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轟”地倒下, 小魚護在我面前,喝問:“來的是哪路好漢?”
門外一個衣衫破爛鬚髮虯結的人嘿嘿呵呵地說:“我們不是好漢,我們是正兒八經的盜匪, 你們有什麼值錢的財物, 都拿出來, 讓我們搶走。”
旁邊有個比他矮一頭的人敲他腦袋一下:“囉嗦什麼?直接殺了這倆人進去搶就完了!”
被敲的說:“老大……咱們盜匪也不能一句話不說就殺人搶東西, 那別人知道咱們是幹啥的不?”
“老大”氣急敗壞地說:“廢話!你都殺人搶東西了, 別人還不知道你是幹啥的?”
“老大,不對!官府裡抄家的時候也殺人搶東西,咱們和他們不一樣, 咱得說明白……哎呦……”
果然“老大”又敲了他腦袋。
我聽他們爭執,有點兒冷汗, 就插了一句:“那個……我們東西任你們搶, 你們能不殺人不?”
“不能吧……不殺人別人咋知道我們是壞人!”那被敲腦袋的人小心地看看他老大, 又看着我,說。
小魚又把我往身後拽了拽, 問那“老大”:“閣下叫‘老大',難道竟是沙盜‘潘老大'?”
那“老大”眼睛一亮:“你怎知道?”
旁邊總被敲腦袋的人也“蹭”地鑽到前面來說:“唉你這個小夥見多識廣,我是蕭老二,你知道不?”
小魚皺了皺眉:“蕭老二?”忽而雙手齊出,左手捏住了蕭老二的脖子, 右手扯住他手腕, 將他整個胳膊猛地反扭。蕭老二一聲慘叫, 已被小魚牢牢地捉了過來。
我看得眼花:傳說中沙盜是很厲害的盜匪啊, 小魚可是隻剛學了輕功, 連點穴都沒學完的一個小俠。他就這麼伸手……一抓……就把個沙盜抓到手了?
“沙盜皆在更北方的沙漠中行動,能到過仙村已很奇怪, 況且我知道潘老大,他手下並沒有蕭老二這個人。你們敢冒充沙盜,不怕真的沙盜將你們滅口麼?”小魚瞪着那些盜匪,手下一緊,蕭老二就嗷嗚嗷嗚直叫喚:“老大……我說啥來着,咱還是要自己的名號……比較好……你偏……偏說人家名號響亮……”
“閉、閉嘴!”那假冒潘老大的“老大”也沒了脾氣。
“無論你是什麼'老大',都請速速離開村子吧。”小魚對他說。
那“老大”自己也知道打不過小魚,但似乎並不甘心,咬牙切齒了好久,才說:“唉!算了算了,咱們還是回去吧。你這個小夥子,把我兄弟放開。”
小魚依言把蕭老二放了回去。蕭老二屁滾尿流地躲到了他“老大”身後,又被他“老大”使勁敲了腦袋。
“唉。”
正在這時,遠處傳來了一聲輕嘆。
我聽得有點兒發呆。這一聲嘆忽遠忽近,很是飄渺,似乎是男,又似乎是女。帶着相當懾人的力量,明明是沒有多大起伏的平淡語調,卻讓人聽得隨之漸有愁容。
一個人從天而降,似乎是被人從空中丟下,“大”字形趴在了我們面前,小魚登時很緊張地將我護在身後,四下觀望。那些盜匪早已哭爹喊娘亂作一團。
“潘老大,冒你名字的人,原來盡是些蹩腳角色,尚不如一個少年。”
那飄渺的聲音又響起來,地上趴着的人微微“哼”了一聲。
眼前這人,難道就是真的“潘老大”?
