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昊月慵懶倚着檀香木,又端起青瓷繡花,杯底繪彩的茶杯,輕嗅兩下其中的茶香,再抿起脣瓣,以舌尖將殘餘的茶液給捲回口中。一件雪白的衣衫,如天山雪松,頎長纖瘦而有型的存在。衣襟口半敞開,胸前留有狹長的縫隙,令人遐想萬千。
泰然坐於椅上,品茶,啄茶,聞茶,微閉丹鳳眸養神,嘴角悄悄上翹。內堂中,一片靜謐,面對花雲澤的斥令,花昊月並沒誠惶誠恐,僅是淡淡一笑,勾起眉梢笑迎,“看你急的滿頭大汗,來擦一擦。”他走近前,用手帕替花雲澤擦了擦額上的汗……
“月,她呢?”
“堂堂太子爺,凡事要穩重,不能再急躁。來人,再替太子爺沏杯上好的龍井茶,替他潤潤喉。”
“我問你她呢?”
花昊月故意閉口不提,假裝那糊塗,對花雲澤遮遮掩掩無一句的正面回答。“杭州的龍井茶,可謂是一絕。”
“月——”
“恩?茶沏的不好?”
“我在問你槿兒呢?你把她丟哪去了?”花雲澤那犀利冰冷的眸底,盡是濃烈的火焰。急匆匆從江南趕來,只爲聽聞她闖蕩什麼江湖?好好的王府不呆,出去遭什麼罪?不等他回來,那丫頭便不見了蹤影?
“咳咳,喝茶,喝茶……”
“不要和我裝蒜,月!你把槿兒丟哪去了?早知,我便把她接走,不必叫她遭你這個傢伙的欺負。”
“你還是第一次對我這樣認真的兇!”花昊月倒是開始寒心,一切皆爲他,而他卻爲了女人和他有決裂傾向。真難預料,這個單純的雲澤,一旦和他正式成爲情敵,那將來的前路或是難以預料。“我好傷心哪……”他捂了捂胸口,一副受傷的楚楚表情,“可不是我丟了寶寶,而是她拋棄了我!”
“什麼?”
“我被拋棄了。”他邊喝茶,邊一副怨夫模樣,紅脣扁的很惡劣,眼角飛翹的邪惡,卻清澈詭異掩蓋。“我被無良寶拋棄了,她連回來見我一眼都不肯,我還千里迢迢來追她。可她,哎,避我不見,我有何辦法?”
“真的?”
“自然是真,真金都無這般真。”
花雲澤有些不信,將茶杯放一邊,瞥向一側怨夫小戚的花昊月。皺了皺眉,撫着他肩胛安慰他,“別傷心了月,等我見到她,好好教訓那個破槿兒。死丫頭趁本太子不在,敢私逃,我找誰打架去?”
“你還是不要見到她的好,她想要的自由,我們給不起!”
“什麼自由?她要什麼自由?她就夠自由的了!”比起他,比起月,比起這深宮大苑,王府南廂的一個個,她這野麻雀比誰飛的都自由……
“除非你能給她想要的東西,否則別去招惹她!”
“我……”
“招惹來,也是傷人傷己。”花昊月忽然暗下神色,眉宇中有罕見的惆悵和憂鬱。他和花雲澤不同,沒有那般的單純簡單。他想的,永遠比花雲澤複雜。他揹負的,是爲天下人所不恥,卻必須堅持到底的東西。他走的路,註定是一條孤獨路。這條路沒有走到盡頭時,他什麼都給不起。
既然給不起,那又何必過早去招惹?即使捨不得,卻也得暫時割斷!權勢,財富,這些東西她並不愛。她愛的,是嬉笑怒罵,瀟灑闖江湖,一樹一藤一雙人!而這些,或許此時,他全部給不起……
“該死的!”
“該死的*,呵呵,雲澤便好好做你的太子爺吧!”
花雲澤一挑眉,冷哼:“傷了再說!我想見那丫頭,想見的要命,我要見見那個粗俗的笨女人!”
“呃……”
“月,帶我去見!”
“我不能見她!”他若見了她,她必逃的比誰都快。他不能一直在追逐中度日,他需要和諧的等待。
“那你告訴我她在哪,我自己去見!”
“你也不準見!”花昊月驟然銳利斥之,嚇了花雲澤一跳。那鳳眸的銳利,那俊臉的森冷,叫人不寒而慄。花雲澤頓了頓,冷冷反問:“爲什麼?”
