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掃過鞋面,落在乜青禾的面上。
乜青禾眼簾微垂,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睛,面上泛着潮紅,咳了兩聲,強打着精神道:“昨天晚上我覺得有些口渴,起*找水喝,堂屋裡的水都喝完了,在廚房門口摔了一跤,衣服也溼了、髒了,恐怕是半夜出去着了涼,現在也不想吃飯,你們先吃別管我。”
說完又垂下頭,只露出額前的劉海,呼吸也有些沉重。
小花目光瞥向*邊的椅子上,果然她那件青綠色的長裙上有一大團的污漬,像是摔跤導致的,這鞋子上的水漬也就順理成章的解釋了。
“你先休息,我去找個大夫來給你瞧瞧,喝兩幅藥就好了。”小花說完就出去了。
乜青禾躺在*上裹着被子一動未動。
“她怎麼了?”沈澤問了句。
小花道:“好像是生病了,一會去找賈大夫來瞧瞧再說吧。”
沈澤點點頭,見小花還看着自己,端着碗筷的手一抖:“娘子,趕緊吃飯吧,忙活了一晚上了都,吃晚飯你好好休息,我去請大夫。”
小花在他對面坐下來,開始吃飯,一會再問吧。
吃晚飯,小愛在屋裡寫字,沈澤去請大夫了,昨天賈大夫也是忙活了整宿,現在精神也不怎麼樣,聽說有人病了,還是來了。
給乜青禾把了脈,開了藥,還真是着了涼。
小花去熬藥的時候把沈澤也拉上了:“君安,你老實告訴我,後山的那個衣冠冢有沒有問題?”
沈澤不解的看着她:“怎麼了?”
小花盯着他的神色,想從他面上看出什麼來,可惜一無所獲,倒是把沈澤看得面色微微發紅:“娘子……”
小花白了他一眼,將藥倒進罐子裡,放在爐火上:“昨天,乜青禾在江心巧的衣冠冢旁邊說了一些奇怪的話,我想你是不是把聚寶盆藏在那衣冠冢裡。”
說完,沈澤輕笑出聲:“娘子,你這個猜想倒是大膽,說起來這倒是個好地方,你說我當初怎麼沒有想到呢。”
這麼說,就是不在那墳邊了?
小花彈了彈衣服上的爐灰:“你先去睡覺吧,一會我給她熬了藥再睡。”
沈澤搖搖頭:“爲夫是這種只顧自己的人嘛,我等你。”說完黑漆漆的眸子裡像是碎了一地的星光,璀璨生輝:“娘子……”眉目含情,脣角泛笑,蕩起惷心一顆。
小花頓覺後背一麻,雞皮疙瘩四起,拍開他的手:“你要留着就留着吧,這麼肉麻兮兮的。”
沈澤攬住她的腰,深吸了一口氣,湊在她耳邊道:“事情很快就要結束了,以後我們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小花一僵:“怎麼就快要結束了,你說清楚。難道那些人已經來了?”
沈澤沒有說話,微涼的下巴觸碰着她的脖頸,炙熱的氣息落在她耳邊,有些癢。
“娘子,你要記住,不管我做了什麼,但是最終都是想好好的和你過日子。”
小花好不容易轉過身來,正視着沈澤:“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怎麼什麼都沒有察覺到,你說乜青禾可能是朝廷的人,但是現在也沒有人來…我想知道,你既然把我扯進了這趟渾水中,就不能讓我一無所知…像個傻瓜一樣!”
沈澤輕笑了一聲:“很快你就知道了,你只要知道我的目的是什麼,但是我不希望你看見我這些不見光的手段。”
小花撇撇嘴:“不見光?能夠有多不見光?無非就是打打殺殺的事。”
沈澤沒有回答,爐子上的藥咕咕的翻騰着,冒着熱氣,屋內滿是一股苦澀的藥味。
何文氏抱走了小愛,讓他們能夠好好休息到大中午,直到做好了飯菜送來,二人才悠悠的起來,乜青禾還在睡覺,小花看了看爐子上的粥,悶了這半天已經熟透了,給乜青禾送去,見她臉上的紅暈褪去了不少才放下心來。
對於乜青禾,她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但是相處這段時間,沒有察覺到她的惡意,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不小心了?
