她,禾青也不願她趁機耍賴說自己觀棋非君子,鬧起來壞了這一局,索性紅着臉看着茶麪蒸騰的氤氳。
白色的花瓣飄在一處,隨着茶水起伏,水浪似的滾了起來,卻怎麼也埋不下那片香片。
許久,禾青不着眼的擡眼。只見朝曦愁眉聚攏,糾結痛苦,兩拳緊握。對應的,是弘昫飄過去意料之中,又頗覺丟人的神色。
禾青看着,又對上了四貝勒那雙微暖的眸子,笑意又漸漸的攀上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