此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門被推開,薔薇端了一精緻小盤的桂花糕,斂步微移,小心翼翼的踏入,滿臉笑如花,很是清雅得體。
一身淺綠的衣裙,髮鬢朱釵,金簪入雲錦。珍珠串亮晶晶,將那張美麗的臉烘托的更是尊貴迷人。一顰一笑,皆不失禮半分。“聽聞近來寶寶姑娘忙着開什麼洗腳坊,倒是和青樓性質相似。雲澤你和月一個是太子,一個是王爺,都不好去和市井的下流場所爲盟。還是不見的好,免得被朝廷中那些個支持其他皇子的大臣逮到把柄,到時卻是好說不好聽了。”
“她纔不下流!”花雲澤冷冷地辯一句,剜向薔薇,有些不滿。不知爲何,從小到大,他便是不喜歡這個女人。即便她是人人稱讚的第一郡主,全絡鹽女子的榜樣,他那個老巫婆母后的侄女,他便是覺得她很做作!做作的得體,倒不如那 個粗俗的丫頭好,和這種人相處,確實無聊!
他斜睨向花昊月,冷色鄙夷。不懂,月爲何選擇和她交往過密?“那丫頭根本是典型的古道熱腸。”
“呵呵,我只是建議雲澤別去見而已,畢竟小心謹慎爲上!月,吃桂花糕,我剛叫廚子做的,香噴噴的。”
“謝謝你薔兒。”花昊月順手接過塞入嘴中,深眯起眸看不清情緒。薔薇端詳有一會兒,挫敗地低眉,實在猜不透他的想法。比霧隱藏的還深,“雲澤,你也吃一塊嘛!”
“懶得吃,我怕胭脂味!”
“哪有胭脂味兒?”
“你滿身都是!”一身庸俗的胭脂味,見她打官腔阻擋,花雲澤便很不滿,冷冰冰的臉比冰霜寒,凍人三尺,叫人渾身骨頭縫都凍結。
“那喝茶也好……”
“不想喝,怕噎到!”花雲澤將茶杯一擋,茶液‘噗’濺了她一臉,花了剛剛精心化好的妝。“啊……”
“我先走了!”花雲澤起身便走,“月,我們誰先找到她,算誰的!既然你和她一起,那我不會讓你!”‘砰’門被甩了上,花昊月返回檀香木邊,似笑而非笑……
“月……”薔薇邊擦拭,邊輕喚。
“薔兒?”
“雲澤他真任性!”
“雲澤向來都是這般任性的,但卻很可愛。”他也縱容他,寵溺他!只是那個寶貝,他也不想讓!只不過,再沒有拉攏到薔薇的父親前,他佔不穩和戲風的棋局,無法去扭轉乾坤只顧兒女私情。
“可愛?”薔薇狠狠握起手帕,眉目陰狠。茶燙的臉痛的很,這一筆帳,同之前的一切,她真的該討了……
……
憑藉大內錦衣衛獨特的偵察網,花雲澤打探到了洗腳坊。可到了,才發現木槿根本不在。經多方打探,才找到了一個和洗腳坊聯盟的客棧。
那客棧並非古色古香,而有些俠客味,像龍門客棧那般。老闆領路,花雲澤一把推開那道門,黑色長靴鏗鏘踏入其中……
案邊,寶寶正執手做畫。畫卷微抻,筆墨揮灑,眉黛間皆是那難得的才氣。宛如秋季的風,令人身心清幽。
“槿兒……”他喃喃地喚之,滿眸的思念。在賑災時,他時時刻刻不想着和她打鬧,和她鬧笑話的時日。那段令他身心放鬆,覺得溫暖的回憶,成爲他生命中最亮的燈盞。在離別中,才深深的體味到,原來,他的心中,是真的空了她的一角位置……
“我不是槿兒!”
“想不認我,門都沒有!”
“我真不是槿兒。”寶寶眼皮上翻,俏皮地伸伸粉舌。世間有個雙胞胎,也真是件極麻煩事。
“你可以不認月,不能不認我!”花雲澤忽然低下眉,審視向她。只見寶寶伸手抓起他手腕,擡到嘴邊,張開小嘴,露出那晶瑩如貝的牙齒,狠狠地咬了下去……
“我是寶寶!”寶寶很無奈地鬆開手,見花雲澤臉憋的鐵青。
“你……你不是槿兒?”
“是啊,我不是槿兒。槿兒哪有這無聊來作畫。我清早叫她多作一副畫再閃,她都不肯的。太子爺,你呀,眼拙了。”一而再,再而三認借,這若是在洞房花燭夜,他再認錯,那便有好看的了。想到此,寶寶不由一身的冷汗。這般烏龍的事,可千萬勿發生,否則三個人一起抱成團跳江吧!