吃晚飯才感覺像是活了過來,這會倒是沒有下雨,陽光若隱若現的,讓人心情也跟着好了些。
很快一聲鑼響,村長回來了!
小花和沈澤忙出門,往村長家裡去。
剛靠近趙明發家的院子,就聽見一陣激動的喧譁聲,兩人對視一眼,情況有些不妙,果然找到人羣中的有田才知道,原來真的是上游開閘泄洪了,爲了保住安陸州,畢竟那是興王府邸的所在,開閘的事情還是能夠理解,這種事情小花也見過不少,爲了保住大城市,泄洪到一些小地方,也是無奈之舉,但是事前都不知會一聲,就有點太過了。
“上游的閘門還是繼續開着,什麼時候關也沒有個說法,姐,我去河邊看了看,那水又漲了,幸虧咱們堆高了一些,不然現在都淹了,不過要照着這速度,這點高度很快也就漫上來了。”有田憂心的道。
小花神色肅然,難不成最後還得往山上跑?這狗屁的朝廷也太坑爹了!
“我上午繞道彭家湖去看了春桃,她也是一宿沒睡,他們村比我們還要嚴重些,大灣村地勢高些呢,路上倒是看到不少村落都跟咱們村一樣,開始攔水了。”
小花一看他褲腿上都沾着泥漿,雖然有些精神不好,但是到底年輕,看着氣色還行,就是有些憂色。
她這弟弟還真是個癡*啊,就是這時代沒有電話,自己的弟弟自己疼,她拍了拍有田的胳膊:“要是大水一日不褪去,你還天天這麼跑過去看春桃,那不得累死啊,昨天一晚上沒睡覺,這一上午也就只夠你個來回!”
有田撓撓頭,笑了聲:“姐,不是還有你那頭小毛驢嘛,也不累。我跟春桃說好了,以後她就到河邊等着我就行,不看一眼,我不放心。”
小花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賊笑了兩聲,卻故意嘟囔了句:“沒規矩,還不看一眼不放心呢,隔這麼遠,能看到個啥?”把個有田說的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才放過了他。
不過心裡倒是琢磨着要是有個望遠鏡就好了。
“娘子,要不要搬到縣裡去,不然咱們去州府?”沈澤的話,拉回了小花的思緒。
哎!那麻袋裝泥沙來堵水不過是一時的權宜之計,若是一直如此下去,誰能扛得住!
她看看身邊的蔣氏和田滿囤,都是愁苦着臉,一晚上像是老了好幾歲,若是搬走的話,倒是安全了,只是蔣氏和田滿囤肯定捨不得這裡,再說也不好解釋哪裡來的錢,若是讓人知道沈澤不是真正的何秀才,肯定引發軒然大波,這個山村得不平靜了。
小花搖搖頭,沈澤也就不再說話了,靜靜的站在人羣中。
人羣中也是一片罵聲、嘆氣聲,有些人都已經開始哭上了,尤其是大丫娘張氏,張家灣地勢最低,已經淹了水,今早她孃家人連夜跑來投奔她,本來家裡就不好過,又突然多了人,更是難捱,現在幾乎是半靠在李老頭身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等大家發泄夠了,聲音漸小,趙明發才沉着臉,道:“好了,大傢伙也別埋怨了,日子還得過,朝廷管不了咱們這小村小廟,咱們還是得靠自己救自己,麻袋我已經買回來了,現在附近的村子幾乎都在買麻袋,最近也是買不到了,填上這些估摸着能夠擋一陣。”
人羣中沒有人說話,只有斷斷續續的幾聲抽泣。
“和幾個村的村長,里長都商量過了,咱們分出些人手來,綠水河再往前去二十里的老烏嘴,是個拐角,水道也細,咱們也把那水道加寬點,愛流到哪裡流到哪裡去。”
趙明發說完,沈澤和小花眼前一亮,看着這個鄉下漢子,這倒是條好路子,果然,世界上只有想不通的人,沒有走不通的路!
