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門的老巢, 不見風,更不見雲,而是一座地底迷城。那羣黑袍人給我們換了袍子, 交給我們一些糧食和水, 繼而押着我們在暗道間來回轉悠。待轉到一處四五個岔道交匯之處, 忽然相互做個手勢, 就瞬間丟下我們, 分頭從幾個岔道退走了。
“喂!喂!不是帶我們去休息麼?怎麼沒帶到地方就走了?”我喊着追了兩步,他們太快,看着是定然追不上了。
我悻悻地回來, 問小魚:“這可怎麼辦啊?”
小魚卻轉向潘老大,問:“潘老大, 你可知這是怎麼回事麼?”
潘老大說:“這就是休息之處了, 你們若不喜歡, 隨便挑條路自己去找更合心的地方也好。牀鋪什麼不用想,肯定沒有, 累了裹着袍子在地上睡吧。”
“那他們也不怕我們自己找出路跑了?”我問。
潘老大道:“風雲門這個老巢就似個迷宮一般,岔道蜿蜒交錯,一般人被扔進來根本出不去。所以他們抓來了人,就隨便找個岔道丟進去,反正人跑不了。”
我本來還巴在一條岔道口張望, 想鼓動大家找出路, 聽見潘老大的話, 當即打消了這個念頭:“那還是算了, 我就在這兒歇着吧, 瞎走迷路了可不好,他們找不到我我就餓死了。”
潘老大笑笑:“那倒不然。無論你在哪兒迷了路, 只要敲敲牆壁,就有些門徒去找你,帶你回去;或是給你些食物,讓你繼續原地呆着。”
潘老大竟然對我笑,他不鄙視我了?我很詫異地看着他,他又笑了笑:“小姑娘,剛纔你不肯讓蕭老二代你死,還算講義氣,也不是一無是處。以後潘某也把你當個朋友。”
哦!這樣啊!我眯起眼睛笑笑:“我就說其實我這人挺好的嘛。”
剛說完,就覺得脖子一緊,原來是被人粗枝大葉地抱了一下。
絕對不是小魚,小魚抱人絕不會跟掐脖子似的。我被“抱”得暈頭轉向,好不容易看清了抱我的人,卻是蕭老二。
這個人打什麼主意啊?一會兒讓我表演喂小魚,一會兒嫌我晦氣,一會兒又來抱我!
我還沒反應過來,胳膊又一痛,又被個盜匪抱了。這些盜匪,居然在蕭老二的帶領下,次第走過來,熊一樣將我抱一下,轉身就跑。
我反應過來,連忙跑到小魚身後躲起來,小魚護着我,應對着衆人的七手八腳。
都輪過一遍之後,蕭老二很得意地宣佈:“你這個女娃對我很夠意思,我跟兄弟們說了,你絕對不是普通女娃,以後也算是我們兄弟了,你絕不晦氣,抱你就能交好運!”
小魚忍不住,和潘老大一起哈哈大笑,蕭老二紅着臉抓抓後腦勺。
我怒髮衝冠。
把我算“兄弟”倒也不錯。可……人家都是兄弟相惜,爲何我遇見到的,卻是兄弟相戲啊!
似乎配合我的感嘆,某條岔道深處,隱約傳來了奇怪的嘯聲。
我說:“哎,你們聽,有人在嘯。”
蕭老二撇撇嘴:“老大和這小子在笑嘛。”
我說:“不是哈哈大笑,是……奇怪的長嘯。”
小魚打趣道:“哪兒有啊?你是不是被他們抱暈了?”
潘老大卻說:“都別出聲,小姑娘說不定真聽到了什麼呢?大家靜靜,都仔細聽聽。”
然而衆人都不說話,安靜下來之後,那嘯聲也沒了。
潘老大是我們當中功夫最好的,他運起內力來仔細聽了聽,最後搖搖頭,道:“沒有嘯聲。小姑娘或許聽錯了,這裡有時候聽地面上的聲音也很清楚,說不定,是上面正有風沙。”
我想了想,沒有辯駁。不知爲何,我覺得自己的耳朵相當好用,很能分辨地面和地底的聲音,方纔那聲怪嘯,一定是某條岔道深處傳來的。那發出嘯聲的人,似乎十分……孤獨。
小魚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輕輕問:“有什麼奇怪的地方麼?要不我陪你各處看看?”
小魚的提議正合我心。當下我們兩個和其他人商議過,拿了點乾糧和水,預備四處看看。
潘老大又遞過來幾個金標,說:“去看看也好,說不定真有什麼古怪,這風雲門詭異之地,你們拿着這些玩意防身。我們就在這兒原地睡着,你們最好別走遠,還回來找我們。若不小心迷了路,記得敲牆三聲。”
我們謝過潘老大,我挑了條岔道,小魚領着我走了進去。
岔道里那些隨着人腳步,忽亮又忽滅的熒火十分令人不舒服。我拉緊了小魚的手,小魚感覺我的緊張,笑了:“一肚子好奇,就該膽子大點兒嘛。”
我把他手一甩:“我、我膽大得很!”
小魚嘿嘿哈哈笑過,又把我的手拉過去:“我膽小,你拉着我。”
我聽他這麼說,略有些害羞,就岔開話題:“哎,我剛纔真聽到嘯聲了,就像是……呼喚同伴那樣。”
小魚說:“那不是狼麼?先前頌夜吹綠玉簫的時候,地面上就跑過一羣狼,那個嚎叫聲很大。我看啊,你八成是聽到哪個離羣孤狼的嚎叫了。”
我搖搖頭:“我耳朵好得很,那聲音分明是從這條岔道深處傳出,分明是人的嘯聲。”
小魚把我肩膀拍拍,笑着說:“小星啊,你耳朵也太好了吧?其實說起來,你有時候,眼神兒也蠻好的,我看,你不學功夫可惜了。一定是個好武學胚子,嗯,一定是。”
我被他誇得飄飄然,揚着下巴說:“那當然了!我是誰嘛!我是遊俠的女兒!”