我還在吃驚時,小魚卻說:“不對,我不是少年,我是青年。”
沉寂片刻,蕭老二“哈哈”笑了一聲,小聲對他“老大”說:“你看這小夥子真逗。”
那聲音又緩緩響起:“囉嗦。”
隨之有東西嗖嗖而來,打在小魚身上,小魚悶哼一聲,往後仰倒在地。
我嚇懵了,立即撲到小魚身上,拍拍臉,摸摸鼻息,聽聽心跳——沒反應,沒呼吸,沒心跳!
……死了?
我腦袋裡“嗡”地一下,什麼都沒有了。轉身抄起門邊放着的砍柴刀,踩過“大”字形的潘老大,撞開一羣盜匪,就衝了出去,也不管那聲音從哪兒來,就對着黑暗一通亂砍,大約口中還喊着“還小魚命來”之類的話。
那聲音冷笑道:“小女孩有意思。”
我正要下意識地學小魚那樣,辯駁一句我纔不是小女孩,至少也是個少女。眼前忽然一花,已有一個頎長的人影立在我面前。
那人穿深色的衣服,辨不清是什麼顏色,只覺得十分凝重,他輕輕一擡手,我手腕就劇烈一痛,“噹啷”把柴刀丟開了。
在我丟開柴刀的同時,周圍“啊”“呀”接連響起,轉眼間那些盜匪也紛紛中招倒地,倒是小魚,忽然“咳”地一聲,坐了起來。
“小魚!”我喊他一聲,眼淚嘩嘩流下,就要撲過去抱他。我現在總算知道,當日我假死,他爲何那麼驚慌失措。我看他如此“死去活來”,連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
剛喊出一聲,還沒邁開步,我就被人拎了起來。那出手傷人的傢伙將我拎到面前,仔細地打量。他戴着垂下紗簾斗笠,看不清面貌,只是目光清亮,在黑夜中冷得好似寒霜。他身上還隱約散發一股異香,並不像中原會有的香料。
“呵。”
那人發出似笑非笑的一聲,忽然將我丟開,我只覺得胸前涼涼的如針刺一般痛了一下,也不負衆望地暈過去了。
醒來時,天陰沉沉的,我躺在一片草地上,手上綁着條繩索。
我立即坐了起來,第一反應不是看看四周,有什麼人,是什麼地方,想想發生了什麼,而是在心中大吼一句:怎麼出宮闖個江湖如此憋氣?到處都是奇奇怪怪的人不說,任誰稍微動動手指,我就得暈過去啊!
然後氣鼓鼓地打量四周:一干盜匪睡得彷彿死豬一般,鼾聲震天;真正的潘老大盤腿坐在遠處,閉目養神;小魚在我身側安靜地睡着,眉頭皺起,一隻手搭在我腰上。
另一邊,遠遠能看見一架輕紗軟轎周圍,圍着一堆穿黑袍戴斗笠的人,押着些服色各異的人,靜靜地候着,彷彿等人命令。
我聽見昨天那個聲音,從輕紗軟轎中傳出,輕輕地說:“殺”
當即便“咔咔”連響,有一些黑袍人手起刀落,砍下自己所押那人的頭顱。
被砍去頭顱的人腔子裡鮮血狂噴,我“啊”地叫了一聲,捂着眼睛不敢再看。
捂了許久聽不見任何動靜,我睜開眼,正對上近在眼前的一頂輕紗軟轎,就嚇得“嗷”地仆倒在地。心想:那麼許多人,竟然瞬間擡着轎子落在我面前,卻讓我毫無知覺?
這是人還是鬼啊!
“唔?”
