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兒姐姐十分陶醉地看着白乘風梳理頭髮, 感嘆道:“哎呀,咱們門主就是好看。”
我一個寒顫,身邊的小魚也明顯哆嗦了一下。蕭老二“呸”了一聲說:“你這個門主, 那會兒說話利索得很, 怎麼打扮起來, 就不像個男人?”
我終於忍不住, “撲哧”笑了出來。
“刷!”
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已經有一把長劍瞬時點到了蕭老二喉頭,梨兒姐姐瞪着大眼睛,怒斥:“你再說一次!”
蕭老二嚇得大氣不敢出, 其他盜匪嗚哇亂叫,潘老大冷眼看着, 小魚皺眉卻沒說話, 我只好開口勸:“梨兒姐姐, 他就是愛亂說話,你別衝動啊。”梨兒姐姐一點兒也不理我, 仍瞪着蕭老二。
“梨兒。”白乘風壓低了聲音,神色忽然正經起來。梨兒姐姐這才哼了一聲,收劍退後。
白乘風隨即咧開嘴“嘻嘻”笑了笑,招呼我們:“來,來, 都過來坐。”
我們過去坐了, 梨兒姐姐叫了幾個人來, 給我們倒茶。蕭老二手快, “蹭”地拿大手抓起茶杯, 如小兒抓花生米一樣,看了兩眼, 齜牙咧嘴地說:“咱們都要喝酒,誰稀罕喝茶。”。
白乘風不以爲然:“你喝喝看,風雲門的茶比酒好喝。”
小魚聞言喝了一口,就笑了,對蕭老二說:“對,你嚐嚐看,這茶好喝。”
我總覺得茶和酒都不很好喝,一個苦一個辣,全不如烏骨雞湯味道好。但聽了小魚的話,我心中癢癢,也覺得手裡拿的這小杯東西一定是很好喝的,就端起來,一口氣喝了下去。
這一口剛喝進去,我就差點兒哭了。小魚嚇了一跳,連忙握住我的手。蕭老二和我同時一口喝盡杯中物,卻激動地跳起來,大叫了聲好——嚇得我把含在嘴裡的“茶”咕咚就嚥下去了。
白乘風很高興:“大家都很爽快嘛,好樣的,梨兒,上茶點。”
我暈頭轉向地沉浸在“茶”的味道中,那“茶點”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什麼。果然梨兒姐姐領着衆多門徒煞有介事地端了幾個盤子上來,都是製作並不精細的大魚大肉。
蕭老二紅着眼睛蹲在了凳子上,擼起兩個袖子,伸手抓肉吃,他那幫兄弟見他放開了大吃大喝,也不再拘束,都呼喝着擠作一團。
白乘風只顧着和盜匪們大喊,碰杯,勾肩搭背;潘老大撿了幾塊魚肉吃過,又去一旁盤腿靜坐;梨兒姐姐看他們熱鬧,過不一會兒也端了杯子和他們大呼小叫起來;我肚子裡翻江倒海,一頭倒在小魚懷裡。
白乘風探個頭過來說:“小星豪爽倒是很豪爽,量卻不行,小魚你趕緊把她弄走,放這兒暈着,大家都喝不舒坦。”
小魚無奈地笑了笑,把我扶出了“茶室”。梨兒姐姐跟了出來:“走,領你們去客房休息。”又隨手捉來一個小丫頭,吩咐,“去燒點兒湯和菜給我們拿到客房來。”
我暈乎乎地問:“梨兒姐姐,明明是酒肉,爲啥白大哥說是茶和茶點……”
梨兒姐姐哈哈笑道:“咱們門主說:好玩兒唄!”
我頭更暈了,以後我再也不問關於白乘風的事兒,這傢伙,什麼都是“好玩兒唄”!
梨兒姐姐把我和小魚送到客房,立即又去找她的門主喝酒去了。飯菜送到後,小魚照看着我,時不時幫我灌碗湯,喂口菜。我看着他,說:“你也喝酒去吧,我自己歇會兒。”
小魚說:“不去,他們太鬧。”
“別裝了,你比他們還能鬧。”我說,“都怪我沒酒量。”
小魚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說:“行行行,我不裝了。我是很想鬧騰鬧騰,不過現在就算了,等你把酒量練出來了,咱們一起鬧纔好。”
我揉揉眼睛:“現在就練!”說着就要喊人拿酒。
“不成,你還暈着呢。”小魚攔着我。
“暈就暈,誰一生不暈個幾回?”我大手一揮,做豪氣干雲狀。
小魚搖搖頭,笑着說:“你也是個能鬧的,你也別裝了。”
石頭城比那地下城熱鬧許多,門外總有一兩個門徒走來走去,我們叫人拿了兩壇酒,就坐在房裡相對而飲。
和父皇在孃親墳前對飲似乎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兒了,那時我可是喝掉了一整壺才醉倒的。
我努力回想當時那種不管不顧的感覺,大聲說一句:“幹!”
