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青領着四阿哥,進了最裡頭的小院子。
說是院子,也不過是東院最偏僻的一角。偏偏這樣不讓人注意的地方,禾青也包攬這一同,搭了木棍上去。種下的葡萄生根發芽,如今更是藤蔓滿牆,甚至遮滿了上頭的天色,稀疏的陽光淡淡的投下來,間隙間的光影,碎玉般溫和瑩潤。花樹暗影,隨風浮動,沙沙細聲更催人眼眠。
簡單,卻是最是輕快。
四阿哥一驚,不想禾青還藏了這樣一方寶地。
奴才們守在後院的門口,禾青大方的伸手拉着四阿哥的手,坐在了鋪好的坐墊上,“四爺覺得,這一處可是更好?”
“人生在世,你是把日子過的滋潤了。”四阿哥不由喟嘆,瞧着禾青神情愉悅,只暗道這樣性子一直保持可好?這些日子禾青因了身子,陰陽怪氣有之,性情柔弱有之,憂慮顧忌有之,偏偏和原來的樣子相差甚遠。
奴才們不敢逆從,他又怕冷下臉來冷她心意,或是壞了性子,不免人人偏着心眼的由着她。宋氏那處給了臉色,轉頭就耐不住的和他告了狀,當真是哭笑不得。
四阿哥似有所思,禾青撫着身前的青絲,拈了一顆車釐子,“採買的今早才送過來,說是新鮮剛摘下來的。”
車釐子不算貴重的瓜果,貴在地方生長罷了,算來也不便宜。到底是自己掏腰包買的,禾青遞給四阿哥一顆後,自己小口小口的,吃的很是仔細。如今也過了車釐子最好的時候,四阿哥看禾青那副小氣樣子,反而擡手往碩果累累的藤蔓上摘了一小枝芽的葡萄下來,順手就放在茶盤上,端着乘涼後的溫水倒着淋了上去。
禾青瞠目結舌,“四爺不怕我撒了藥?”
四阿哥手一頓,半響擡了眼,冷冷的,“撒了?”
禾青當即搖頭,只見四阿哥喉間動了一下,滿意的剔了一顆飽滿紫紅的葡萄,放到了嘴裡。四阿哥眸子微眯,顯然很是享受,手下又連着送了兩顆,很快小枝芽的葡萄消滅殆盡。
禾青逡着小碟,又看着手裡的車釐子,吃着莫名的不是滋味。四阿哥卻是淨了手,靠前摸了隆起的肚子,“這陣子可有動靜?”
“這才幾個月,哪有什麼動靜。我如今也是吃得好睡得好,這個孩子乖巧的很。”禾青很是欣慰的撫着肚子,雖然她知道自己性情古怪起來,但是身體的反應良好,這也是她最爲歡喜的一面。只是,禾青一臉愁雲慘淡起來,“朝曦一看也乖巧,可脾氣犟起來嚇人得很,我總怕……”
兩個孩子大小年紀差不了多少,禾青想想就覺得頭疼。
四阿哥自然也曉得這個道理,兀自端着茶喝了一口,一怔。齒間澀澀的味道,難以下嘴,還有些酸,四阿哥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小碟子,道,“總不能讓你惱,你管不住還有爺。何況三歲的孩子也該開蒙,再上學。”
禾青微點頭,四阿哥又道,“朝曦左右還有太后,這後院子我看你也荒了好些日子了。”
總的一句話,兩個孩子你都管不了,院子忙不過來,你就管自己吃喝算了。禾青沒得被噎了一口,巴巴的擡頭望着上頭的葡萄,“這兩個月,我也不方便,這也是沒法的。”
四阿哥見禾青怔怔的擡頭望着,不肯挪眼,體貼的摘了枝芽上一小串。如法炮製的洗了一遍,送到禾青面前。禾青喜滋滋的放在嘴裡,“再說了,這還沒出世。爺就滿腦子想着開蒙上學,孩子那麼小,哪裡吃得消?”
“爺當年如此,衆多兄弟也是一般長大。他身爲阿哥,怎麼就嬌氣了?”四阿哥很不認同的反駁,心裡更是記下,“女人家養着孩子,總是容易寵溺驕縱。若是孩子大了這般,爺連你一同也不放過!”
四阿哥振振有詞,言辭灼灼,禾青聽不過耳,卻也聰明的不去強詞奪理。一時氣着,連着塞了幾個葡萄在嘴裡,四阿哥特意摘得較紅透熟好的葡萄,禾青吃了幾個還有些酸味。似乎是不夠成熟的生澀,禾青不適的喝了口水,嘴裡卻是回味無窮,嘴下根本挺不住。
禾青自顧自吃的痛快,四阿哥沒好氣的看着禾青很快吃完,又擡手摘了一串略青的。
四阿哥冷淡的沒有說話,手下卻是忙個不停。禾青哼哼幾聲點了頭,看在葡萄的面子上,乖巧的應和四阿哥話。
如此坐了一會兒,蘇培盛走近來,“爺吉祥,武格格吉祥。十四爺自宮裡出來,在書房裡等着爺去。福晉如今正在正院裡,招待着十四爺過去。”
十四爺?
