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兒正在門首候客,忽見秦家的馬車遙遙行來,邁着小碎步笑盈盈過去。只見一身大紫色拖地長裙,金緞背子,白綾襖子的秦夫人,笑意滿面扶着丫頭的手下了車。
春兒忙作揖,伸手撫過秦夫人,笑道:“奶奶今的裝備真是美豔,怕是夫人的風頭都敵不過的。”
秦夫人點了她的額頭“好個嘴巧的丫頭,是不是你家夫人教的?”
“春兒那裡會奉承,只會實話實說的。秦夫人快些裡面請,夫人正在後面唸叨着要去接您呢!”春兒嘻嘻笑着,帶着她往女客待得廂房走。
秦夫人的腳步卻是頓了一下,喚來身後五個粗壯婆子,指向廚房的位置,“她們幾個是家中得手的廚娘,特特送來給你家夫人幫襯着。”
春兒忙謝了秦夫人,叫來小廝欲要領路,秦夫人在臨走前,又耳提面命幾個廚娘,“快去廚子裡面幫襯着,各個仔細些。”
盈門而入便是濃郁的玉蘭花香,與各色嬌嫩欲滴的盛菊,夾竹桃,瓶梅,玉蘭花,奼紫嫣紅春意喜人,秦夫人很是滿意點頭。
剛剛坐定便見身着五彩緞面花錦長裙,粉色金絲長襖的若嬨姍姍而來,顧不上喘一口氣,忙作揖:“乾孃來的好早。”秦夫人心疼地用帕子拂去她額上的汗珠,“跑那麼急幹嘛?宴請均是下人的事情,你就坐好你夫人本分就是了。對了,你家老太太呢!”
不提她還好,一提若嬨就腦瓜銀子突突的疼,剛剛還說的好好的,讓她出來幫襯着迎客,真正去請了,竟膽怯的手腳打顫,稱病不來。
見若嬨眉頭緊縮,秦夫人也能猜出個七八分,笑着安慰:“莫愁,乾孃不也是半個老人嗎?乾孃幫你接客迎人可好?”若嬨抿嘴笑,“就知道乾孃疼我。”
母女倆剛剛說了陣子話,前面又傳信,王玉蘭與石青竹前來,若嬨忙不迭出去相迎。
石青竹得知良沐家中老人都在,便耳提面命讓王玉蘭取了家中上好蘇錦,送與戴氏和良老爹。若嬨知道她們好意,也不推辭,讓秋兒帶着小兩口去送禮。
戴氏生平還是頭一次摸過這麼柔順的料子,喜得一張臉皺成花心,直贊玉蘭是個疼人懂事的,只恨自己沒再多生出個兒子,不然定娶了她。
還好石青竹被良沐帶下去喝茶,卻也鬧得玉蘭羞個大紅臉,瞪了身邊丫鬟秋兒一眼,秋兒極聰明的人兒,轉身出去轉悠一圈,扒着門喚王玉蘭“夫人,我家夫人叫您過去幫襯着呢!”
王玉蘭笑着起身,也不待戴氏挽留,作揖便跑了出去,行至門口才喘了一口氣,“若嬨有這麼個村婆婆,還滿逗樂的,比我家那母夜叉強。”
秋兒自是知道其中苦楚,“逗樂的事情多着呢!卻是都能把夫人逗哭的。”玉蘭挪過擋在面前一條梅花枝,臉色漸冷:“她欺負你家夫人?”
“唉……一言難盡啊!”秋兒老氣橫秋嘆了口氣,“就拿今個說吧!多要臉面的日子,老太太竟然貓在屋裡,說什麼都不去女賓屋裡呆着,害的秦夫人在那裡迎客呢!”