小魚就跟一句:“幹!”
兩個杯子撞在一起,不少酒撒了出來,我滿手溼溼的,有些冷。酒水入肚的時候,更是一順冷到了底。
“真是……越喝越冷靜啊!”我大喊。心想父皇和沙淨天都是喝醉了就狂態畢露,眼前小魚喝得不比他們少,卻一直很冷靜。
我“嘿嘿嘿嘿”地笑着,撲上去捉住小魚的肩膀,晃啊晃啊,小魚眼神迷離。
很好,他也是醉了。我晃着他問:“小魚!你是不是神仙?”
小魚搖搖頭:“不是。”
“那你爲什麼……什麼都知道?什麼都能忍?”我迷迷糊糊地說,“……不像個年輕人……”
小魚搖搖晃晃地湊到我耳邊:“……誰說我是人,我是小‘魚'嘛……”
我拍打着他,哈哈大笑。
兩壇酒還沒喝完,我已經倒了,醒來後好端端躺在牀上,還蓋着牀被子。我不由得感慨:小魚就是好,知道隨時想着我,讓我舒舒服服,開開心心,不像某個一點兒不負責的駙馬,把我扔凳子上自己就走了。
我爬起來出門,梨兒姐姐在外面,見了我,兩眼放光,甜甜地叫了聲:“才女!”
我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還沒反應過來,蕭老二走了過來,見了我,臉忽然通紅,小聲嘿笑着說:“才女!”說完就跑。
我拉了梨兒姐姐問:“姐姐,到底怎麼了啊?”
梨兒姐姐說:“你喝醉了啊!”
“喝醉了就是才女了?”我很納悶。
“問你家小魚去,在前院和門主說話呢,去吧,乖。”梨兒姐姐說完,笑着也跑走了。
去就去,我到底幹了什麼啊?我一溜煙跑到了前院,一看,潘老大,白乘風,還有小魚都在,見了我,三人相互笑了笑,齊聲說:“才女!”
受不了了!
我怒吼:“到底怎麼了?”
小魚很小心地說:“你那會兒喝醉了……”
“然後呢?我把你怎麼了!”
“噗……沒怎麼,拽着我,非要給我背《將進酒》……”
我怔住:“什麼?”
“嗯,背了兩遍,還要跑出去,我沒攔住……”小魚繼續說。
“什麼?”我快跳起來了。
“然後,你就衝進茶室來,摟着梨兒又背了一遍。”白乘風說,“揪着我領子,又背了一遍。”
我臉“騰”地紅透了。
“呵呵,還勾着蕭老二的脖子,也背了一遍。”潘老大笑着說,“蕭老二唸叨幾個時辰了,說他平生頭一次聽人背詩,就是這麼被小姑娘勾着脖子聽的,激動得什麼似的。”
我正要逃跑,小魚把我抓住了,指着院中一杆大旗說:“最後你就拉着潘老大,一路跑到旗杆下,又背了一遍。”
白乘風笑得嘴都歪了:“咱們風雲門偏遠小地方,幾時見過這麼好玩的小姑娘,那會兒你沒見那個圍觀的人啊……”
我氣得直跺腳。
白乘風把我肩膀一搭,豪氣地說:“小星,以後你就跟着白大哥混吧,白大哥這兒有肉吃,有酒喝,就是少個會背詩的小姑娘……”
小魚把他推開:“去去去,小星纔不跟你瞎跑。”
白乘風放開我,反手又把小魚脖子一勾:“哎喲,小魚來陪老子喝幾杯,咱不喝酒,咱們喝醋去!老子最喜歡看你們兩個打情罵俏了。”
小魚忽然很奸詐地笑了:“你這麼勾着我,怕有人先要喝醋。”
我心想,就是,梨兒姐姐一會兒看見了,還不把你們兩個都拆成八塊?
然而白乘風此時就像當初在地下城,聽見我說頌夜一般,忽然惱羞成怒:“要你多嘴!”
