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渺在粥棚附近轉了轉,便往回走。
掌勺的壯漢扭頭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手上毫不含糊地爲大娘添粥,時而慰問一二。
蔚渺慢慢地走着,靴底沾了些難以脫落的爛泥。
一隻灰毛老鼠從臭水溝裡竄過,兩隻前爪抱着一片腐爛的菜葉。
平日裡,菜葉會被乞兒拾取。但有了粥棚,乞丐暫時在街面絕跡。
“這瘟疫也太毒了,不害權貴貪官,專害貧苦百姓。如果效果能顛倒,倒是大快人心。”
一道飽含憤恨的女聲傳入耳中。
聞言,蔚渺挪了挪視線,輕飄飄地落在迎面走來的四人身上。
共三男一女,隱隱位居主位的是從左數的第二位青年,所有人的目光多半放在他身上。
青年頂多二十出頭,眉目清朗英俊,束髮的玉冠上雕有交尾雙魚,身着月白錦袍,雖染風塵,但仍有貴氣。
背後有兩把劍交叉,隱在皮質刀鞘中。
他的眸子是銀白色的,溫潤而有朝氣。
他的右手邊是出聲的那位姑娘,約摸也是二十來歲,一身暗紫色勁裝修長利落,五官大氣而豔麗。
姿態中隱含着高傲和防備,微挑的眼尾沁出疏離的冷意。
青年的左手邊是一位書生模樣的男子,面目俊逸,羽扇綸巾,身上的錦袍質地優異,扇上隱約可見的墨跡更是名家手筆,足見出身富貴。
他左邊有一位書童模樣的人,身形矮小,神情淡漠地揹着竹製的書笈,相貌老成。
這四人大大方方地走在街上,毫無遮掩,倒是新鮮。
許多武者遮遮掩掩,要麼是仇家不少,不能光明正大地行走,要麼是心懷不軌,擔心事後被追查出來。
“是哪一家的貴公子初入江湖,來見見世面?”
這種年紀與氣質,多半是剛離家不久,喜歡湊湊熱鬧,夢想着有一天名揚天下。
她繼續聽着這四人的話語,擦肩而過時,藉機探了探他們的修爲。
意外的是,那位書童和書生修有隱匿功法,無法從氣機參透他們的境界。而青年和女子,分別有超一流與一流之境。
可謂少年天才,放在整個武林,都算是佼佼者。
主位的青年道:“周梵,你能顛倒這瘟疫的效果嗎?”
書生失笑着應話:“我這顛倒之術又不是萬能的。”
青年:“曹海,能算算究竟是何人作祟嗎?”
三人一齊看向書童,面露期待。
書童:“……”
他頗爲無奈地搖頭,解釋道:“此事背後牽扯了大因果,算不得,一算就暴斃。”
“京城乃龍氣匯聚之地,天下運道之眼。若我是皇室中人,得皇朝氣運加持,或可勉力一試。現在麼……”
蔚渺多看了他兩眼:“竟然懂得天機卜算之道?”
先前說過,天機數算之人,有真本事在身的極少。
西南角這犄角旮旯之地居然能撞上一位。
青年嘆道:“唉,這狗皇帝,這事明顯是衝着他來的。現在他好端端地坐在宮中,卻讓百姓成了權勢鬥爭的犧牲品。”女子冷哼道:“散佈瘟疫的人也一樣可恨,都不是好東西。”
周梵笑道:“天下難有得道之君,不知這天命最終應在誰的身上?要我說,謝兄也不是不可能。豈不聞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此時,蔚渺離他們已經有些距離,奈何她耳力很好,將上述話語一字不落地聽完。
於是她腳下轉了個圈,慢悠悠地吊在他們身後。
“周兄說笑了,我沒有這等野心。”青年笑了笑,說道,“我此番來,是因爲聽說我的兩位兄長都在京城,想與他們敘敘舊。自從他們離家,一個闖蕩江湖,一個任職朝堂,我們兄弟三人已經許久未見。當然,我也想做點什麼,幫襯一下百姓。”
“你常掛在嘴邊的那位長兄,據說曾參與了一次夜襲,與一位七宗大打出手。”周梵的消息顯然更靈通,“你的二哥不是在典秘儀任職嗎?如果你想了解這場事情的始末,找他最合適不過。”
“就怕他不肯告訴我。你不知道,我這二哥一心想爲朝廷辦事,上次歸家差點把父親氣出病來。”青年有些憤然,“也不知道狗皇帝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
聽到這裡,蔚渺差不多猜出了這青年的身份。
他是銀虹謝家的第三子,如果沒記錯的話,名喚謝景明。
旁側的人不知是什麼身份,聽着頗爲不凡。
蔚渺朝周梵和曹海各丟了一顆眼種,可以成功污染,沒有異樣。
她主動破碎眼種,記下幾人的樣貌,不再跟隨他們。
她離去後,曹海回首偷偷看了一眼,低聲對周梵道:“公子,剛剛有人尾隨了我們一段。他身上氣機詭譎,給我一種隱隱的威脅感,恐怕大有來頭。而且……我感覺他身上似有赤紫之氣,牽動八方氣機,處於風雲際會之期。”
這番話語自然瞞不過謝景明,他好奇地往後看了一眼,但蔚渺已經沒影了。
他回想了一下,確實有一個包裹嚴實的人與他們擦肩而過。
周梵問道:“能算嗎?”
曹海:“找一處僻靜之地,我試試。”
四人繼續前行,很快望見了岔道口處的粥棚。
粥棚裡的漢子仍在辛苦盛粥,看見幾位明顯是上流階級的來客,憨厚地笑笑,搭話道:“幾位少俠要來一碗嗎?”
女子看了看周邊排隊的百姓,他們的眼中有隱藏得極深的惡意和膽怯。
她搖頭道:“算了吧,藥粥有限,還是留給其餘更需要的人。”
排隊的人都在看着他們,那是一種麻木到可怕的眼神。
謝景明心下生寒,拉着小夥伴們走了。
他知道自己歸根結底是世家中人,或許能共情百姓,但百姓絕不會共情他們。
沒有善意,僅有仇恨。
出了西南角,他們尋了一間客棧落腳。
“店家,四間房,先住一個月。”
謝景明爽快地拋出銀子付錢,他身上“劫富濟貧”來的財富不少。
隨後,三人湊到曹海的房中,眼巴巴地看着他施展卜算之術。
涉及命運,是人都會有渴望和好奇之心。
即使幾人已經結伴半年,但曹海施展卜算之道的次數寥寥無幾。
曹海拿這羣傢伙沒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