那聲音又從轎中傳出,還是隻說簡單的一個字,將人嚇個半死。
我睜開眼睛,周圍的盜匪和小魚都不見了,只有潘老大被反綁了,倒在我正前方。我疑惑地坐起來,不知這是什麼意思。陡然卻瞥見側後方,有幾個黑袍人,站成一排,各持尖刀,脅迫着小魚以及那幾個窩囊的盜匪。
“小姑娘,你若能親手殺掉眼前這人,那邊七個我便放他們活命。你若是下不了手呢,你面前這人倒是能活,那邊七個要送命。”
轎中又傳出那冷冰冰的聲音,隨即有人將一把短刀塞在我手裡。
不是真的吧?我試圖看清楚轎子裡到底是什麼人,竟開這種玩笑,分明就把我們當做玩物。
“小姑娘,你覺得我騙你?”那聲音問了句。
與此同時,轎中人微微一動,有個黑袍人當即下刀,割斷了那盜匪“老大”的咽喉。
“只剩六個了。”那聲音帶着一絲歡愉。
其他盜匪都瞪大了眼睛,但苦於穴道被點,說不出話來,小魚閉上了眼睛。
我嚇得一哆嗦,趕忙把刀舉起來,直對着潘老大。
下手吧……下手吧……不過一瞬間的事兒……我這麼想着,便握着刀,慢慢地挨近潘老大的胸口,刀尖觸及時,潘老大“哼”了一聲。登時便有金屬與□□相觸的感覺順着刀柄傳到我手心。我不由得周身發麻,腦袋嗡嗡作響。
扭頭看看身側,小魚和其他五個人被黑袍人持刀抵住脖子。除了小魚,人人都盯着我看。小魚大約知道我緊張,並沒有直視我。
我又把頭扭回來,看着刀下的潘老大。
他是個沙盜啊,壞人啊。我對自己說,殺了沒事兒的,不必自責。
只要往下一戳,就完事兒了,小魚就得救了。
想到此,我把刀往下按了按。
又是一陣□□綿軟的感覺傳入手臂,刀尖已經在潘老大的胸口劃出一個血痕。
潘老大倒沒有懼怕的意思,可是血使我的腦袋愈發懵懵然。
盜匪也是人,也會呼吸,也有血肉。若我當真下刀,光是那種真真切切拿刀切入生命的感覺……那可能立即噴射而出的血……
不行,無論如何也不行……我埋低了頭,每一條神經都繃得緊緊。
當初沙淨天那麼冷靜地在我面前殺人,我都沒有亂了陣腳,還以爲自己很是勇敢,只覺得他瞧不起我這事兒很是令人不舒坦。此時我親自拿起刀來,根本不能下手,才明白有些事情,看別人做是一會兒事兒,自己動手,卻是另一回事兒了。
可我不能只看……那六個人中,有小魚……
那陰冷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起來:“小姑娘,你若不下刀,我這邊可要下刀了。”
他一開口,小魚他們脖子上的刀便架得更緊。
那些刀一緊,我心也“撲通”一跳。腦中驟然閃過許多念頭:我若戳歪一點兒,或許只會讓他昏死,還是有可能救回來的吧?我若戳得快一點兒,他是不是就會不那麼疼呢?我若……
可無論如何,還是有那切肉的感覺,還是有那噴薄的鮮血……
閃過這些念頭的同時,我整個人彷彿要爆炸一般,“啊——”地尖叫一聲,舉起刀往下一戳——
“噗!”
刀鋒碰在潘老大的肚皮上,他習武之人,大腹便便,肚皮本就比常人硬些,竟將我的刀彈得走勢一歪,只順着他腰間劃下長長一道劃痕。
潘老大破口大罵:“我操!你敢不敢多使點勁兒?你這是殺還是剮啊!”
我把刀狠命丟開,蹲在地上抱頭大哭,心想我殺人了……我殺人了……絲毫沒注意到那被殺者還在叫罵。
“小姑娘到底出了手,可惜這功夫,太差了。”轎子中那人嘆息道。
我隱隱約約聽他說話,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意思。我這會兒終於反應過來自己是殺人未遂,那麼那個怪人,會不會殺了小魚他們?
“不過,這麼笨的小姑娘,連同那個伶俐小夥子一起,活埋在我那棵胡楊樹下,倒也很合適。”
那人似乎在自言自語。
我心裡一鬆,又一緊。
下一刻,小魚被丟到了我身旁,他臉色蒼白,伸手攬住了我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