王玉蘭心下了然,感嘆這什麼時候婆婆跟親孃就是沒法比,笑着看向秋兒:“你家老太太是個村裡的,多擔待些,莫要丟了你家主子臉面,再說也住不了幾日的。”
秋兒懂事點頭,“夫人所言極是。”兩人正你來我往說着話,正巧與若嬨遇個對頭,若嬨卻是扳了臉:“你們主僕倆可真是夠意思,後頭忙瘋了也不見你們過來照應着。”
王玉蘭忙向她作福,“好妹妹,姐姐知錯了,快說需要姐姐幫什麼?馬上就去。”
若嬨見她那模樣,壞笑着上前,輕捏了她腰身一把,“又胖了,是不是……”還不等她說出口,玉蘭反推了她下:“等我先生出來個兒子,將來你家生出女兒也好成對。”
“去!”若嬨反倒被她說紅了臉,逗得身邊的丫頭哈哈大笑,忙不迭拉着兩位夫人往後院去。此時的秦夫人,可是一個人正招呼這七位夫人,累自是不用說的。
待若嬨與玉蘭入後院女賓房裡,滿屋子鶯鶯噎噎,色彩豔美似無數只花蝴蝶,搖曳與花叢中直晃人眼。喜得玉蘭直拍巴掌,笑道:“這剛一進屋子,我還以爲上了天,遇見七仙女了呢!”
秦夫人看着她們哈哈大笑起來,“還別說,除了我這個王母娘娘,真就是七仙女。”
縣令夫人何氏忙起身,指向若嬨與王玉蘭:“我們確是七人,那蘭妹妹與王妹妹,又算什麼?”玉蘭一拍胸脯,自我介紹:“我算是鐵嘴喜鵲,若嬨便是那牛,幫襯着大夥一起樂呵。”
諸位夫人一聽,具是開懷大笑起來,其中年歲較小的陳氏,熱絡拉過若嬨,玉蘭坐下,“剛纔人手不夠,三缺一,如今夠了,還不快耍回,不然可急煞秦姑姑了。”
聽她這麼一說,秦夫人果然直拍大腿,“可不是,玉蘭你快些坐這張桌,跟我湊數,你若嬨妹妹手臭。”王玉蘭一聽讓她上桌,立時苦了臉,若嬨手臭,自己比她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姨娘招呼,硬頭皮也要衝,不清不願上了桌。
見她們自得其樂,若嬨也滿心歡喜,留下春兒,夏兒,各帶着兩個小丫頭盡心服侍,叮囑莫要疏忽了果子,茶水。轉身便去看外面的幾位男賓。
這次男賓不多,只有秦夫人的相公施景春,林白,石青竹,還有陳家當鋪的少東家,白家藥鋪的白掌櫃,良沐讓良田也出來作陪,邀着他們幾人在正廳聊天。
若嬨進了正廳便見他們正熱聊着什麼,也不好意思打擾,便遠遠作福見禮,年長的自是不用起身,只有一個小輩抱拳回謝。環顧四周竟沒看見林白與施景春,若嬨忙用眼神勾了良沐一眼,良沐的手指點了點廂房。
她立時明瞭退下去廂房,林白正與施景春下着棋,施景春的棋品差極,走三步悔兩步,鬧得林白搖頭不斷,若嬨去的時辰剛剛好,林白想得以脫身,施景春那裡讓他,忙拉住他的袖子,“今個,你妹妹忙,我們幫襯不了她,可不能麻煩她。”
施景春向來小孩子心性,有些喜怒無常,若嬨可不敢得罪,賠笑道:“爹爹所言極是,女兒來就是問爹爹與兄長想吃些什麼?我這便送來。”
林白手支着下巴,搖了搖頭,看來是真的無聊,施景春想了想道:“那個蛋撻就挺不錯,就來幾個新烤香的。”若嬨笑着應下了,幸災樂禍般看林白一眼:“有勞哥哥陪爹爹解悶了。”
說完悶着笑,轉身逃開了,只感覺身後有道毒目,恨不得將自己穿透,嚇得若嬨腳底抹油跑得更甚。沒一會子良鳳便帶着曲藝堂的人來了。
大班底上臺前都是要準備的,良鳳擔心夫人和爺們都閒得慌,便撿了幾個面像生動的丫頭,讓良田帶入男賓廳裡,唱響小曲舞娘伴舞。
男人不好色,除非是聖人,沒一會高談闊論的聲音便被唱曲取代,轉而鴉雀無聲和時不時的叫好喝彩聲。那唱曲的唱了一陣,便又上來個彈琴的,小女兒家年方二八面紅齒白,是個看着就讓人心動的可人兒。
一時間迷的人花了眼,摒了氣息,沉醉非常。然良沐卻是心腳磨爛,一門心思想着自家娘子,在後頭忙着累着,想去幫襯,又怕失了禮節,苦的臉色難看,還要和各位男賓笑臉相迎,委實無奈。
應付完前廳,良鳳忙去了後院,那些夫人們,正搓麻喝茶水嗑乾果,見她回來,忙問都有那些曲。
良鳳神秘兮兮笑着,答非所問:“耍這玩意,累人勞心,要不叫進來個說書的,講兩段子可好?”