我愣了一下,小魚和潘老大都哈哈笑起來,白乘風氣得拿起拳頭往小魚鼻子上招呼。
小魚和潘老大反應都很快,功夫卻稍遜一籌,不過到底兩人齊出手,潘老大先擋了白乘風拳勢,小魚再一擋,就將白乘風拳路徹底鎖死。潘老大“嘿”了一聲:“頌夜惹的事兒,別拿小魚兄弟出氣。”
我納悶:“頌夜惹了什麼事兒?”
小魚問我:“你知道白大哥當的是什麼門主?”
“風雲門門主啊。”我答。
“咳咳!”白乘風使勁給小魚擠眉弄眼,不讓他說。
小魚卻不緊不慢地說:“咱們白大哥,是被頌夜祭司搶回來的,當的自然是風雲門的壓寨門主啊。”
“老子打你!”白乘風跳腳大怒。
我嚇了一跳:“壓寨門主?那是什麼?”
小魚湊到我耳邊:“咳咳,和壓寨夫人差不多吧……”
白乘風衝着小魚狂喊:“老子和你沒完!”喊完卻是紅着臉,扭了頭,大步跑開。跑過一個在牆角偷偷撒尿的盜匪身後,還撲過去把那盜匪脊背一拍,大吼:“兄弟!小心尿鞋上!”
我們三個看着他的背影,笑作一團。這會兒我心裡平衡多了。
不料白乘風跑去不久,又鐵青着臉跑了回來,到了跟前站定,只沉聲說了句:“哼。”
“壓寨門主又怎麼了?”我笑問,“梨兒姐姐他們也打趣你?”
白乘風瞪了我一眼,臉色冷冷的。
不是玩笑,是真出事兒了。我看小魚一眼,小魚也嚴肅起來,問:“白大哥,出了什麼事兒?你說話,我們都幫你。”
白乘風恨恨道:“江湖盟的人破壞了風雲門入口的法陣,那混小子受傷了。”
“那混小子”一定是指頌夜。
“江湖盟?”我和小魚對視一眼,心想:我們前腳剛到風雲門,江湖盟後腳就跟來了,該不會又是爲了我們吧?
“江湖盟,哼……糾集起來那麼多人,還不是吃飽了沒事兒幹。”白乘風說,“聽說新選了個盟主,叫什麼顏楓的,大約也想做出點兒大事,就跑來攻打我們風雲門。我們風雲門沒招誰惹誰,怎麼就成□□了?”
白乘風兀自罵罵咧咧,我、小魚、潘老大三人卻都驚詫道:“什麼?”
盟主是顏楓?
潘老大說:“風雲門的□□之名由來已久,白門主身爲門主,難道不知道?況且那個顏楓……不是已經歸隱了麼?”
白乘風也很詫異:“什麼?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兒?我只知道頌夜喜歡埋人,喜歡做他的法陣,哪個門派沒害過幾個人啊?憑什麼我們就是□□?”
小魚說:“這事兒奇怪,咱們不如去地下城,看看頌夜祭司再說。祭司受了傷……”
“老子不去看他!老子恨不得將他砍成一萬塊兒呢!”白乘風聽見“頌夜”這兩個字就暴跳如雷。
“門主!你就算再不喜歡祭司大人,他好歹也是你救命恩人,你過去看看他,幫他一把,又能怎樣嘛!”梨兒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插了句話。
白乘風頓時萎靡下來,吭哧半晌,才說:“那你們陪老子去……老子不單獨見他,誰知道他又搗什麼鬼……”
其餘四人異口同聲:“好!”
又回到了地下城,迷宮一樣的暗道彎彎繞繞。白乘風一路縮在後面,小聲咒罵,待看到了躺在榻上,緊閉雙目的頌夜,卻忽然躥到了最前面,咬着牙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似乎知道白乘風來了,頌夜緩緩睜開了眼睛,眼中紫氣相當黯淡。
頌夜臉上,忽然微微有一絲笑意,他驀地把一隻手伸出來,伸向白乘風。
“小白……”頌夜虛弱地喚了一聲。
我幾乎能感覺到,身邊所有人,都不動聲色地冒了冷汗。
白乘風哼了一聲,十分不情願地也伸出一隻手。兩隻手漸漸地靠近……靠近……再靠近……最終緊緊握在一起。
“嘁,混小子……”白乘風眼圈紅紅的。
那瞬間,我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小魚的手,只覺得頭暈目眩,有“壓寨門主”四個大字,如金燦燦的太陽,在我眼前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