“你是那個咬我,踢我的寶寶?”
“對!”
“你不是那個死丫頭木槿?”
“槿兒她早晨出門還沒回來……”寶寶走向案邊,將畫卷收起來。做到一半,被他給毀了,好好的江山秋色圖,真是……哎!對待這個太子爺,她也不知是欠了他還是怎麼着?明明不關她的事,卻一再被糾結其中,好好的她,變成別人的替身,還得面對他一雙冰冷到極限的鷹眸。
“該死的,你怎麼和她住在一起?”
“有何?我們倆本便不分你我的。呵呵,莫非太子爺是怕我吃了槿兒不成?也對,我愛慕槿兒很久了。”寶寶眨了眨大眼睛,故意逗趣。本沒有多少幽默細胞,但見花雲澤,彷彿話特別多。明知他們是兩條敵對路的人,卻忍不住被他的單純霸道所吸引。很有趣的冰山男,像個活寶……
“見鬼,你快搬出去!”聽了,花雲澤嘴角抽筋,渾身的不自在。女的,和女的,也能玩的來?
“咳咳,你真有趣!放心,我和槿兒可是清清白白的姐妹關係!不像你,一上來便抱人家,意圖不軌。”
“我意圖不軌?”花雲澤眸子冷的冰箭穿過,寶寶不怕,早練成鐵布衫。“難道剛剛抱我的是小耗子?”
“你……”
“太子爺對我們槿兒圖謀不軌是公認的,不必不敢承認,呵呵。”
“你閉嘴!”花雲澤瞥了瞥她調侃的笑顏,再看了看被咬的手腕。這已經是第二次,這女人跟誰學的,也暴力起來?“槿兒在哪?”
“回太子爺,民女不知!”
“你敢說不知,我砍了你的頭!”
“抱歉,那民女也不知。不知,不知,還是不知。頭只有一顆,太子爺打算砍民女幾次呢?”寶寶笑着捲起畫卷掛在牆上,收拾好案上的書籍,走向花雲澤跟前。雙手背身後,傾着身子觀察他的表情。這太子,果真越看越可愛。冷是夠冷,但不夠陰,於是看着看着便習慣的想笑……
“見鬼的,你爲何和槿兒長一個模樣?”
“那得問老天爺,其實民女也想重新回孃胎生一次。太子爺若準,我不如再試試?”
“你,給我改!”
“如何改?”寶寶倒好奇,她如何改?整容嗎?可以,但不過維持一天半載藥水便很快過期了。
花雲澤皺了皺眉,揀起眉筆湊到寶寶身前。彎下腰,在寶寶嘴角點了一個小黑痣,“以後你便這樣!”他霸道命令!
“好醜……”寶寶對着銅錫,努嘴暈厥。
“不醜,本太子能認出你們誰是誰?”
“可洗了還是要掉的。”
“那便一天點一次!”花雲澤很是霸道地勾過寶寶,在銅鏡前命令,“以後見你不點一次,我便罰罰你一次。”
“那好,我認罰!”寶寶鬆垮下肩,向下擦拭。
“不行,我砍你的頭。”
“太子爺,這個威脅的詞已過時了。呵呵,像我們槿兒一樣動拳好了,只怕你呀,沒有把女人的習慣。”
花雲澤狠咬住嘴脣片刻,拎起她衣領,將她的身子正對着他。戳着她嫣紅的嘴脣,眯起狹長冷眸,一字一句地提醒,“以後你再違規一次,本太子便咬你一次。直到,你認爲你知羞爲止。”
“啊……”寶寶連忙後退,不敢再怠慢。捂住小嘴,驚訝地看向花雲澤,徹底地認輸了。還真虧他講的出來,這種威脅也敢用。不過很好,她怕了,怕了這個只知霸道,卻不知後果的笨太子爺……
“知道我的厲害了吧?”花雲澤驕傲地擡起眸,對着寶寶施壓。
寶寶頷道,認敗,“是,民女知道太子爺的厲害了。從今兒開始,我定不會再叫您有機會認錯。”不只是一個黑點,省得日後這個傢伙,不是對她強抱,便是對她強吻。這誤解的越深,恐怕她想的越是複雜。對於一個隨時會毒發的女子來說,複雜想法,是最不該有的東西!
“把黑點點到鼻子尖吧!”花雲澤得寸進尺,戲謔地惡作劇。
看那冷冰冰的人,忽然調皮起來,笑的竟比山花更爛漫。寶寶先是一愣神,旋即臉紅了一下,將筆墨點向花雲澤的鼻尖,“想扮小丑,還是太子爺您先來吧。看在槿兒的面子上,誰也別虧待了誰?”
