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駙馬把公主的胳膊打斷”事件,在皇宮裡傳的十分邪乎。本來父皇向我透露他有意向把沙淨天收進來當女婿是在保密度相當高的家宴上,對外他還並沒有說明,只是很冠冕堂皇地鼓勵各家有公子都往宮裡送。我那句“準駙馬”喊出來,幾乎所有人都認爲是我看上沙淨天了,對他死纏爛打,還帶着小跟班去偷窺。於是這事兒傳出來基本就成了“小公主迷戀沙淨天,翻牆進入其寢宮表白,因糾纏過度被打成重傷”。
真是的,我就算長一百個舌頭也說不清了,何況我本來的舌頭也並不很長。
所以,這事自然也驚動了我父皇。
我本來在被小魚“救”回寢宮,被御醫包紮成糉子一般後,就一直半躺在牀上哼哼。春好帶領衆侍女幫我做吃的喝的哄着我,且幫我打聽最新消息,花喜則親自作爲代表來向我傳達。最初是“這下你出名了,好色民間小公主,見了少將軍像狗見了肉包子一般”,然後就成了“喲,那孩子叫什麼來着?你還不知道人家大名是吧?現在正式成爲你跟班了”,又有“最新的說法是你看見沙淨天眼睛會變成綠色的,而且他把你胳膊打成了三截”。
她越說我就哼哼得越厲害。後來花喜終於喜笑顏開地進屋來時我才終於放心了些,問她:“這麼高興,是誤會澄清了麼?”
“不是,是皇上來了。”
我鬱悶,皇帝爹跑來有甚麼好事?高興個啥呢……
然而父皇來的時候卻是面帶微笑的,一進來就屏退了所有侍女,連那個隨身的老公公都遣了出去,只留下花喜。他看見花喜關好門窗後,立即喜上眉梢,道:“好小星,你能接受朕的安排,很好,很好……決定由你做出來比朕做來的好,朕總算放了心。”
啥?我瞪着倆眼睛,嘴巴張得如茶杯大。父皇看我這副德性,忽然有些內疚地說:“朕知你受了些苦,那沙淨天也不過是年少火氣大了些。但你總歸是翻入了他寢宮,他大約也不是很認得你吧,你也得體諒些他。”
父皇顛來倒去總有話講,我無從辯解,只希望自己真能長出一百個嘴,在父皇議政的朝堂上齊聲高喊:“沙淨天這壞——蛋——”
大約我還不是釋懷的表情,父皇想了想,又補充:“那陪讀書童朕也不罰他,朕本就命他做沙淨天的隨身侍讀,不料他如此機靈,不必提點便促成了你兩個相見,雖然情況有些失控……總之,只賞不罰便是了。”
我稍稍鬆了口氣,但想想以後小魚要日日對着沙淨天,不由得替他擔心。
父皇見我不說話,訕訕地呆了會兒,終於開口問:“小星,你怎的也學會穿下人的衣服偷跑玩耍了?”
說這個我就不氣悶了,理直氣壯地答:“回父皇,這身衣服比其它都輕便。而且穿上之後不用偷跑,堂而皇之,去哪兒玩都行。”
父皇笑道:“你也不知去和針房說一聲,讓他們做幾套便服還不是極方便的事?”
我悻悻地說:“原來還能主動要衣服穿啊……”
父皇悵然:“你自是太乖巧,從不肯主動索要,我竟也忘了替你打點。”
花喜忽地從旁插了一句:“皇上,容奴婢說一句,這些事情本該由皇后或貴妃娘娘主持調度,再交由我們下人去辦,若然要皇上分心,卻太不應當了。”
父皇看花喜,眉尖微挑:“繼續說。”
花喜就繼續說:“所以,奴婢覺得,皇上該選妃立後了。”
父皇沉默片刻,問花喜:“你覺得朕可以選妃立後?”
花喜恭敬道:“爲國爲家,有何不可?”
父皇未置可否,甚至也沒看我一眼,自己思索片刻,說:“這個容後再說,花喜你好好看着小星,你們想要什麼衣服就同針房知會一聲。”
你們。父皇說,“你們”。那就是說,花喜和我一樣的待遇!我給花喜使眼色,然而花喜卻望向門口,那廂有人敲門道:“稟皇上,公主,沙將軍求見。”
父皇笑道:“是沙將軍便請進來吧。”
我表示抗議,這可是我的臥房啊!然而沒人理睬我,父皇一副已經把我嫁出去的架勢,就親自開門把沙淨天接了進來。
沙淨天仍是一身白袍,瀟灑地進門後便對父皇一拜,道:“罪臣該死,不識得公主,多有冒犯,請皇上責罰。”
父皇表示大度:“小星淘氣,是她先衝撞了你。實則不妨事的,未來便是夫妻兩個,縱有打情罵俏,也實屬應當。”
我兩個眼睛瞪得鈴鐺大:什麼打情罵俏能把胳膊打折了啊!
真是氣死了!!
我使勁瞪着沙淨天,希望他能死在我的眼神之下,至少也是半死,然而他自始至終沒看我一眼,只同父皇講過些場面話,最終對我草草一拜算作賠罪,就頭也不回地去了。
父皇自顧自誇了沙淨天半晌,我則一直氣得翻白眼,花喜在一旁看看我又看看父皇,想笑卻不敢。好不容易送走了父皇,花喜先自笑了半天:“託皇上的福,你和沙淨天,註定是一對冤家了。”
我大聲抗議,花喜卻突然嚴肅起來,說的是另一件事:“小星,皇上如若重新納妃,你不會不高興吧?”
我一時半會兒思維沒有轉過去,待轉過去了,卻兀地很悵然了:“這就是說……要有後媽了啊……”
花喜點點頭:“是的。”
那……方纔父皇爲什麼不問問我,他可不可以選妃,我纔是他女兒啊,他問花喜,也不問我,這種事情上,花喜可不能代我出頭啊。
我低頭生悶氣。
花喜認真地說:“我知道你氣什麼,你先聽我講道理。如今皇上二次登基,先前的后妃大多去世,兒女也夭折大半,正正常常住在宮中的就只剩了你,後宮也太單薄了。一來爲了穩定後宮,二來也爲了籠絡各方勢力,三來也爲了照顧你,納妃立後勢在必行。皇上不問你的意見,是因爲你勢必需要‘後媽',無論你本身願意與否。而他問我的意見,卻是因爲都是我在照應你,如若當真納妃,無論良莠,我都是第一個要做好準備去應對的。再者,我本是草民,現在又是你的侍女,多多少少能代表些普通人的意見,他也需要‘民意'。我把道理說明白,你現在還氣不氣?”
我從善如流地搖頭:“不氣了。”
花喜就笑:“那我拿糕點來吃。”隨即喜滋滋地去了。
花喜剛關上門,我就歪倒在靠枕之上。花喜最擅長勸慰人,尤其是勸慰我,且此番她的道理又的確不錯,按理來說我該釋懷纔對。
可我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心裡像堵着塊年糕,總覺得什麼不對勁。
我很想開心,我很想笑。
我很想小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