沈澤眸子裡閃過一抹流光,脣角已經勾起來了,略略提高了音量:“過了老烏嘴,隔五里地有條舉水河,在麻城縣境內的喚作南支河,正是豫州境內的舉水河正源,舉水河水道寬,容水量大,而且豫州現在防洪舉措做的好,工部侍郎劉大夏,人稱‘弘治三君子’之一,正在那治理黃河,咱們把那五里地給打通了,讓水也分出去,留給有本事的人去治理纔是正途。”
趙明發一聽,看了眼沈澤,目光一斂,沉思起來。
他身邊坐在椅子上的徐德平掀了掀眼皮,視線落在沈澤臉上,又垂了下來:“明發,就這麼幹吧,讓水流到那有人管的地方去。”
趙明發點點頭,舒了口氣,他還巴不得呢,他只想保住大灣村,就擔心德平叔反對,畢竟這事也又敝處。
沈澤迎視着趙明發打量和深究的視線,他既然敢來,既然敢說了,就肯定做好了完全的準備,那何富貴都沒能分出真僞來,何況是趙明發?
小花挨着沈澤,感覺到趙明發的視線,又看沈澤一臉鎮定,安下心來。
趙明發在何晉小時候,常常誇讚何晉,他入學、考秀才的時候都給了不少幫助,跑腿、拜師、考試前找鄉紳舉薦……要是單靠何晉娘一個寡婦是不能成事的,他算是對何晉很瞭解的人,還真擔心他看出什麼破綻來。
趙明發又看了看沈澤,總算挪開了視線,大山這小子,倒是蔫兒壞,三歲看老,以前還真是看走了眼,咋會覺得他老實文弱呢,他又怎麼可能知道吃貨是個冒牌的呢,不過真貨也不多好,總歸他還是看走了眼。
很多人家還沒有明白沈澤的意思,但是聽趙明發一說:“把綠水河和舉水河連在一起,咱們也算是過了這一劫,日後的事情日後再說!”他們又略略安心了些,只要自家這點家當不受影響,誰會考慮那麼多。
趙明發憂心了一天一宿,又這半天沒睡,此時眼袋浮腫,面色不佳,頭髮也是散亂的,擺了擺手:“按照先前說的,大傢伙各自散了,吃了飯就開始吧,晚飯各家出點米糧,邱大娘幾個人負責做飯燒水,不把這麻袋都堆上,我看大家也不安心,伯清、有田找上八個後生,跟着我去老烏嘴,那有個坡擋了道,咱們還得把那坡給挪了,都吃飽了,甩開膀子幹。”
說完,他雙手背後一負,往屋裡去了。
人羣很快就散開了,任道重遠,吃飽了休息好了纔有力氣。
小花和沈澤並肩走,有田在小花左手邊,小花道:“有田,你回去吃了飯還是眯一會,不然一會還要挪那個什麼坡的,哪有這精力。”
有田嘿嘿一笑:“姐,你就放心吧,我要是累了,會找時間休息的。”
小花白了他一眼:“你這個老實鬼,我就不信會有偷懶的時候。看看安子哥,人家那多機靈。”
有田傻笑了兩聲,轉開了話題:“姐,那南坡好多石頭,咱們之前還去過,你還說這石頭都有用的呢,咱們做的那個土鞭炮在河裡炸魚還是不錯的,要不要我給你撿幾塊回來?等水退了,咱們再去炸上一炸,現在這水大,肯定魚多。”
小花突然想起來,面上露出一抹喜色:“原來那地方就是老烏嘴啊!一會我跟你一起去,那石頭的確有用處。我得多撿些回來,你就不用再效仿‘愚公移坡’這麼麻煩了,要是加大威力的話……”
南坡她的確去過,哪裡有好多的硝石,村裡賈大夫就常常去那撿硝石,還碰到過呢,硝石可是好東西,賈大夫說硝石是藥材,不過她只用來做過威力大些的鞭炮,用來在水中炸魚專用的,從來不敢整出太大的動靜,就怕被有心人知道了惹來麻煩,到今天有田還認爲那只是個鞭炮,汗!
看到自家娘子脣邊那笑容斂去,眸子裡浮現一抹糾結,沈澤捏了捏她的手:“娘子,你要是想做什麼就去做,爲夫給你兜着。”