……
荒野中,山泉外,馬車是越駛越遠,而其中那雙狹長誘惑的眼眸,才緩緩探回其中。花昊影依舊是俊秀美麗,帶着江南氣息的長相。依舊是尊貴翩翩,宛如清荷般,但卻在眉宇中看不到那隔世的清幽。
剩下的,僅是歲月蹉跎落下的殘痕。那眼眸不再清澈,而是含有邪惡。那表情不再玩世不恭,而是輕佻獨韻。那紅脣翹起時,不再如琉璃般,而是邪惡誘人,宛如流連花叢,片葉不沾身的風流客。
一挑眉,盡是撩人之色。一搖摺扇,鋪天蓋地地惑人的香。長袍被風撩開一角,那浪蕩風流的姿態,無人會聯想到曾經的花昊影。
一身金燦燦的長衫,滿眸的輕佻。誰亦抓不住的情緒,不願付諸真心的玩味,那傷了人,一笑而過的瀟灑……
那時,他的世界徹底塌陷。
那時,他已跌入萬劫不復的境地。本以爲薔薇表姐騙他,卻依舊對他有愛。卻不料,根本是一場笑話。
而周圍的七弟和她,都知她的真面目,卻無一個人拉他出那沼澤。不知是恨,是怨,亦或是苦澀。那剩下的苦果,他獨自嘗。到了山澗,一陣旋風將他捲入其中,再睜開眼時他已是死過一次的人。
遇到了她,這個仙子一般的女子。
她對他由開始的冷漠,逐漸變成親近。從重生開始,他不必再需要誰的愛,也不想再愛人,不想再被騙,不想成爲所有人的笑話。
眼淚流乾了,剩下的只有玩味人生。人生短短數十載,何必活的那般愚蠢?誘惑人,再沉淪,做一隻花蝴蝶,似乎也是件開心的事……
他和鳳仙。是界於親人和愛人的關係。他誘惑她,卻從不要她,因爲,她單純的像一滴水般,叫他忍不下心。
他可以玩盡天下薔薇那般的女人,卻惟獨不怕這般純潔和那般帶刺的女人!見到木槿的剎那,往事全劃入腦海,他勾脣一笑,轉瞬釋然……
摺扇搖起,陣陣清風灌入馬車,很是異常。鳳仙轉過眉,眸中疑惑。“影,你認識那位姑娘嗎?”
“不認識!”
“可我從你的眼神中,好象看到了傷心和痛苦。”
“那是堵物傷神。”他忽然擡起摺扇,抵住鳳仙的下頜,像往常一般調戲她,“仙兒,有了你這般的仙子,我還捨得認識其他姑娘?”
“你認識的姑娘,沒有上百,也該有幾十了。”
“我對你的真心,日月可昭,哎,哎,哎,你偏是不信。”花昊月將臉湊近,很是風流地嗅着她髮絲間的香,剛欲親吻她嘴角,卻被鳳仙躲了開,“沒有也好,免得那爽直的姑娘又徒傷心。我們回谷吧!”
“仙兒,你傷了我的心,不肯讓我一個香吻。”
“我不是你認識的其他姑娘,吻不起。”鳳仙臉微紅,淡笑,瞥向馬車外,心中思忖那位姑娘必是令他傷神過的什麼人!
“仙兒,我等你等的頭髮蒼白了……”
“你已經夠風流了!”
“哎,佳人難逑,佳人難逑,果真是難逑得很。不過,我總有一日,會叫你甘心投入我的懷抱。”花昊影狀似自信地浪笑,偷偷窺向馬車後,那抹身影已不見。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她,對於他,只是個過去式。毀他摺扇,剪他墨發,摔他古董,煽他耳光,那似乎都是一場夢……
馬車很遠處,木槿踏着方步,幾步一回頭地盯望。她就納悶,馬車中那個男的,到底是不是花昊影那混帳小子?
走入深深的林子中,剛打算回眸,忽然覺得周遭好象森冷的風浮動。腳下,像地震了一樣,土全然在翻滾。
動盪的土一波翻過一波,卷着濃濃的殺氣,木槿這才發現過來,是一羣黑衣人從土裡面揮劍鑽出來。
‘噗’趁其不防,一劍刺破她纖長美腿,布帛被撕碎,腿上鮮紅的血汩汩地流淌下來,染紅了繡花鞋。木槿斜倚向一棵樹上,看到十幾個黑衣人,像土行孫一樣遁地而來,越來越防不勝防。
又一劍刺穿她腿部那一處,血流的更是洶涌。情勢很兇險,敵人在暗,她在明,殺機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