小魚哈哈大笑:“我還是遊俠的兒子呢!難道我耳朵不好?不行,我要和你打賭,看到底有沒有這麼一個發出嘯聲的人。”
我嘟着嘴說:“賭就賭,贏了有好處沒?”
小魚說:“不如贏了的叫輸了的做一件事,什麼事都可以。”
我說:“這太俗了!還不如賭一盤子芋頭糕實在。”
“我看你是怕輸。”小魚說,“你贏了就可以叫我做芋頭糕給你吃啊,做馬蹄糕也行。”
這倒是個好主意。我十分得意地想,等我找到那個發出嘯聲的人,就有很多糕可以吃了。
可是,走了許久,過了岔路又是岔路,最後確然迷了路,我才終於有了放棄的意思,坐在地上抱怨道:“那個發出嘯聲的兄臺實在可惡,早聽出他十分寂寞,呼朋喚友的,我才這麼費勁來找他,這會兒他也不再叫一兩聲,給我指路。”
小魚哈哈笑着說:“你又不是個狼,聽到嚎叫召喚就奔着去了。快認輸吧,就沒這個人。”
我哼了一聲:“不行,我們先歇會兒。過會兒再找。”
小魚也坐在了我身邊,把袍子一裹,打個呵欠,倒頭躺下了:“也成,那我先睡會兒,起來陪你找。這回再找不到,你可要認輸。”
“一言爲定。”我也裹起袍子躺了下來。
閉上眼睛,卻睡不着,聽着小魚那邊已經傳來均勻的微鼾,我嘆了口氣。
就在此時,又是一聲長嘯。
我看看小魚,還睡着,這回聲音已經很近了,爲何他還能睡得着?不該驚醒了麼?小魚是很警覺的啊。
我推推小魚:“喂,醒醒,醒醒,那聲音又響了!”
小魚不理我,鼾聲依舊輕微而均勻。
再使勁推推,拍打拍打,他還是不醒。
“小魚!別玩了!嚇着我了!”我做出一副快哭了的樣子,小魚還是沒有反應,只是很安穩地睡着。
到底怎麼回事呢?小魚的樣子看起來並不像中了毒,要說他睡我身邊覺得安心,那也不能睡這麼死啊!真像被誰點了睡穴似的。
隔空點穴?我聽說過這種功夫的,難道有人,一直跟着我們?
剛想到此,又傳來一聲長嘯。
難道,就是這個發出嘯聲的人隔空點了小魚的穴?難道,他就在我們周圍?可是,聽着聲音,並不像如此之近。
難道……他能控制自己的聲音,讓聲音聽上去比較遠,人其實就在我們身邊?要麼……就是他能隔很遠很遠,準確點穴。
若果真如此,那也太不可思議了。我當即停止胡思亂想,背起小魚,順着嘯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我頓住了腳步:好奇怪,身邊綠瑩瑩的熒火火把間,忽然出現了四個正常火光的火把。
該不會是建造地下迷城的時候,熒火火把不夠了吧?那麼多都湊齊了,難道還缺這四個?
肯定有奇特之處。
這時候,忽然又響起一聲長嘯,聲音從左邊來,幾乎把我耳朵震聾。
沒錯了,那人肯定就在這附近。
我大聲喊:“誰啊,吵死了!”
左邊有人應聲道:“喲!小姑娘!哎喲,有個小姑娘!”
是很好聽的男聲,語調卻太戲謔了。
那人很急切地說:“小姑娘!過來陪老子說話。”
我仔細看看左邊,發現兩個正常火把之間,有一個方形的小洞,還不如海碗的碗口大,也被幾條鐵欄杆擋着。那發出嘯聲的人,就被關在這洞後面的暗室裡。
“你是誰?爲何被關在這裡?”我湊過去問。
“你是誰?爲何能找到這裡?”那人十分無賴地反問。
“我叫小星,是被頌夜抓來的。聽見你的嘯聲,就找過來了。”我很好脾氣地說。
“頌夜那混小子,怎麼肯抓小姑娘了?開竅了?哈哈哈……”那人潑皮般大笑起來。
我不管他大笑,把小魚拖到那狹小的洞口,問:“請問……是你隔空將他點了睡穴麼?他怎麼一直睡?”
“我?隔空點睡穴?哈哈哈……開什麼玩笑?這傢伙明明中過了頌夜的針,過幾天就得死睡幾個時辰的。哈哈哈,這小子長得不怎麼樣,怎麼頌夜也肯給他一針啊?哈哈哈……”那人似乎覺得頌夜肯拿針扎小魚是一件榮幸又好笑的事,一面說一面哈哈哈大笑。
“你到底是誰啊?爲什麼被風雲門的人關在這裡?”我好奇地問。
“呀呀個呸!老子就是風雲門主,老子還是逍遙關守將,老子還是……管他是什麼!你是哪裡來的小東西,不好好陪老子說話,無關緊要的問題問個不停?”那人又發起瘋來。
我聽的一愣:“逍遙關守將?那不是沙淨天麼?”
聽到這個名字,關在暗室裡的無賴人驟然沉默。正當我以爲他被嚇住的時候,他又忽然“呵”了一聲,極像是頌夜要殺人時發出的簡單聲響。
緊接着——
刷!
一隻蒼白的手臂衝透鐵欄,直向我襲來,一把扣住我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