禾青低了頭,沒有說話。四阿哥起了身,貫然的要牽一下身前的衣襬,手下卻是一無所獲的抓了空。禾青就坐在跟前,卻是扭了頭,當做什麼都沒瞧見。四阿哥站起身,“既然是這樣,我先過去了。”
“嗯,四爺慢走。”禾青站了起身,四阿哥卻是擺着手,“坐着吧,廚子今晚燉了鴿子湯,晚點你都喝了,補補。”
蘭英和三兒收了風聲,眼見四阿哥要走開,兩人快步都到跟前。對着禾青那喜悅的眸子,蘭英不由好笑,“格格似乎很高興?”
禾青含脣一笑,悠悠的又坐了下來。三兒卻是揚着下巴,志得意滿的道,“定是四爺和主子說了鴿子湯的事,四爺晚膳不來,主子可是大有口福了。”
爲了吃的,連寵愛都不要了。蘭英莫名的看着禾青面色不變,卻是心裡嘀咕起來,這個三兒果真是格格的心腹,竟然連神情都好似模子裡刻出來的,這樣迥然不同的心思,也摸得剔透。偏偏格格還不忌諱,也實在是奇怪。
蘭英念此,不免扭了眉頭。
禾青喝了水,潤了潤嘴,“十四爺一個人來的?”
“聽蘇拉說了,十四爺出宮,順道來四爺這裡坐坐。”三兒伶俐的回道。
禾青點點頭,既然是順道的事情,那她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原來十四阿哥小,她還親近點。可後來出了宮,德妃正大光明的對她表示了冷落,與四爺一般入了宮,總見不到十四阿哥。想來,也是德妃娘娘煞費苦心讓他們錯開來。
十四阿哥如今是皇上疼愛的阿哥,又是德妃心尖上的兒子,日子如何威風,也顧不得幼時一個小小的奴才了。禾青心裡有數,沒有去多關心,只是耐心等待自己多有口福的湯。
不論十四阿哥留不留下來,四阿哥休沐也合該陪着福晉過。禾青貪了大半日的光景,也算知足了。蘭英攙扶起身的時候,禾青反而咂咂嘴,擡頭不捨的看着滿頭的葡萄,吩咐三兒,“這裡頭的葡萄生的好,明兒摘點過來,酸酸的正合口味。”
三兒低身應了。
禾青當晚當真佔了便宜,吃了脣齒留香,又覺得撐着在屋裡走了好一會兒,纔打發着歇下了。
十四阿哥見了四嫂和侄子,又坐了會兒,這才見了姍姍來遲的四阿哥。兩手背在身後,信步而來,神色冷淡,宛如潑了一盆涼水,把好不容易熱鬧些的正院,又洗刷清涼了。十四阿哥早已習慣自家四哥的模樣,面上帶着嘲諷的味道,卻等四阿哥走近來的時候,聞着一股子的清爽的味道。十四阿哥面色有些古怪,瞧了烏拉那拉氏一眼,摸着下巴很不客氣道,“我說四哥半日等不來,怎麼見弟弟還要沐浴更衣這樣鄭重?”
烏拉那拉氏面對十四阿哥的揶揄莞爾,淡定的讓四阿哥坐下,“想來是十四弟難得不過來,做哥哥的自然也要鄭重了。”
十四阿哥不想烏拉那拉氏毫無芥蒂的打趣着四阿哥,特意瞧了四阿哥一眼,更覺得好笑,“我又不是什麼姑娘家,還能嫌棄汗味不成?”
四阿哥看着親弟和妻子拿着他說笑,抿了脣,這才坐着端了茶,“後院那塊土讓武氏空了好久,閒着沒事弄了弄,起了一身汗。”
烏拉那拉氏一怔,她心知十四阿哥去了書房,不好解釋。沒想到,四阿哥反而正兒八經的解釋起來,只是這內容,反而讓她嘴巴一下子木了起來。反之十四阿哥挑了挑眉,英氣的眉頭帶着眼眸子一亮,“武氏?可是原來汗阿瑪身邊的武侍奉?”
“正是。”烏拉那拉氏點頭。
十四阿哥卻是彎了彎眉,“原來是她,以前就見她偷偷的躲着懶,沒成想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也是個懶得。”
十四阿哥言語很是熟稔,甚至無所顧忌的取笑。四阿哥暗自摸了手上的扳指,想了想,竟是點頭算是肯定了這一點,“她如今仗着肚子,懶得只會吃。”
“武氏還有了喜?”十四阿哥到底是半大的孩子,一時高興,沒有太多思慮,當下吃驚的反問一聲。
烏拉那拉氏當下酸不起來,反而安靜的低下頭,啜了兩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