白家主母歐氏正輸的鬧心,聽有說段子的,一推手上的牌,身後的丫頭忙上前揉/搓肩頭消解,“還是良家大姑懂我心思,不玩了太累,聽段子。”其他幾人你看我,我看看你,也是笑着點頭。
剛纔贏得正歡的何氏和秦氏,卻不依不饒看着良鳳,“我們可不管,若是段子說的不好,可得賠我們銀子。”
良鳳祥裝唬了一跳,卻是捂嘴偷笑:“要銀子沒有,兒子一個你們要不要。”
何氏哈哈大笑起來,“早就想跟你說,要了你家那可人的娃兒,今個可是你放話出來的,若是不給,我可不依你。”
“好說!等你們聽夠了曲子,我兒你帶着過去。”良鳳倒是說的暢快,沒想到良丘得知母親回來,興沖沖跑過去,便沒頭沒尾聽到這句,嚇得人一哆嗦便跑了。
沒一會子,兩個丫頭手端着屏風,將屋子分成兩半,各位夫人坐在裡處,那說段子的便在外處設了檯面。良鳳給幾位夫人介紹:“這說段子的可是鎮中名角,常年被花香館包了起來,輕易不出外場說的,若不是今日這裡雲集鎮中美豔夫人衆多,他還未必來呢!”
逗人的話從良鳳這正兒八經的嘴裡說出來,險些笑掉她們下巴,秦氏狠拍了她一巴掌,往屏風那頭看看,“還好那說書的沒來,不然風聲傳出去,等會強盜不來搶人哩!”此話一出更是笑的夫人們手撫肚子。
說笑間,便聽屏風後頭傳來一聲堂木響,衆人皆是屏住氣息,只聽那頭柔和聲音傳來,“不知各位夫人想聽什麼?”
良鳳扭頭看向各位,嚷嚷:“想聽什麼儘管說,莫要客氣。”那幾個夫人剛纔還笑的歡,真正跟個陌生男人說話,頓時蔫了,你看我我看你沒個主意。
何氏抿了口花茶,道:“要不先逗兩個樂子,然後再說。”衆人皆是點頭同意。又聽那頭堂木一響,便開了場子。
說,吳山有個人,專賣各種神奇秘方。很多人圍觀,有人用三百枚銅錢買了三條秘方:第一條是怎樣發家致富;第二條是怎樣飲酒不醉;第三條是怎樣使身上的蝨子斷根。
賣方人拿起這三條秘方,層層包好,很慎重地交給買主,並告訴他:“這方法很靈,但你千萬別外傳。”買主捧回家,打開一看,第一條上寫着:“勤儉。”第二條上寫道:“早散。”第三條上寫着:“勤捉。”
他剛剛說完,便聽屏風後,一陣嬌俏悶笑聲,良鳳見效果不錯,用手勢又示意那說段子,接着有講了個逗樂的。
從前,有一個喜歡咬文嚼字得人,一天夜裡,他被蠍子蜇了,邊搖頭晃腦的喊:“賢妻,速燃銀燭,你夫被毒蟲所襲。
妻子聽不明白。他又說:“身如琵琶,深思鋼錐。叫聲賢妻,打着個亮。”
妻子還是不明白。這人實在痛得受不了了,吼道:“老婆子,快點燈,蠍子蜇了我啦”
剛聽那人撕心裂肺喊完,邊聽屏風後傳來酣暢淋漓的笑聲一片,正所謂笑一笑,十年少,良鳳甚是滿意點頭。
前廳有良沐和良鳳安排照顧着,若嬨則在廚房忙碌打點,有些菜式火候怕掌控不好,少不得自己動手,丫頭們防着她大裙染了油污,忙取了大襯裙給她套好。
準備了幾個時辰,菜式總算是備齊全了,八蒸有清蒸鱸魚,粉蒸排骨,肉末蒸蛋,梅乾菜蒸扣肉,白斬蒸雞,五香蒸鴨腳以及蒸包子,燒麥。
六燒爲紅燒羊鎖骨肉,紅燒牛蹄筋,紅燒南瓜肉丸子等……七涼拌,涼拌瓜絲蓮藕,青蔬小炒,果子梅肉,涼皮金針菇,迷迭醉蝦等。
彩雲將果子酒,和陳釀女兒紅,蘇江陳釀各式酒色,紛紛端來讓她審覈。若嬨對酒品不感興趣,也不懂其道,便都命人統統擡了過去。
若嬨也緊隨其後去了前廳,廳堂內彩屏錯落,桌椅佈置妥當,男賓女客皆分爲四桌,以花卉爲準,桌上布着玉蘭花的是女客桌,梅花的是男賓桌,倒是分的妥帖。
只是感覺缺了些什麼,若嬨猛地一拍腦門子,可不是缺,身爲家主老人的戴氏和良老爹,竟然還在屋裡貓着呢!忙小跑過去邀請。
然戴氏卻說什麼都不肯出來,一副見不得大天的模樣,就差手握着門框不動了,這家中老太太不上席,誰還敢吃飯,若嬨耐不住只得叫良沐去請。
最終讓良老爹劈頭一頓罵,戴氏才拉着臉,顫巍着手腳緩緩坐在正位上,若嬨親自去請了各位正聽書入迷的夫人,良沐則款待着男賓先入了席。
夫人們剛剛入座,便傳人上菜。剛剛還嬉笑玩鬧的夫人們,具是被精緻美妙,色澤花俏的菜式所吸引,紛紛乍舌驚歎,轉身來向若嬨討教,見她們喜歡,若嬨更是講的細緻,陳氏和郭氏擔心記不住,忙讓身邊的丫頭去取紙筆墨,恨不得統統記下來。
若嬨壓制住一再混亂的場面,笑道:“各位先入席,待會讓廚娘將食材單子,配料,火候均記下,每位夫人一份,可好?”這個主意不錯,夫人幾個都是面漏甜笑,滿意點頭。
戴氏正襟危坐,又無人問話,都是悶頭開吃,這種表現還不如大聲吆喝,讓若嬨十分後悔早上特意囑咐她那句,等會縣令夫人要來吃飯,孃親可要陪好。
見孃親這般膽怯,良鳳的心情也不好受,何氏斟酒相敬,她忙幫襯着喂下,陳氏布的菜,她忙着送到戴氏口中,鬧得所有人都以爲戴氏是個癡的,不由對若嬨投了幾分關切心思。
害得若嬨莫名其妙,還好秦夫人是個精明的,解了她的尷尬,又是敬酒又是行酒令,這頓飯吃的具是笑容滿面。終於等到大夥飯畢,若嬨才緩緩放下手中筷子,緊接着去看外面的暖棚搭建如何。
真是天公不作美,原本以爲中午時天會暖和些,便沒有準備暖棚。結果過了午時,還是冷氣已然,擔心凍到這些金貴的主兒。若嬨毅然在院中支起暖棚,放入取火的爐子,椅子上還備了軟被,就差搬張牀過來了。
臺上練手的已經退了場子,見臺下人已就位,遞上曲冊問唱哪一齣。已老爲尊卻又以權爲貴,若嬨將曲冊交由何氏手中,她見若嬨這般高擡,心裡自是高興,但也不能亂了規矩倫常,轉手將曲冊交到秦氏和戴氏那裡。
戴氏本就嚇得沒有話說,良鳳又擔心她不認字出了醜,便將曲冊送到秦氏手中,“秦夫人您先來。”
秦夫人笑着點頭,瞥了若嬨一眼,將手中曲冊放到她和戴氏中間,柔聲細語道:“這可是媳婦孝敬婆母和孃親的,親家的你說點啥?”
她那裡認字,卻也知秦氏這是擡舉她,忙向秦夫人那裡推推,“我個村裡的,那裡見過啥好戲,親家的做主便是了。”秦夫人笑着點了點頭,便點了出《鳳還巢》。
女兒家都喜聽得,衆人皆是拍手叫好,那邊的男人具是提不起精神,哀嘆還不如剛纔那幾個唱小曲跳豔舞的呢!內行人看門道,外行人看熱鬧,就見臺上幾個花俏的小娘子,甩着水袖舞弄腰身,時而輕盈歡笑如飛舞蝶兒,時而痛哭流涕鶯鶯噎噎,好不悲傷。
聽到若嬨感覺腦門子痛,找了個藉口下去,喚來那曲藝班地主事人,問道:“你們這裡沒有些絕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